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見姜清妍攔住去路,抱著孩子便噗通跪倒在地,涕淚縱橫哭求:「這位小姐,娃兒只是不懂事弄污了您的衣裳,求您發發善心放過我們吧!」
她手中緊緊攥著那錠金元寶,緊張得掌心濡濕一片,心裡卻早已喜翻了天。
那可是貨真價實的金子啊!
萱嘉郡主捂嘴輕笑,語調虛偽地裝點憐憫:「可不是嘛,清妍妹妹,何必同窮苦人計較,要不你這身衣裳的損失,姐姐替你出了吧?」
周遭不明就裡的熱心路人,此刻也是七嘴八舌地幫腔。
「小娃兒家家,懂個什麼呢?放人走吧。」
「孩子哭得這般可憐……」
「唉,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討生活也不容易。」
「還是郡主娘娘心善啊……」
「真是造孽……我等平頭百姓遇上這些官家小姐,可不就是任由拿捏?還有沒有王法了!」
玲瓏氣得直跺腳,粉拳緊握,朝著人群揚聲駁斥:「你們都胡說!我家小姐根本不曾動手打人!是郡主栽贓陷害!你們莫要胡亂攀咬!」
姜清妍冷眼睨著那對跪地求饒的母女。萱嘉郡主這番算計,雖談不上精巧絕倫,卻勝在狠毒有效。可惜,她姜清妍亦非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她坦然迎向眾人的指摘與喧嘩,清冷的嗓音奇異地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無妨的,玲瓏。既然如此,那便請京兆尹主持公道。」
她纖指倏然指向小女孩髒汙的裙襬,「此處地勢低窪,泥濘甚多。她的裙角不僅沾泥,更有枚清晰足印。請官府丈量比對,看看此印大小紋路,究竟歸屬何人,自然能證我清白。」
「再者,」她目光掃過週遭,「這糖水鋪子的掌櫃夫婦,賣冰糖葫蘆的店家,皆可為我作證。若我真存了欺侮稚子之心,何須專程再為她買零嘴?」
話音落定,原本嘈雜的人群霎時安靜了大半。
萱嘉郡主眉心擰起,身旁侍女搶先一步開口:「女子的繡鞋尺寸相近,況且這些店家若被姜小姐你收買了呢?再說,這苦主親口指認是你踢的孩子,難道還不夠清楚?」語氣咄咄逼人。
玲瓏見那侍女如此囂張,豈肯示弱,立刻反唇相譏:「我家小姐的鞋子乃特製之物,鞋底嵌有防滑紋路,樣式獨一無二!豈是你這等卑賤婢子能比擬的?」
眼見姜清妍如此鎮定從容,玲瓏又言之鑿鑿,而那婦人卻一口咬定是姜清妍動腳,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也難辨真偽。
「我家夫人亦可證明!」
一道清亮的聲音突自人群後方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著春綠色比甲的丫鬟,攙扶著一位弱質芊芊的夫人款款行來。
那位夫人不時掩唇輕咳,身上飄著濃重藥氣,顯然病體未癒,她聲音雖虛弱卻異常堅定:「妾身方才就在對面醫館二樓問診,隔窗恰巧瞧見清妍妹妹。還未來得及招呼……」她對姜清妍溫婉一笑,目光轉而銳利,「踹傷那女娃的,是郡主身邊這位侍女。」
姜清妍眸中瞬間掠過驚喜,竟是薛清泉之妻朱氏!她未料朱氏會在此現身,更未料其會挺身作證。
糖水鋪的掌櫃夫婦原本亦噤若寒蟬,此刻見貴人挺身作證,加上心中愧疚難當,終也鼓起勇氣說了句公道話:「是啊,這位姜小姐待人和氣,方才還給娃娃買了糖葫蘆。是……是這位郡主的丫鬟踢的!趙家娘子,你可要憑良心說話啊!」
姜清妍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留著這些話,還是去京兆府公堂上細說吧。這栽贓誣告之罪,恕我不能輕輕揭過。」
那趙家娘子眼見風向陡轉,竟是想拔腿開溜,卻被玲瓏眼疾手快攔下。
這下她是真慌了,砰砰磕頭不止:「兩位小姐!是民婦錯了!民婦該死!求小姐們大人大量,饒過我們母女這一回吧!」
玲瓏冷聲詰問:「那你老實說!究竟是誰踢了你的孩子!」
趙家娘子埋著頭,眼珠骨碌亂轉,手中金子硌得生疼。她狠狠一閉眼,語無倫次道:「是姜小姐……不不!是……是民婦自己!是民婦自己失腳踢的!」
萱嘉郡主輕嗤一聲:「沒用的下作東西!」知曉再糾纏下去也是自討沒趣,轉身便要帶著侍女離去。
姜清妍眼神示意玲瓏。玲瓏會意,上前一步,迅疾無比地自趙家娘子手中奪回那錠金子,一把塞回郡主侍女懷裡:「既是她自己踢的,自當不敢勞動郡主破費替我『賠償』什麼醫藥費了。」想誣陷她還想賺錢?痴心妄想!
趙家娘子眼睜睜看著金子飛了,心痛如絞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灰溜溜地抱起孩子,縮回自家小店躲了起來。
萱嘉郡主挑高眉梢,狠狠剜了朱氏一眼,憤然登車離去。她本是打探到姜清妍行蹤專程前來找茬,未料卻落得個鎩羽而歸。
圍觀眾人見熱鬧已散,也漸次退去,三三兩兩議論著:「原來是那家黑店的人啊?我聽說在他家吃食鬧肚子的可不少……」
「日後更不敢去她家買吃食了。」
姜清妍也無意深究到底。事情鬧大,她唯恐萱嘉郡主遷怒於朱氏和那對糖水鋪夫妻。
「姜小姐,對不住您……先前沒敢替您說話……」那對夫妻揪著衣角,面色赧然。
姜清妍搖了搖頭,付了錢便不再多言。最後時刻能鼓起勇氣作證,已是難得。
她走到朱氏身邊,小心攙扶:「夫人怎會在此?身子可見好些了?」
朱氏仍時不時低咳,臉色蒼白如紙,卻漾開溫和笑意:「妾身確實在對面醫館瞧病,今兒天氣好,也順道透透氣。雖未親見事發經過,但妾身深信,妹妹絕非那般忍心傷害稚子之人。」
姜清妍心頭一軟,憂慮道:「萱嘉郡主似乎對我積怨甚深。夫人此番幫了我,只怕她會記恨於心……夫人日後還請多加小心,儘量避開些為好。」
朱氏溫婉地垂下眼簾,眸底盡是化不開的蕭索愁緒:「妹妹也知我這身子……一年到頭又有幾日能出府門呢?想來是難得碰上……況且……」
她苦笑一聲,纖弱的身影在春陽下顯得格外單薄,「不過是捱日子的人了,縱是遇上了……也無所謂的。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我的玉哥兒了……」
侍立一旁的貼身大丫鬟聽聞此言,眼圈倏地紅了,死死咬住嘴唇才沒讓哭聲洩出:「夫人……您千萬莫要說這等喪氣話……」
姜清妍亦是心驚:「夫人何出此言?這身子好好將養必會好起來的。便是為了玉哥兒,您也該保重自身啊!」
大丫鬟悄悄抹去眼角的淚珠,哽咽道:「上次夫人氣怒攻心昏厥後,府醫來看……就說……就不大好了。今兒個本也是聽聞京中來了位神醫,想來碰碰運氣……可,可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
朱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撫,又像是一聲悠長的嘆息在春風中逸散:
罷了,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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