吃點東西後,莉恩來到浴室洗臉好讓自己能清醒、清醒。看著鏡中的自己,眼角附近的皮膚確實完好如初,又或是根本看不出來曾有受傷過。她將當初做給自己的護身符重新戴上,上頭還刻著三個盧恩符文。飛虎、艾華茲以及亞吉茲,分別代表『豐盛』、『保護』和『神的庇佑』。
當初製作的時候她還在念大學,在大三快大四前莉恩開始迷惘,因為終於得知自己只不過就是這個領域的免洗筷。那些所謂的新計畫案,是根本一點進展都沒有、修改幾個字和標題就每年反覆送出的幌子。說好聽是讓實驗室有經費能夠運作,但莉恩看到的是在短短一年內,指導教授就已經換了三次新車。
她是後來才知道這個事實,自己一直在重複好幾年前學長姐們已經做過的,應該說就連剛進來實驗室一個禮拜的學弟妹們也是。從閃閃發亮的眼神中看到一年多前的自己,如今已經是學姊身分的莉恩卻不知道該如何突破這個困境。說到底,沒顯赫家世背景的學士班專題生,對教授們來說本來就沒有用。多努力點?也只不過是被拿去作為教授捧高其他家裡有錢開公司的同學,好跟對方談合作或是獲得資金之類的籌碼而已。
她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被大環境給勒住了頸子。
莉恩當時只有兩種選擇。一個就是乖乖閉上嘴,跟著那些實驗動物一樣做著重複的事,好讓教授心情爽,願意幫她寫推薦信能去推甄研究所,第二種就是靠自身實力去考筆試。但已經跟指導教授吵起來的她,只會變成這小小領域中的黑名單,對方更是直接烙下狠話要讓她在這個圈子混不下去。
當初為什麼終於會吵起來了呢?明明已經忍了一年多都覺得不算什麼了。
對了,好像是後來教授又收了一位學生,但那傢伙不只是個天兵也根本是來玩的。用壞實驗儀器?好,我可以忍,只是教授會一直責怪我為何沒盯好。搞砸進行到一半的實驗?好,我半夜立刻趕過來,從頭開始重新弄。最後到底為什麼終於忍不下去了……好像是那個天兵還在耍白癡行為,結果弄傷也是很認真努力的學妹。
還好只有傷到眼角附近的皮膚,眼睛沒事。但鮮血直流的樣子以及學妹痛到不停滴落的眼淚。
莉恩記得自己氣炸了,因為涉及到安全問題所以她終於對那天兵發火,很快地她便立刻被指導教授叫到研究室叨念很久。起初莉恩都還在自我控制情緒以及語氣,直到聽到教授要求她去跟對方道歉。因為她可能會害教授無法跟那個學生詢問說,對方老爸願不願意出錢投資他們公司。
「再這樣縱容下去,那我們其他人怎麼辦?我的畢業專題怎麼辦?學弟妹們的該怎麼辦?」
「就這樣辦,就繼續做啊!反正你趕快去跟對方道歉就對了!」她還記得教授後頭的自言自語,是讓她下定決心的實話:「……你們幾個加起來,也都沒有那個學生能帶來的效益多。」
後來莉恩果斷離開這該死的實驗室,重新找比較能信任的教授或是另尋他法。但這方式對其他人來說根本不存在,在這個時機點要重新找指導教授?別開玩笑了,不只時間上根本來不及做實驗以外,其它教授也不一定會願意收她,甚至可能為了避嫌而委婉拒絕。
而莉恩創造了第三種選擇。
正當其他同學都覺得她玩完時,系上居然真的有其他教授願意收她。莉恩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不管再進入哪家實驗室,都可能會變成像是讓收她的新教授與原本的指導教授產生對立感。
於是莉恩反其道而行,她答應本來就是跟前指導教授因教學理念不合、甚至互看不順眼好幾年的教授的邀請。莉恩盡可能不給人添麻煩,就只是換個方式讓她可以完成專題、能大學畢業就好。而這麼做也不會影響到這位教授實驗室內原有的專案計畫和實驗進度,畢竟她不希望個人因素給本來的專題生們造成困擾。
莉恩跟對方討論,她在對方的指導下完成一系列主題的文獻回顧,而她則協助實驗室內的學弟妹在各科課程上引導如何學習和做筆記的方法等等。原來這位教授在書報討論課時,就看出莉恩已經有達到一定的水準,也多次勸說她要不要再考慮看看繼續往上唸。畢竟在這個領域只有學士畢業根本無法與他人競爭。
沉重地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莉恩打算完成大學學業後就離開這個領域。因為她知道繼續往上唸就只是繼續被掐住脖子而已,她的力量不足以改變環境,只能選擇最軟弱的方式。而這條項鍊就是她完成畢業專題後、在沉澱心情時所做的,也是祈求畢業後能夠尋得自己想要的豐盛,能被老天保佑不再遇到鳥人鳥事的傷害。
「不知道那個學妹現在如何了……還在那個領域努力嗎?」莉恩看著鏡中的無奈,那種有苦說不出,又或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的糾結:「哈哈……沒想到逃出來以後,現在是全世界都陷入這種鳥樣了呢。」
以前的她只能妥協、捨棄掉熱愛的領域,但現在就連創作……都要被剝奪走了嗎?無奈已經逝去,重新浮現鏡中的是不甘心、不滿和……其他東西。胸前的項鍊在燈光下透過鏡中反射著銀輝,莉恩深吸一口氣後將頭髮重新梳起並綁好馬尾。
『你的能力搭配上布萊恩原體……。』
既然那黃帽人能將她的護身符給拿回來,就代表他真的擁有這個能耐。他會邀請我合作,就代表說我也有一定程度的實力。鑰匙插入後將小時候的住家給鎖好、保護好,莉恩朝著不遠處亮著燈光且隱約能聽到不少人交談聲的星之眼酒吧後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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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從後門穿過廚房來到吧檯附近,就看到周圍起鬨的酒客們和一名脹紅著臉、還在不停口吐芬芳的男人,正被班叔從後方用結實的雙臂架住他的肩膀來限制行動。莉恩以為自己來到什麼地下擂台現場。
「你來啦!小烏鴉。」班叔游刃有餘,顯然高大的體格讓他佔了不少優勢,「幫個忙吧!」
「還沒報警嗎?」莉恩困惑地指向吧檯上的復古轉盤式電話機,不解為何周圍人都沒有幫忙阻止,而是不停地拍手叫好或是喊加油。就好像大家都喝得很醉,直接把座位區當成擂台場地。
「不用報警,你過來揍他一拳!」見養女直接傻眼的表情,班叔竊笑著邊繼續牽制身前還在掙扎的男人:「開玩笑的,幫我拿冰桶過來,記得滿冰啊!」
雖然不知道班叔到底要幹嘛,但莉恩還是迅速把冰桶裝了滿滿的冰塊並小心靠近避免被波及到。
「現在,讓他物理冷靜!」聽到班叔的指令後,莉恩知道要幹嘛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Pboq7KisT
即使百般個不願意,但她還是一手拉開那男人的衣領,另一手直接將整桶冰塊全部都倒了進去。因為那男人衣服下襬紮在褲子內又有繫皮帶,所以他很快就不停高分貝、瘋狂尖叫著,在班叔牽制下他又無法逃離這冰塊地獄。圍在一旁的酒客們此起彼落的笑聲,讓這場面如同一場秀那樣荒謬又吸睛。
在這高漲情緒的渲染下,莉恩終於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身體不停竄出,窒息感也逐漸被取代掉,至少讓莉恩感覺暢快不已。不過距離酒吧打烊時間也差不多了,這場鬧劇最終還是在請警方帶走處理後而畫下句點。
星之眼酒吧的營業時間,其實與其他同行比較起來相對少很多。只營業四天,週二到週五,晚上六點到午夜十二點整,只有六個小時。不是開在餐飲主要戰區,而是選擇在住商混合的小巷內。
莉恩還記得國小班導師曾問過她,為什麼叔叔不是做白天的工作?營業時間那麼短,能賺的到錢嗎?她也記得班叔曾提過說是有多重考量的樣子。營業開始的時間是為了能接她放學回家和一起吃晚餐,然後她會乖乖的坐在吧檯內寫作業,之後就會先回到後方不遠處的住家準備明天上學的書包,接著洗澡、刷牙、上床睡覺。
小時候她一直覺得班叔在變魔法,能把好多飲料變成好漂亮的顏色,雖然班叔說自己要到十八歲才能喝這些飲料。班叔時常邊搖著雪克杯做調酒,邊回答她數學回家作業的難題。酒吧內一直有小孩子在曾引起不少人的閒言閒語,同時卻有另一群人就是衝著這畫面而來的。
『單親爸爸獨自開酒吧努力帶娃』,這話題莫名變成他們店的特色之一,即使小莉恩曾經回答過一位喝醉酒的阿姨說對方是叔叔不是爸爸。不過這回答好像讓那些阿姨們很興奮,噢對!班叔有教過,說要叫姊姊而不是阿姨,說這樣喊會讓對方很開心。
「姊姊好……老、老師?」有次小莉恩打招呼到一半時卻發現對方正是自己的班導師,不過她好像喝醉了沒聽清……算了,還是像班叔說的那樣先繼續叫姊姊,反正隔天老師應該不會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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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把抹去鬧劇殘留的水痕,畢竟那酒客在被警方帶走前還是得先清掉冰塊才能上警車。莉恩嘴角微微揚起,還在品嘗剛才歡樂胡鬧的餘韻,她與班叔正分工合作完成最後的打烊工作。
「謝謝你的幫忙啊,小烏鴉,可惜你錯過今晚最精彩的部分。」班叔正在收拾剛才桌椅區的殘局,不少東西被翻倒和甚至如玩大風吹般移位好遠。
「擂台賽不是最精采的部分嗎?」把剩餘的小碎冰用畚箕給挖起一同倒入水桶,她不介意做點體力活來當作支付擂台賽的門票費:「看來今晚很熱鬧,遇到麻煩的奎艾特和喝醉酒鬧事的酒客。」
「哦?這兩個是同一件事。」班叔繼續扛著桌椅復原成原本擺放的樣子,向莉恩解釋她錯過的部分:「原本是兩個小女生來喝酒,其中一個在跟朋友哭訴說她男友一直鼓勵自己創作,結果她這陣子發現對方其實是羅人並私下出售她的東西給科技公司。她覺得自己被背叛和提出分手,卻被對方打巴掌威脅不能離開他,她朋友一直嚷著說要趕快報警。結果呢,我才偷聽對話到一半,剛才那男的就突然衝進店裡,看到這兩個小女生就直接跑過來又要打人,所以只好介入處理囉~」
「難怪你剛才又跟警察在講事情,原來是幫忙通知啊。」莉恩確實有注意到離去的酒客群中,有兩個女孩子跑來班叔旁邊說了幾句話和鞠躬道謝的樣子。鼓勵創作,卻私下販售給科技公司當數據養料,感覺被背叛……其實莉恩以前確實有想過,一直鼓勵自己創作的班叔會不會也是這樣?但她又覺得班叔養育自己這麼久,就算私底下販售她的創作品來換取錢財,她也不會有怨言的。
「聽起來最精采的部分還是擂台賽吧?還好我有過來……。」開玩笑的回應,莉恩用力擰乾拖把後雙手撐在竿子上頭,胸前的項鍊隨著動作晃動著,在酒吧已經關了一半電源的昏黃下與班叔胸前同樣在晃動的項鍊閃爍著相似的光輝:「但我不是要來看戲的,你很清楚,不是嗎?」
看著面前氣場已經完全與小莉恩時期不同的養女,班叔再度勾起玩味的笑容,將最後一張椅子放好後拍了拍她高高豎起的馬尾,這是她每次要準備做些什麼時都會有的髮型:「瞧你這小尾巴都要翹上天了……走吧!先回家再說。」
回家啊……感覺自己好久沒聽到這句話了,自從搬出去住後都是獨自回到沒有其他人的套房,所以莉恩把不少創作品也跟著帶過去來陪伴自己。當然她也在那邊進行過創作,不過應該都有很小心、不被發現任何可能她正在創作的痕跡,像是把窗簾拉好又或是藏好創作工具等等,讓自己完全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上班族女性。
跟在班叔的右後方漫步,莉恩感覺此刻回到了二十幾年前。
「班叔叔,為什麼要到十八歲才能喝那些飲料?」
「因為你還小、身體還在發育,太早接觸這種飲料你可能會受不了呢。」當初班叔有跟她解釋過這是屬於大人的飲料,並不像常見飲料一樣都會甜甜的很好喝。有些會很苦、有些會很辣、有些則混合多種味道,是小莉恩還無法理解的。
「而且通常要經歷一些事後,才能體會其中真正的味道。」
小莉恩不能理解為何大人們會喜歡苦苦、辣辣的飲料,莉恩卻時常得靠義式濃縮咖啡撐著精神上班,甚至還愛上了波本威士忌的濃烈辛辣。她還記得十八歲那一年,第一口的威士忌正是班叔替她倒的,少量、對水稀釋和還加了冰球。現在的她已經變成基本上都是純飲、不稀釋,偶爾才會加點冰塊。
莉恩也知道,當班叔故意不給出她原本點單的威士忌,而是刻意對著她推出甜點系調酒時,都是自己狀況並不太好的時候。她已經深刻理解孩提時期的自己眼中的那些大人們,為何能入口這麼苦澀的飲料。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e6QbQd1qe
而班叔就像是要用甜味去提醒、去重新喚醒她內在如同孩童般純真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