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臉上方才得藥的喜悅之色,驟然僵凍如霜。
薛清泉見她不作聲,面色微沉:「母親都告訴我了!今日若非姜二小姐捨了那醫書孤本,豈能換來妳的藥方?姜二小姐予妳如此大恩,妳不該鄭重其事地邀她過府,好好酬謝一番嗎?」
朱氏抬首凝視眼前夫君,腦海裡驟然閃現初婚時他曾有過的溫存體貼,不敢相信他竟變得如此陌生:「你……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我說過了,清妍妹妹非是你能妄念之人!」
「休要以妳那齷齪心思度我!」薛清泉厲聲駁斥,「我可有說錯半分?這般恩情,妳難道不該親身謝過?」
「我自有厚禮登門酬謝,不勞你費心。」朱氏聲音微顫。
薛清泉看著她形容枯槁、卻仍挺直脊樑的模樣,一股邪火竄起,忍不住語帶譏誚:「瞧瞧姜二小姐是何等風華,再看看妳!面黃肌瘦,病骨支離,渾身上下不見半分喜氣!連自個兒都拾掇不整,出門去徒惹人笑話!倒叫不知情的外人以為,是我這尚書府虧待了妳這嫡長媳!」
字字句句如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朱氏心窩!一顆心彷彿被人活生生揪緊攥出,拋棄於萬丈冰窟之中!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砸落在她蒼白的手背上,她面無人色,喉間幾番哽咽,方能艱難吐出破碎字句:「我……難道願成這副模樣嗎?你不探問我身子究竟如何……反而這般……罷了……你可知我時日……」
「我能有什麼法子?我又不是懸壺濟世的神醫!」薛清泉不耐煩地打斷她,「哭!日日只會啼哭!闔府的福澤生生是被妳這淚水沖刷殆盡了!」語氣滿是嫌惡。
朱氏死死咬住下唇,胸臆間翻攪著無盡的苦楚與絕望,一口氣堵住,幾乎背過身去!
大丫鬟見情勢不妙,慌忙上前替朱氏撫胸順氣,急得嗓音發顫:「大少爺!您少說兩句吧!夫人的身子萬萬不能再受氣了!」
薛清泉嗤笑一聲,猛地一甩衣袖,轉身拂袖而去!重重關門的震響迴盪在靜室。
「不過多言幾句就受不住?當真矯情不堪!」
腳步聲在門外微頓,一句冷硬的話語自門縫飄入:
「妳也該為玉哥兒思量思量!我讓妳去請姜二小姐,何嘗不是為妳著想?妳若撒手去了,妳敢放心將孩子托付給別人?」
他心中早已盤算開來:姜清妍身份是高不可攀,但終歸是在鄉野長大。若能以尚書府嫡長媳之位相誘……難道還會委屈了她?思及那張驚為天人的嬌靨,一股心癢難耐的邪念便揮之不去。
語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腳步聲迅速消失在廊道盡頭。
「轟」的一聲,強撐的氣力盡散!朱氏終是支撐不住,頹然跌坐在地,掩面失聲痛哭起來。
憶及從前,她偶染風寒或指尖被園中枯枝劃破一絲,他便緊張萬分,當即下令將那株樹連根鏟除。
若她落下半滴珠淚,他更是心疼如絞,迭聲軟語:「丹丹莫哭!妳一落淚,我這心都跟著碎了!究竟是我哪裡不周全,妳儘管說,我一定改!只要妳不哭,要我如何都成……」
這才幾載春秋?昔年的繾綣情深竟已如鏡花水月,徒留一地冰冷的碎片與無情的苛責!
「夫人……夫人您千萬想開些吧!」大丫鬟淚眼婆娑,跟著泣不成聲,「今日神醫也說了……若您日日這般鬱結於心……今年……這道坎恐怕就……」話雖未盡,意思已明。昔年有多恩愛,此刻就有多傷人。
此時,玉哥兒被哭聲引來,小小身影跌跌撞撞跑入房中。見娘親坐在地上痛哭,頓時慌得撲進朱氏懷中,伸出小手胡亂抹淚:「娘親……不哭……玉兒給呼呼……」
稚子純真的呼喚讓朱氏渾身一震!恍惚間,姜清妍真摯的勸慰言猶在耳。她拚命忍住洶湧的悲酸,嘴角艱難地牽起一抹苦澀至極的弧度,顫聲道:「好……好玉兒……娘親……不哭了。」
神醫叮囑過,若能安頓心神,配合湯藥,尚可延續幾載性命……看著玉哥兒長大些許。若她真殞於此劫……憑薛清泉如今的涼薄,豈會庇佑她的玉哥兒?新人若進門,她的孩兒豈非成了肉中刺?
朱氏緊緊摟住懷中溫熱的小身子,仰首望向虛空,胸腔裏填滿的,盡是噬心蝕骨的痛楚。
懸醫閣深處,那位神醫此刻正點亮燈燭,焦急翻檢著重重疊疊的醫書古籍,眉宇緊鎖——他在尋求醫治朱氏更為穩妥的良方。只是……終究一無所獲。
無奈之下,只能先去取那味關鍵的救命藥材。
當夜,一道瀟灑身影輕巧翻入森嚴的瀚王府內牆。來人無視守衛,如入無人之境,大大方方推開了書房大門:「宇文瀚!借樣東西!」
清朗月光自窗欞灑入,映照著男子一身勝雪白衣,襯得他宛如畫中仙客。劍眉疏朗,狹長的眼眸彎若狐狸,眼波流轉恰似春水潺潺,令人如沐清風。唇邊慣常勾著的淺笑,更添幾分不羈風流。
此刻哪裏還有半分「神醫老叟」的模樣?誰能想到,傳說中妙手回春的神醫,竟是如此清俊瀟灑的年輕公子!
宇文瀚正埋首軍務,頭也不抬便知來人是誰:「究竟何人何事,竟值得你古尋夤夜硬闖來討東西?」
古尋歪著頭,白日裏那傾城佳人清麗絕俗的面容、沉靜如水的氣度、通透灑脫的心境,再次縈繞心間——那般與眾不同的光華,令人移不開眼。
「宇文瀚,」古尋忽然捂著心口,那裡正擂鼓般震動著,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神色,「這回……兄弟我可能是真動心了!」
「你哪回不是這麼說的?」宇文瀚終於抬眸瞥他一眼,語氣涼涼,「說吧,這回倒楣被你看上的,又是哪家閨秀?」
「這次不一樣!」古尋晃著腦袋,滿眼都是姜清妍淺笑時眼底星河流轉的光彩,「這姑娘……跟我之前遇見的那些,感覺全然不同!是骨子裡透出的不一樣!」
「哦?」宇文瀚微微挑眉,「你瞭解她多少?究竟有何不同?」
「嗨,跟你這木頭說了也是白搭!」古尋笑得眉目飛揚,彷彿沉醉於某種奇妙的回憶,「真正把人撞進心裡頭啊,有時只是一瞬的事兒!也許就那麼一個眼神,一句平平淡淡的話,卻能直擊神魂深處……」
這話竟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撬開了宇文瀚心中緊閉的匣子!
剎那間,竹林初遇時她冷然犀利的言語,聽聞她救助凌風凌雲時暗中的欣賞,探尋她身世時的點滴了解,太后壽宴看她撫琴時心底的震撼……直至萱嘉刁難那晚,他想也不想便策馬疾馳而去……畫面紛至遝來!掌心下那截纖柔腰肢的觸感彷彿仍在……心尖驀然一顫!
未及深思,古尋卻已一個利落翻身湊到他案前,生生截斷了他的思緒:「你甭管我!就說這忙你幫是不幫吧?」
宇文瀚定了定神,無奈一瞥:「藥材所需,自己去庫房找管家便是。」說罷便又低頭看起軍報。
古尋頗為掃興地撇撇嘴:「你呀!鐵石心腸!萬年老鐵樹!哪裡能懂心頭這份悸動的美好?」他不知從哪兒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把精巧摺扇,啪地一聲抖開,甚是瀟灑地搖了幾搖:
「行,懶得跟你這情竇未開的多費口舌。你就等著聽我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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