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 梁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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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雨紛紛,最近的雨好像真的下不停。像這種綿綿細雨的早上,最適合就是躺在被窩裡享受周末;而最不適合的,就是像我一樣,來到這個人擠人的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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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早上7點,這是菜市場最多人的時候。看著黑壓壓的人頭,仿佛整村的師奶都出動來買菜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停車位,我頂著雨傘,拿著我很不Man的菜籃,小心翼翼地踏在濕噠噠的地板上,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踩到污濁的積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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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每個星期的固定行程。很多人都問我,菜市場裡又髒又臭又擠,爲什麽不在超級市場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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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很簡單,我喜歡菜市場裡的人情味。那污濁的積水,震耳欲聾的叫賣聲,還有那難聞的魚腥味,都是人情味的一部分。我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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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師,這個送你,今天才從金馬倫送來的,很新鮮。』 賣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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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師,我問問你蛤,我女兒明年想轉校,但教育局那邊還沒有批,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另一檔賣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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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師,上次你講的好像是真的,街口開當鋪的阿財好像真的在外面養小老婆,現在我聽説在伴著離婚勒!』 賣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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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師!梁老師!你看,這是我侄女,剛剛從新加坡回來,做會計的。他跟你差不多年紀,斯斯文文的,你一定喜歡!找機會跟她出去走走?我給你電話。』 熱情的Aun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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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師,上個星期你介紹的那本書我女兒很喜歡。謝謝你啊,今天要買什麽?我私人送多一塊排骨給你!』 豬肉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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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地説一句,我在菜市場還是蠻受歡迎的。畢竟是常客,而且我也樂於跟他們聊天。不得不説,菜市場真的是一個地方的情報總部。這裡不只交易蔬果肉類,也交易八卦。你可以從這裡聽到各種奇奇怪怪的資訊,某某人失業,某某人懷上第二胎,某某人的身體出問題。有你想知道的,也有你不想知道的。不過我是覺得沒差,畢竟這裡很多都是學生的家長,跟他們聊天,我可以更瞭解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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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老話一句,菜市場裡,沒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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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邊買邊聊地走過了半個菜市場。突然迎面飄來的大炒香味,和滾滾的炊烟提醒了我。原來我已經走到了熟食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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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卻步,又低頭望了望菜籃裡的紅包,猶豫了好久。買菜的阿嬌姐不知道是不是眼尖地看到我拿著紅包原地踱步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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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了,你也該進去見見她了吧?也許,她也在等你呢?』 阿嬌姐一手按著計算機,一手把稱好蔬菜遞給客人,低著頭若有似無地跟我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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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姐,呃,這樣吧,這個,你幫我交給她好嗎?』 我彆扭地走到菜攤前,吞吞吐吐地把紅包交給阿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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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緩緩地擡起頭,整了下老花眼鏡,然後示意要我把紅包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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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謝謝你。』 我連忙把紅包放到收銀檯上,狂點頭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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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只幫得了你這件事。』 阿嬌姐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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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聼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但我更知道,除非時光倒流,否則談何容易。這件事,是我一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我難辤其咎。就算哪天我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我也會帶著這個遺憾和愧疚一起走。因爲我,難辤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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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彎著身軀直直向出口調頭走去。你問我爲什麽彎著身子?我不知道,或許沒臉見人吧。我只知道那一刻,我打從心底看不起自己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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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叮叮叮。。。』 電話鈴聲伴隨著微微的震動劃破了我的思緒。我把手機從口套掏出來,同時下意識地放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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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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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校長?』 我有點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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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志康。你現在在哪裡啊?方不方便過來俱樂部一趟,郭董想要談談新大樓撥款的事。』 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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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你知道的。。。』 我話還沒説完,校長就打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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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了我那麽久,我怎麽會不知道你想什麽。但這次要董事部撥這麽大一筆款項組興建新大樓,你這個準副校長怎麽都得在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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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但。。。』 第二次被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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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當初我們説好了你管學生内部,我負責對外。我也明白,你向來不喜歡郭董。但這關乎學校未來5年這重大發展,怎樣都應該給他們一點面子吧?』 校長苦口婆心的繼續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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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機關槍連射后,我才終於逮到機會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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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我很尊敬你,也一直很感謝你願意這樣跟我配合。我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跟董事孤軍奮戰不容易。但真的不好意思,如果要我笑嘻嘻地應酬「那個人」,恕我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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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這次輪到我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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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事你應該很清楚。我自認不是一個沒有交代的人,預算和五年槼劃的計劃書我都電郵給董事部了。但如果他們還是覺得我必須出席,那我願意為我的失職辭職。』 我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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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我平時真的是一個超級隨和友善的人,但現在説這個好像沒有什麽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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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康,不要冲動。這幾年你盡心盡力爲學生,我怎麽會沒看到。好吧,算了算了,當我沒説,這次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校長試圖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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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校長。真心的。謝謝你瞭解我,很榮幸可以跟你合作。』 我的手緊緊抓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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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放心吧。董事部那邊我來應付。』 校長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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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電話,我才驚覺我已經走出了菜市場,正呆坐在不遠的石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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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來,才發現我身上掉滿了被剛剛的大風吹落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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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這個我曾經最愛的花。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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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啊,你這樣是在諷刺我,對吧?』我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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