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一定把我的那首送給你。
無憂歌
午後的醫院走廊安寧無聲,暖暖的秋陽灑在白色的棉被上,烘得人也暖暖的,吳邪躺在病床上,被手機的鈴聲吵醒。
「喂?我是吳邪,哎,楚教授,好久不見,最近一切可都還好麼?我嗎?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前幾日車禍,撞斷了腿,還有點輕微腦震盪……啊,您說戰國帛片的問題嗎?這事不麻煩,不麻煩,我已經交待了下面的人,不會拖延到的,楚教授您別擔這會子心。……哎,別這麼客氣,能為祖國的學術發展貢獻一份心力,這是當然的,以後要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
他電話那頭說個沒完,房門卻悄悄地推開了點,吳邪沒多看,心想不是小花或胖子來探望,就是護士進來查房,「……是,沒問題,我回去後定把所有資料都給您發上一份,好好。」
房中沒有腳步聲響起,但門確實是被推開了,有個人站在那裡。
「是,承您玉言,等我回去,再給您電……」吳邪心裡一邊嘀咕著,一邊心想:這人好怪啊,怎麼都沒個動靜?
於是他側眼看了過去,就那一眼,吳邪整個人都愣住了。
站在門口的那人注意到他的視線,踏著輕緩的步子走了進來,悶不吭聲的。這樣子,穿著藍色連帽衫,背著一條長長的布包,走路時看地板、發呆時望天空的一個人,吳邪這輩子只認識一個,也只想認識那一個。
那一個瞬間,吳邪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慘了,我把那個這龜毛難搞的楚教授的電話給掛了。
吳邪第二個念頭是:這種禍害,幸好他只認識這麼一個,再多了他吳邪鐵定早死,不需要別人了。
而那個人不知道他滿腦子亂七八糟的念頭,就這樣輕輕巧巧地走了過來,吳邪的視線簡直不知道要放哪裡好,看著他走路的步伐,看著他垂在眼前略長的瀏海,看著他蓋到了肩的髮,看著他略垂的眸,那雙眼睛中,是吳邪記憶了許久的清澈沉靜、彷彿一眼間便足以穿透一切,奪人心神。吳邪就這樣上上下下地看著,看著那個人朝他走過來。
張起靈。
悶油瓶。
在他心裡被稱為悶油瓶的那人走到了他的床邊,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抬頭看著天花板,又不動了。
吳邪以為自己會揍他,就算顧忌著腳傷,起碼也要跳起來吼叫一番:你不是還有五年嗎!說好的五年後我去青銅門接替你呢!小爺這五年來是怎麼過的你知不知道!我容易麼!就這麼悶聲不吭地跑回來坐我床邊發呆!發你妹的呆!再悶、再悶、再悶!我看你再悶!再不開口,咱們一輩子別說話了!
興許是他的眼神太熱切,又或著是他怔在那裡的表情實在是太可笑,張起靈低下了頭,看著他的臉,過了半晌,低聲開口,「吳邪。」
彷彿以這輕淺的兩字作為開關,那瞬間,聽見他的聲音,吳邪的腦中就炸起了煙花,本來的憤怒全攪成了一團歡樂而滑稽的線條,手裡緊緊地抓著棉被的邊角,胸口跳動的速度讓他連話都說不好,碰咚、碰咚、碰咚,心跳的聲音被血管接收,如此清晰可聞。
「……小、小哥!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還有五年!」吳邪結結巴巴地叫道,而張起靈收起了脣邊的線條,皺著眉頭,直直地望著吳邪的臉,開頭的第一句話在吳邪耳中聽來怎麼聽都是鬱悶的控訴。
「……你不在店裡。」
「啊?喔,呃,我、我車禍撞斷了腿,王盟被我派去做別的事了,現在店裡的小夥子你肯定不認識是吧……」吳邪遲疑了一下,緩緩挑起一邊眉,「小哥你、該不會以為我把西泠印社賣人了吧?」
聽完他的解釋,張起靈仍然一臉陰鬱,「除了那家店之外,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你。」
「……」這個人!這個人!為什麼悶不吭聲地離開了五年,回來的時候,又像是被丟掉的寵物一樣!殺千刀的悶油瓶!太犯規了!
吳邪沒發現自己心疼得幾乎想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他,但他的雙手已經鬆開了被子上被捏得上乾癟的邊角,整個身體都朝向張起靈,手緊張地撐在被面上,瞪大了眼睛,急得又問,「那、那你怎麼找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姿勢又無辜又傻,還充滿了不安,幾乎像是索求擁抱,而張起靈看著他的肢體動作,面無表情地解釋道,「跟著解雨臣來的。」
上蒼感謝我這輩子認識了解小花!吳邪狠狠鬆了一口氣,在內心大聲感謝,臉上也笑了開來,「幸好,不然你要是又丟了,我上哪兒找你去……」
他的話語中斷了。因為張起靈猛然張開了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吳邪心中一軟,忍不住也伸出手,用盡全力地回抱。
然後他聽見張起靈低著聲音說,「吳邪,我的任務改變了。」
「改變了?」吳邪不明白,但張起靈沒有回答他,片刻沉默,而吳邪就想,自己還有好多問題,想要問這個人。吳邪稍微鬆開了對張起靈的懷抱,抬起頭,雙眼明亮而純粹,看著張起靈幾乎毫無改變的臉。
已經過了五年。
「小哥,你……你剛到杭州嗎?有住的地方麼?要不,先在我家住一陣子?」他詢問的語氣幾乎有幾分小心翼翼,而張起靈先是不答,加重了幾分擁抱的力氣,在吳邪稍微推了推他後,才淡淡道,「我沒地方住。」
這平靜而寂寥的語氣幾乎讓吳邪想要跳起來,他抓住張起靈的肩,衝口就道,「誰說你沒地方住,住我家!」你沒地方住有啥毛線問題!我包吃包住包工作!小爺包養你啊!
沒有留意到自己內心的用詞有多麼地偏離正道,吳小三爺只是在內心認真地盤算道:有這悶油瓶子,本來店裡的伙計也可以放他十天八天的假,西泠印社能有啞巴張站臺,遊客鐵定被他的臉皮迷進店裡、再被他的眼力震住場面、最後被那冰冷淡漠的氣質逼得乖乖掏出錢包,他吳小三爺不只贏了收入,還贏了只瓶子!沒有比這更划算的生意了!
吳邪越想越是笑顏逐開,下意識地就在張起靈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身上有著淡淡的、清涼的氣味,在吳邪鼻間縈繞,引誘吳邪悄悄地深吸了口氣,張起靈明明注意到卻又沒有點破,鬆開了懷抱,看著吳邪的臉。吳邪的呼吸、脈搏、心跳全部都在他的掌下,但那雙眼睛是那麼的清澈明亮,散發著純然喜悅的光芒,張起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或許自己什麼也沒想。
溫熱的氣息透過脣、被吳邪送到了張起靈的耳廓邊,既低又緩,既輕又暖,像春日間最綠的那一陣風,吹上橫斜的樹枝,引得花苞舒展開來,順著血管一路開至心臟,在心尖處綻出了一朵小小的花。吳邪抬眼看著張起靈,小小聲地確認道,而張起靈終於微微地勾起了唇,點了點頭。
「――跟我回家吧,小哥。」吳邪的笑倒影在張起靈的眼裡。
那笑容,是完美無缺的天真無邪。
張起靈輕聲回答,「好,吳邪。」
※
吳邪躺在自家臥室的床上醒來,瞪著眼前的天花板。
腦中還有剛剛作夢的疲倦,但夢的劇情卻遍尋不著,吳邪愣了一陣子,才剛爬下床來,放在床邊的手機就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呦,張海客。
「喂?」
『小三爺啊,今個兒約好了要吃飯,連你爸媽都到了,你人在哪兒?不會是睡過頭了吧?』張海客調笑的聲音隔著電話傳來,吳邪差點一聲「我操」就噴出了口,這幾日一忙,居然把這事給混忘了,太上皇跟太后難得臨幸杭州,等下還不被修理得脫層皮!
「哪能呢?這不是生意上有點小事擔擱了,我一會兒就到、一會兒就到。」吳邪滿口虛應著,跳起來就找衣服穿,張海客又是輕笑幾聲,也不知信了沒信,說了聲「那等會兒見」就掛了電話,吳邪把手機塞進口袋,套上襯衫,把領帶拉了掛在頸上,匆匆忙忙地奔下樓,跳上小金盃,趁著路上的紅綠燈打好了領帶、打個電話給王盟說他今日不去盤口、接著再打電話給自己的母親,解釋說因為生意上的事遲到,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了,理所當然又被狠刮了一頓。
踏進樓外樓包間時裡面的人都已經坐定,吳邪低眼一掃,除了他的父母與張海客外,居然還有另外一名他不認識的女子在坐。那女子背對著,看不見臉,長長的頭髮在腦後低低地輓了一個斜髻,穿著一件粉色的洋裝,坐在張海客身旁,旁邊又是一個空位,吳邪一看就心下發怵,這怎麼一看就是個相親的架式?不然這坐位安排怎麼說都不合理啊。
「好容易來了?小邪你站在門口愣什麼呢?」吳邪的母親一見他站在門口,揚聲就喚道,吳邪連忙告了個罪,走到那個空的位子坐下,就笑道,「你們等很久了嗎?怎麼不先叫點菜。」
「都叫了,哪還等得到你呢?放心好了,骰子牛肉、清蒸鱸魚,小三爺愛吃的一道都沒落下。」張海客笑道,而吳邪一聽就笑,「什麼話,你想吃的東西別賴我頭上,終歸這頓是我請的客,海客爺您敞開來點唄。」雖然坐在主位的是吳一窮,但想也知道父母兩人難得來杭州,作兒子的還不能掏錢請頓飯,以後就不用回長沙了。
他轉頭對自己的爸媽道,「雖然你們剛才可能都打過招呼了,但我還沒來得及介紹,爸、媽,這位是張海客,是我在跟三叔作生意的時候認識的夥伴,幫了幾次大忙,之前也跟你們提過了。」
吳邪的母親笑著點了點頭,插話道,「我出門前還在跟你爸說,小邪真有個朋友長得跟你兒子一模一樣,不會是你偷生的吧,幸好剛剛跟海客問了一下,不是打算上門來認祖宗的。」
張海客跟吳邪都被這話逗笑了,那女子也輕笑了一聲,就吳一窮憋緊了臉色,哼道,「少胡說。」吳邪心知他父親本就是個嚴肅的老學者脾氣,八成又是做研究到一半被硬挖出門來,有點兒生悶氣,橫豎他母親盡制得住,也不在意,轉頭就道,「另外這位是……」
吳邪頓了頓,看向張海客,使了個眼色,而張海客就笑道,「這是我妹妹,海杏,她剛從香港回來,還沒個落腳處,我就讓她跟我一起來了,請伯父伯母不要介意。」
吳邪的母親也笑了笑,「海客說這什麼話呢?帶來你們年輕人認識認識也好,吃不垮我兒子的。」
吳邪連忙答腔,擺了個痛苦的表情,作戲道,「是,一切包在兒子……的荷包、身上。」
「就見你這麼貧!」吳邪的母親聽了就笑著推了推他,「海杏這麼個秀氣的姑娘,你還讓人家為難?」
「不,伯母千萬別這麼說,是我冒昧跟來。」張海杏終於開口說話,她抿脣一笑,抬眼又低眼之間視線有萬般風情,轉頭又對吳邪淺笑地道,「我聽哥說了你們的冒險故事,內心很是崇拜,想說既有這麼個機會,一定要來見吳邪哥哥一面。」
這聲吳邪哥哥叫得可真是親熱,吳邪當場愣了一下,心想,先是想到了秀秀與小花,接著又想、張海客的妹妹居然是這樣的絕色美人,天,難不成是想來設個局給老子跳的?
他胡亂點了兩下頭,正在尋思怎麼接話,吳一窮就皺著眉頭插話進來,「你還在跟老三到處亂跑?」
吳邪心下一驚,連忙坐正了道,「以前是跟三叔學著做生意,但三叔現在上了年紀,生意也收了,不知去哪兒遊山玩水,爸你問二叔就知道。」他可不敢把解連環失蹤的事告訴吳一窮,乾脆把一切都推到吳二白身上,讓家中的大魔王去應付。
吳一窮仍是陰著臉,但眉頭鬆了些,服務員正好送上菜來,便舉筷道,「大家吃吧。」
一頓飯吃下來也算是賓主盡歡,吳一窮雖然不怎麼能加入他們的談話,但吳邪的母親卻是非常活潑的個性,加上張海客又擅長說些討人歡心的話,氣氛很是熱鬧。只是吳邪的母親顯然對張海杏非常有興趣,不停地詢問道「幾歲啦」、「做什麼樣的工作」、又道說「我們家小邪雖然人是不解風氣了點」、「脾氣挺好的,好得都沒脾氣了」,吳邪越聽越是胃痛,差點沒連靈魂都出竅了去,敢情他娘是怕全天下不知道他吳邪到現在都還沒交過女朋友沒對象嗎――他也沒敢聽張海杏是怎麼回答的,明明中間就隔著個他吳邪,張海杏仍然笑語晏晏,半點都沒有尷尬與不快。
吳邪最後真是忍不住了,道了聲歉就離坐,躲在洗手間裡,發了封簡訊給張海客:「你什麼意思?」
張海客的回訊在他洗手的時候就發到了,吳邪點開一看,那孫子居然還有興致跟他裝傻,「怎麼了?小三爺這麼大的火氣?」
吳邪登時怒了,就回了一封:「不要跟我說你妹子暗戀我,小爺長得再帥這事也合不了邏輯,她戀兄情結不成?」
等了半晌,沒有回信,吳邪憤憤地回了包間,正好看到張海客把手機遞給張海杏,顯然是要給她看簡訊,聽見吳邪進來的聲音,還抬眼朝他笑了一下。
看見一張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笑得那麼賤,吳邪就有氣,心下忍不住怒罵了張海客一百萬遍,而張海杏瞥了眼手機螢幕,也抬頭往他看來,脣角一勾,那眼裡的神色赤裸裸地是嘲弄,都想不到這麼溫文的姑娘一露本性居然是這樣,吳邪一口氣噎不下來,過了半晌,才在心裡怒罵了一聲。
――媽的,姓張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吃完飯後,吳邪的父母表示旅館住得很近,打算散步回去,吳邪的母親還笑瞇瞇地叮囑吳邪務必把海杏送回去,吳邪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送了兩位老人家後轉頭就看向張海客他們,「你們住哪?不嫌棄我車小的話,讓我送吧。」
張海客與張海杏對看一眼,仍是張海客先開口,「麻煩小三爺了,我有點東西要找,載我們繞一下可好?」
「能說不嗎我的海客爺?」這下白眼是貨真價實地翻出來了,吳邪忍不住又笑,抬手就揍了張海客一拳,無論怎麼再怎麼不悅,自家兄弟總還是可以擔待的,別說張海客跟他長得一樣個性又合,兩人情份份外不同,光是張海客下地時救了他那麼多次,他怎能連一個下午都不奉陪,「走吧,上車!」
上了車後是張海杏指的路,吳邪從不知道杭州有這麼多偏僻的小路,忍不住望著後照鏡就問道,「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杭州有這些個地方,海杏你是第一次來嗎?」
張海杏笑了一聲,笑意卻沒顯現在臉上,也沒回答,吳邪討了個沒趣,轉頭對張海客訕然道,「你到底要找什麼?」
張海客左右看著路,就道,「你別管,開車就是。」
「還真拿我當起司機來了。」吳邪咕噥幾聲,而張海杏在後座一直低著頭,似乎在看手機,吳邪過了一陣子才明白,她大約是在看地圖。
「哥,差不多了。」
張海客點了點頭,拍了拍吳邪的肩,趁著紅燈的時刻跟張海杏都下了車,從車外探頭笑道,「這兒就放我們下車吧,辛苦你啦小三爺。」
吳邪摸了摸頭,「喔,喔,不會,改日再見,有事打給我。」
「一定。」
綠燈後吳邪發動了車子,往前開了幾個路口,他望瞭望路上繁華而陌生的街景,過了半晌,才喃喃地嘆了口氣,「……糟糕,現在在哪兒?」
結果吳邪又多迷了一個小時的路才回到家,路上開車時差點沒在心裡把張海客跟張海杏咒個遍,智慧型手機的地圖半天都跑不出來,簡直沒成智障型手機,就不知張海杏用的是哪家電信,怎能收訊良好到那種地步。
吳邪走進公寓大樓的時候天色已經暗至昏黃,路旁的人家的飄出晚餐的香氣與笑語,吳邪進了電梯,正在考慮要自己下廚還是用外賣打發晚餐,「叮」的一聲,樓層亮到了他家那層,電梯門剛好打開,吳邪抬眼一看,就看到門外兩個男子拳腳發力,鬥得正兇,在他家門口上演全武行,腦中登時一炸。
――打架就算了,怎麼又來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傢夥!
那兩個男子看見吳邪,也是一怔,手上的動作登時緩了,與吳邪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皺了皺眉頭,而另外一人指著吳邪,「你、你才是吳邪?」
「是啊,找我嗎?」吳邪抓了抓頭,大約是最近身邊出現了個張海客,已經很習慣跟長得一樣的人待在同一個空間,因而毫無危機感,全沒想到下一秒發話的男子就一掌劈來。吳邪這幾年時常下地,張海客也教了他幾招,連忙一個矮身避了過來,「做什麼!」有話好說,嫉妒老子長得帥幹嘛不去打那邊那個!
「抓你!」男子吼了一聲,一掌扣住吳邪的腕,就想把吳邪整個人摔出去,這下動作迅如閃電,吳邪心下暗暗叫苦,卻是閃避不得,眼看著就要撞上牆了,那名長得跟他一樣的男子卻不知何時晃到他身後,擋住了吳邪,吳邪也是個一百來斤的大男人,那人卻接得十分輕鬆,像拎小雞一樣把吳邪往身後一丟,道,「待著,別動。」轉身又跟那名男子鬥了起來。
兩個人的拳腳往來極快,顯然都是練家子,但與吳邪長相相同的那名男子卻明顯技高一籌,迅速地搶到了上風,猛然一個旋身,繞到對方身後,一掌劈下,竟把對方給劈暈了。
吳邪目瞪口呆,想不到那麼纖細的手腕竟有這等力道,忍不住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覺得腕骨好像有點痛。而還站在那裡的那人朝吳邪抬眼,露齒一笑,「嗨,小三爺。」
「你……」這麼一招呼,吳邪倒是認出來了,「你是……張海客?不是才吃完飯,怎麼又跑我家來了?而且你為什麼要換這一身衣服?害老子以為你是別人。」
張海客一笑,擺了擺手,「這不就是受二爺之託麼?最近道上不太太平,好像有三爺的仇家盯上你了,我下午在外面晃那麼大一圈,也是為了甩開跟蹤你的人,想不到他們這麼不死心,連你家都有埋伏。」他誇張的嘆了口氣,眼神朝吳邪一挑,「幸好我送海杏回旅館後還是過來看了看。」
吳邪無語,「……要加班費找我二叔要去,不要對我拋媚眼,看了就不舒服。」
張海客哈哈大笑,一把抓起那傢夥,扛在肩上,就向樓梯下走去,順手還拍了拍吳邪的肩,就望了他那麼一眼,「你自己多保重。」
那一眼太深了,吳邪從來沒想過跟自己長得一樣的人可以有那麼漂亮的一雙眼睛,眸中的光深得像是海、像是夜,一片幽微之中幾點細細的亮光,是深黑的眼瞳中反射的吳邪的身影,眸光流過,極度微縮勾勒出他的一切。
交織錯流,化成光影。
似曾相識,必曾相識。
吳邪本是愣愣地看著那人的側影,接著心底便猛然升起一鼓不對,一個突步往那人衝去,下意識地伸手揪住衣領,往回一拉,對著那張跟自己一樣無辜的臉怒道,「媽的張起靈你當小爺我傻逼是嗎!就你這麼個人我還看不出來!你又想亂跑到哪裡去!」
※
那個人回頭,有幾分意外地就笑了,皺著眉道,「吳邪你……」
吳邪立馬先聲奪人,「少來跟我說什麼你認錯人了的狗屁!你他媽的影帝老子早硬生生被你逼成了個神探!你再敢抵賴試試看!」他瞪著他,氣勢兇兇,幾乎就像是下一刻就會一把撲上去,而那張臉上的笑漸漸地收了下去,神情似乎出現了一點無奈,吳邪屏聲凝氣,就等著他開口,下一秒,那人的神色突然又是一變,「趴下!」
那一聲命令用的是本來的音色,的確是張起靈的聲音。吳邪的身體遠比他的腦海反射得更快,下意識地就矮下身去,而張起靈把扛在身上的男子往吳邪背後用力一甩,只聽得一聲子彈打入肉裡的撕裂聲。吳邪毫無心理準備地回頭,剛好看見那名男子被一槍穿過胸口的畫面,一瞬間腦裡諸般念頭,最後竟只化成了一句「光天化日下的這群目無王法的龜孫子這是老子家門口你們這麼一搞我還要不要住――」,過長的吐嘈沒有餘力出口,事實上吳邪才剛張開口想說些什麼,就被張起靈抓住手腕一拉,整個人幾乎凌空地被帶起,吳邪只差沒咬到舌頭。
「小、小哥!」
張起靈把吳邪整個人抓進懷裡,低頭看了他一眼,「抓緊。」
「等一下,小哥你要……」一片混亂之間吳邪再度回頭,只見許多身穿唐裝的男子突然出現在走廊上,有幾人手持槍械,對準了張起靈跟吳邪的方向,這些人顯然沒有掩藏形跡的意思,毫不猶豫地就扣下鈑機。而張起靈遊刃有餘地閃避之間人已來到窗邊,一手攬著吳邪,手起槍落,一發子彈擊破了大面的玻璃窗,躍出窗外的姿勢輕如飛鳥。吳邪整顆心都因為驚駭與慣性留在喉嚨,啞著嗓子在下墜間破碎地逼出一句,「媽的這裡是十樓……」
風聲呼呼地灌進耳中,他跟張起靈相互擁抱著高速墜落,布料拍打破空的聲響掩不去如雷的心跳聲。明明在斗裡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但場景換到了都市裡,就莫名地有種超現實警匪大片之感。吳邪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感覺到張起靈拿著槍的那隻手還在不停地往上面開槍。
他猛然放開了吳邪。
吳邪驚得張開眼睛,被風壓衝擊得眼前一片模糊劇痛,還沒來得及再抓住張起靈,就見張起靈空出的那隻手從懷中摸出一把勾索,往二樓的窗子上一拋,勾住了窗勾,他用力一扯,整個人蕩了過去,也不忘空出一隻手來再把吳邪攬回懷裡,兩人撞破了窗子,夾帶著滿身的玻璃碎片,又滾進了大樓內。
「……小哥你受傷了!」落地時的滾動抵消了衝擊,雖然渾身疼痛,但吳邪並沒有受到什麼傷,他抬眼一看,卻見張起靈的腹部一片血紅,顯然是剛剛下墜時被那幫人的子彈打中。吳邪急得撲了上去,就想撕下衣襟為張起靈裹傷,而張起靈半跪在地,一隻手摀住傷口,滿手是血,另一隻手卻把吳邪拉到身後,低著聲音道,「瞎子的車在外面,找機會就出去。」他頓了頓,看了吳邪一眼,又補充道,「別管我。」
吳邪差點沒被這句話氣死,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卻猛然被他所不認識的男聲打斷。略暗的樓道中,一雙手不知何時搭在他肩上,吳邪下意識地抬頭,迎著逆光,才發現身邊居然站了一個陌生男子,一臉關懷地朝張起靈遞出一方手帕,「用這個壓傷口吧,起靈。」
他竟是完全沒發現這個人是何時走到他的身後。
那男子穿著一襲墨藍的中山裝,五官十分挺拔,鬢邊有著幾許白髮,看起來大約五、六十歲,雖然眼神內斂,渾身的氣勢卻非常逼人,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就讓人完全無法忽視他的存在。這樣的一個人是如何無聲無息地靠近自己,吳邪完全無法想像,張起靈卻似早就注意到男子的存在,淡淡地接過帕子,直視著男子,雖然半跪,氣勢上卻半點也不落下風。
他的眸光與嗓音一樣的冰冷,手已經按上了背上的刀,「你別想得逞。」
那人對於張起靈姿態中的敵意卻毫不在意,仍只是溫和地笑笑,「你這孩子,也別這麼著急,我只是想來見見吳邪而已,沒有要動手。」
聽見此語,吳邪一愣,忍不住看向那個男子,而男子似乎就是在等這一個眼神,他轉向吳邪,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那雙眸子中浮現的微光在昏暗的樓道中彷彿輕柔搖曳的燈光,吳邪一瞬間怔了怔,而男子溫聲開口,「起靈一定什麼都還沒告訴你吧?」
吳邪下意識地就問了出口,「什……」
「你都不好奇嗎?關於自己的身世,關於你的血……」那男子語音未落,張起靈卻突然動了,只見他維持著半跪的姿勢,足尖發力,迅雷不及掩耳地往男子撲去,刀在空中已然出鞘,而男子以跟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敏捷迅速退了一步,從腰間抽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平平地與刀面相交,只聽見一聲刺耳的金屬磨擦,張起靈的刀貼著他的臉削了過去,接著被他揮舞著匕首擋開。一擊落空,張起靈並不戀戰,借著男子匕首一揮之力,又退回吳邪身邊,將吳邪護在身後。
「你緊張了?真的這麼不願意我告訴他?」男子挑了挑眉,從容地把匕首插回鞘裡。而張起靈的目光冷如寒霜,冷冷地道,「他不該知道。」
「他的表情好像不是這麼說的。」男子保持著笑容,看向吳邪,眸光中又發出那種柔和的色彩,「吳邪,何妨說說你自己的意見。」
――我當然想要知道。吳邪幾乎完全沒有經過考慮地就想這麼說出口,內心一片空白寧靜。那眼神溫和得彷彿能讓人失去思考,柔軟而溫暖,自然而然地,引人深入他的眸光底處,興不起絲毫恐懼。
但在這極短又極長的片刻靜寂之中,吳邪卻又聽見極輕極微的水聲滴落。
吳邪緩緩地低下頭一看,張起靈的血還在不停地落下,他怔怔地看著血珠從指縫間墜落,落到地上,滾成一灘血痕,而潔白的帕子落在腳邊。吳邪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也或者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心情,就抬頭,對著那男子笑了笑,「我想知道,但不想聽你說。」
男子明顯地噎了一下,而吳邪撕下衣角,就著站在張起靈身後的姿勢,環手向前,就想為張起靈裹傷,張起靈也沒有拒絕,吳邪一邊弄著,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我不相信你,但相信小哥。另外,看來你沒有想要殺我們,甚至還是需要我們的,不如幫忙解決一下追下來的那些人如何?」他的眼神看向躲藏在樓道深處的那群唐裝男子,很明顯地,那些人對於眼前的這個男人頗為忌憚,看見這人站在這裡,居然選擇一直躲藏著,不願出身。
張起靈猛然抓住了吳邪的手臂,吳邪抬眼就看見那雙眸中強烈的不滿,似乎對於吳邪輕率地發言並不贊同,而吳邪倒是頗為冷靜地就看了回去,手上的動作並沒有消停。張起靈看了他一陣子,轉頭又面向那個男人,冷靜地丟下了一句話,「那些人是張隆半的心腹人馬,你知道今天的情勢,你沒有帶人來,不會有勝算。」
「我沒有勝算,那你就有嗎?」男子臉上的笑已經消失,看著吳邪跟張起靈的眼神中隱約地浮出了殺意,但仍用一層溫和的色彩包覆,對話的語氣也甚為冷靜和緩,「你殺不了張家人的,孩子。」
聽件這句話,吳邪內心忍不住是一跳,「張家人」意指的難道正是張起靈的家族?眼前這個男子從說話語氣聽來,明顯是張起靈的長輩,說不定還是直系的尊長,但這對話內容怎麼聽也不像是一家人的模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人為什麼又要殺他、又要找他?
雖然內心的疑問多得快要衝破腦海,但吳邪卻不敢稍有動彈。而張起靈把手上的槍交給了他,握緊了自己的刀,淡淡地說,「我不會死,但是,吳邪會。」
男子的表情終於完全地改變,那憤怒的神色怎麼掩也掩不住,他啞著聲音就道,「我栽培你這麼久……」話語未完,身後的那群唐裝男子不知道是經過了什麼判斷,猛然就從樓道中衝出來,對準吳邪就是好幾槍,而張起靈見機即快,將吳邪往後一推,吳邪一個踉蹌,竟是穿出早已破裂的玻璃窗,失速落了下去。
吳邪眼睜睜地看著張起靈一手持刀,另一手摀著傷口,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那一瞬間,閃過腦海的話語竟然不是「我操先打聲招呼不行嗎小爺要是死了就變成厲鬼糾纏你這悶油瓶!」,而是怒吼了一聲「他媽的張起靈你又想一個人逞英雄――」,話語剛落,他就落進柔軟的緩衝物中,吳邪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張起靈從二樓的窗子中跳下,勾住吳邪,整個人下滑到車邊,兩個人一滾滑進了貨車的車廂內。
張起靈居然沒有留下來斷後,而是直接跳下來了,這件事太超出吳邪的預期,他只能傻得直直地盯著張起靈看,而張起靈鬆開一直按著傷口的動作,抬頭看著吳邪,過了片刻,似是一笑,「我沒有。」
「什麼沒有……」吳邪還沒回過神,又目賭百年難得的一個微笑,只能傻傻地重覆了一次,而張起靈把從坐墊下摸出來的急救箱往吳邪手中一塞,淡定地道,「我沒有一個人,我回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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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我沒有一個人」、什麼叫「我回來找你了」。吳邪回過神來後,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不顧自己可能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狠狠把張起靈爆打一頓。
他們剛跳上的車就是在外面應接的那輛貨車,車頂鋪了柔軟的厚墊以坐為緩衝物,而貨櫃中也安放了座位跟醫藥箱,顯然張起靈早就預料到今天的情況而提前作好了準備。吳邪小心翼翼地把他剛剛纏在張起靈傷口的碎布用安全剪刀剪下,才開始包紮,「子彈沒有留在身體裡也沒有打到臟器,不幸中的大幸。」
張起靈一聲也不吭,看著車頂,眼神放空地讓吳邪幫他處理著傷口。幽暗的車箱內只有滑過車壁細孔的燈光搖搖盪盪,搭配著車子在路上奔馳的聲音,吳邪咬著脣幫他處理傷口的呼吸聲,張起靈閉上了眼睛。
吳邪的呼吸聲輕緩綿長,然後漸漸地加快,似乎是在考慮該怎麼開口。張起靈睜眼看向他的臉,注意到他的臉側有幾條被碎玻璃畫出痕跡,忍不住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摸。吳邪怔了怔,「小哥?」
「這邊也傷了。」
這句話顯然觸動了吳邪的思考,他的呼吸一亂,看著張起靈的眼神就像是要瞪出火來,手下的動作不自覺地用上了點力,張起靈悶哼了一聲,吳邪連忙鬆開,擔憂地看著他,而張起靈輕輕地搖了搖頭。
吳邪想,他與張起靈或許根本談不上彼此了解,也或許,在某些角度,確實深刻地瞭解對方,譬如張起靈一定知道吳邪現在在考慮該怎麼開口詢問這一切、而吳邪也心知若是貿然開口,張起靈說出來的很可能根本不會實話,於是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就算在耐心競賽這件事上,贏家毫無疑問的只會是張起靈。
「小哥……」果然忍不住先開口的人是他。吳邪處理好了張起靈的傷口,拍拍他身旁的坐墊,坐下後,半猶豫地喚道。
張起靈沒理他,伸手撕掉了自己臉上的面具,露出本來的面貌,仍是吳邪記憶中的毫無瑕疵、疏離漠然。吳邪只覺得心裡複雜得再也無法以任何言詞包裝,忍不住就要問出口,「……剛剛、剛剛那些人是?」
張起靈當然不會回答。
――小爺就知道,要撬開這悶油瓶子的嘴比登天還難。吳邪在心底哼哼幾聲,冷笑著故意道,「算了,我回家去找那些人問好了。」他才一站起身,張起靈就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於是吳邪回頭看他,張起靈淡淡地道,「不關你的事。」
如果說方才只是作態,此刻的吳邪就是真的被氣笑了,「以前你說我很奇怪,你的事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那現在呢?這明明就是我的事,你憑什麼不告訴我?」
「你的事,為什麼覺得我會知道。」
吳邪被他噎了一下,甩脫了他的手,收起笑,發狠就道,「好,你不知道,沒關係,張起靈,但你一定知道一件事,」他伸出一隻手,扣上張起靈的下顎,強迫彼此對視,讓張起靈看見他眼瞳中開始擴大的憤怒與張狂,「你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小爺我沒別的本事,最擅長的就是自己找死,你不把一切跟我說清楚,哪天我就把小命丟了――這應該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吳邪扣著張起靈的下顎,倔強地瞪視著,張起靈的雙眼一片平靜深沉,但吳邪卻看見了,在最底處最底處的地方,有著熱烈的火燄。
看了他半晌,張起靈才淡淡地開口,「……吳邪。」然而沒讓他把話說完,吳邪氣勢洶洶地又截斷他,「我不是在跟你談條件,也不是在勸你說出一切,小哥,我相信你知道,我在威脅你。」
他們視線相對,吳邪可以張起靈在的眼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而更細微更細微的地方,在那雙墨黑色的眼瞳深處,反射自己眼底熱烈的光。他看著張起靈閉了閉眼,伸手抓住吳邪的手臂,拉了開來,但沒有鬆手,就這麼抓握著。他望著吳邪的臉,淡著聲開口,「……那個男人,是張啟山。」
吳邪明顯吃了一驚,「張啟山?張大佛爺?他、他還活著……」這一切想起來太過合情合理了,當年老九門新生代的盜墓活動中,張起靈代表的是張家,那麼,張啟山理所當然是張家人,只是因為他消失了太久,道上一般都認定他死了,吳邪才會這麼吃驚,但轉念一想,既然是張家人,那理所當然會活到現在,張啟山的消失,只不過是為了避免別人把他當成妖怪看而已。
張起靈沒有馬上接話,像是心裡考慮的發話的時機,組織著話語,慢慢地才開口,「張啟山想抓你是因為麒麟血……我當初成為族長,張啟山出了相當多的力,而這不過是因為,我就有著麒麟血,這是成為張家族長的基本條件。」
話說到這裡,吳邪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張啟山這人野心不小,但自己沒有麒麟血,所以才扶植你當族長,然而,你這悶不吭聲的脾氣並不好控制,他又發現麒麟竭似乎能讓人產生麒麟血,乾脆抓我回去活體實驗,試試有沒有機會幫自己也種個麒麟血?」
張起靈看了他一眼,沒有肯定沒有否定,又接續道,「我跟張啟山在對待終極的態度上並不完全一致,而家族裡真正能為我所用的勢力也不多……本來我並不在意這些事。」
「那張隆、張隆半?……這人又是怎麼回事?聽起來他似乎不是想要血,他是想要我的命?」
張起靈的呼吸緩了緩,似乎是極輕地嘆了口氣,他的視線垂了下去,「張隆半是上一任的『張起靈』,當年張家發生大規模的派系鬥爭,張隆半退位,他的兒子被張啟山弄死了。」
吳邪「喔」了一聲,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張起靈的話雖然簡略,但意思很明白,大規模的派系鬥爭,想來就是張起靈當上族長的那件事,可以說,張隆半的兒子有一半是被張起靈害死的,依他吳邪對張起靈的瞭解,這個人一定不希望這種事發生。或許是出自於虧欠,也或許是因為張隆半確實厲害,他在家族的勢力始終沒有被張起靈跟張啟山翦除。
而張隆半的心態不難想像,如果沒有吳邪,張啟山當上張家族長的可能性就低了很多。退一萬步說,從張起靈的態度看來,殺了吳邪也可以算是對張起靈的一種報復。
一時之間,兩人的心裡滿滿的是萬般念頭,車外幽暗的光源完全斷絕,似乎是駛進了隧道之中。張起靈靜靜聽著吳邪的呼吸聲,就在他以為話題會就此結束之時,吳邪突然又開口。他慢慢地在他身側坐下,本來被張起靈握住的手臂上提,反而抓住了張起靈的手掌。
「小哥,你半年前,為什麼要突然離開醫院?」
吳邪想來想去只有此事不解。半年前,他因為摔下樓的腿傷住院,是張起靈主動地出現在他的床前,而吳邪一覺醒來,張起靈卻又就此失蹤。如果張起靈並未說謊,那依張起靈的個性,他本該留在醫院裡寸步不離地保護自己,而若張起靈想的是要隱身在暗處解決這一切,他就根本不該出現在吳邪的病床前。
是什麼讓這人選擇出現,又是什麼讓這人選擇突然離開?張起靈的話語中找不出漏洞,但只是因為他沒有讓漏洞曝露出來。
他究竟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在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吳邪以為張起靈不打算回答他之時,張起靈卻開了口,嗓音比平時要更加地冷漠,道,「與你無關。」
聽見張起靈冰冷而薄弱的回答,吳邪竟是笑了出來,這人是拿他當笨蛋呢?還是拿他當笨蛋呢?「與我無關?那就又是與你的任務或宿命有關了?」
可笑到令人憤怒。吳邪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張起靈雖然附帶影帝屬性,卻出忽意料地並不擅於欺騙。或許這與張起靈的性格有關,他活得太久,經歷了太多,變成別人對於張起靈的人生經驗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但只要他還是「張起靈」,他就沒有辦法違反自己的本性,輕易地把謊言說出口。
「我有必須去確認的事。」
「您老還真忙呢?一個任務又一個任務,好不容易解決了青銅門了仍不得解脫,那您幹嘛還回來找我?你不來,我也未必會被打死。」吳邪冷笑了一聲,話語帶笑,嗓音卻與張起靈一般冰冷,他就是想試,就想試試能多逼出張起靈什麼樣的心裡話來。卻沒想到張起靈猛然抓住了他的衣領,那雙眼一片幽暗如地獄間燃燒的業火,用幾乎會將人吞沒滅頂一般的眼神望著他。
那樣的神情讓吳邪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而張起靈淡淡地道,「我新的任務就是保護你。」
他頓了頓,「吳邪,我不能讓你出事。」
吳邪被他的話語一噎,愣愣地看著張起靈毫無虛假與動搖的面容,一瞬間,千般的思緒如電一般流過他的腦海、背脊,一直到他與張起靈相握的那隻手。他想起張起靈剛剛說的話,什麼叫「我沒有一個人」、什麼叫「我回來找你了」――為什麼這個人騙了自己這麼多次,自己還是深深地相信著他?張起靈從不炫耀或賣弄他的孤獨,從不引誘別人來理解他,或者是來崇拜他,他只做他想做的事,而吳邪始終感覺得出來,這個人想要保護自己,就算不能被自己諒解,就算這樣的守護,本身就是種用欺瞞堆砌的孤獨與寂寞。
心疼、沮喪、動容、溫暖……太多太多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幾乎想要撲上去緊緊地抱住張起靈,但是吳邪克制住了自己,過了半晌,才推開張起靈的手,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道,「那敢情好。這意思是,接下來你都不能隨便甩掉我是吧?」
吳邪的笑流淌在心底,他一字一字地在心裡對張起靈說: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張起靈,小爺坦白跟你說,老子也是有任務的,這任務還是你在五年前親自指派――」他一腳踹上張起靈臉側的車壁,用盡自己一生的勇氣、霸氣與匪氣,對著張起靈那難得呆了呆的臉大聲地道,「老子就是要帶你回家!保護我是吧,很好,失敗了你也就沒家可回了!張起靈,老子這就跟你耗,耗到你的任務都解決了,你就乖乖跟我回杭州去,一輩子老死在西泠印社,看你還怎麼跟我扯淡說你是個幻影、沒有過去與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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