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
潔白無瑕的壁面,靜謐的空間內,微弱的機器運轉聲以及發出規律的一聲一聲嘟音的單音在迴盪。
巨大透明的圓型玻璃球擺放在偌大的房間中央,淡紫色的液體填滿整個容器,不時浮出的微小泡泡在其內打轉攀升而後破碎。容器的中央,一個瘦小的少年漂浮於其中,黑色柔軟的髮絲因為浮力而飄起,緊閉的雙眼與帶著淡淡微笑的容顏彷彿少年正睡的安詳做著什麼美夢似的。
推開龐大幾乎與壁面融為一體的白色大門,一個黑色的身影沉穩緩慢的步向玻璃球,在相距一個人的距離前停下,焰紅色的瞳眸靜靜地凝視著玻璃內的少年。
從進入到站定在玻璃球前,俊美的臉孔始終沒有表露出絲毫的表情也沒有再做出任何動作。如果不是因為黑影那輕微起伏的胸膛,真會有讓人就只是擺放了一尊精緻的偶人在那個地方的錯覺。
那人站立了很久很久,沒有說話,沒有動作。
就只是,無聲的──凝望。
*
緩緩的睜開眼,眼角瞄到一閃即逝的白光,腦中不正常的暈眩感讓你皺起眉頭,轉頭望去原本應該待在身旁的人已經不在,你感到一陣憤怒但更多的是不安和擔心,因為你深知那人不會什麼也不說的就莫名離去。
近日相處的記憶緩慢回籠,對方表現出的種種不對勁以及昨晚異常主動的舉止,一幕幕的畫面重現腦中逐漸架構出模糊卻又清晰的線索出來,你完全無法克制那股伴隨而來的不安恐懼纏繞至心中。
不理會仍處於極度暈眩狀態的身體,你起身隨便抓了件衣服套上便轉開移送陣追尋你那突然離去的戀人。
追尋的氣息在半途被消去阻隔,你不悅的嘖了一聲只好改用最原始的方法繼續找尋,籠罩著深黑的樹林是全然的詭譎寂靜,四周除了樹木外別無其他生命存在的氣息,但你很確定你欲找的人就在這附近
清清淡淡的歌聲隨著風飄入你耳中,清柔的歌謠帶著令人悲痛的哀傷,你停頓了下接著便毫不遲疑的朝著歌聲的方向前行。
走了一段距離,在你繞過一棵粗狀的樹木穿越叢叢樹林後,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山坡草原,然後你注意到在最頂端處隱約有著水藍色的光流,破曉的晨曦此時正好自你身旁升起,澄黃色的光線蔓延開來照亮被黑夜染黑的一切。
心中莫名的不安隨著你而上的步伐緩慢地加深、浮躁,逐漸沉重的雙腳幾乎讓你怯步,但你將這些感覺強壓下去不予理會。
在踏上山坡頂後你看到了你的戀人,原本就纖瘦的身體捲縮成一團偎在他的幻武兵器的靈體懷中,這使的他看起來更加瘦小,柔軟的黑絲掩蓋在臉龐上,讓你看不清對方此刻的表情。
那一瞬間呼吸停滯,時間彷若停止流動,而你佇立在那瞪視著,久久無法動彈。
下一秒,哀傷的歌謠倏然停止,你回過神,美麗的龍神精靈面無表情的直望著你,但你在那應該冷淡平靜的水藍色眼眸中看到了不捨與無法出口的哀泣。
半透明的水藍色隔絕結界消散,你走向前從龍神精靈的懷中接下了你的戀人,隱約中,你聽到了對方深深的嘆息然後瞬間化為細小的水滴消失在空氣中,但你並無心思理會,因為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你懷中一直毫無動靜的戀人身上。
你輕輕的撥開戀人額前的髮,那雙清亮的黑眸緊閉著,毫無血色的臉龐透露出不正常的蒼白,不似以往溫暖的體溫變的異常冰冷順著肌膚傳遞到你的身上心中,當下你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只是征征的望著那熟悉卻又變的有些陌生的戀人。
腦中思緒一片混亂,你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前一刻還在你懷中喘息呼喚著你的戀人為何下一秒卻宛如死去般沉眠?
你無法阻止憤怒不甘懊悔種種負面的情感在心中充斥,但更多的是『絕望』在叫囂。
明明早已發現到戀人的不對勁,隱約有感覺對方隱埋了些什麼,但你卻遲遲的沒有積極去探索,只因你的自大與自信,讓你認定沒有任何事可以將你們兩人分開;只因你認為你們的時間還很長並不需著急;只因你相信對方最終還是會將自己的煩惱一如往常的來找你解決。
但你卻忘了,你的戀人雖然軟弱,卻也非常的倔強與善良,寧可受傷的是自己也不願拖累他人。
你感到有些挫敗與悲哀。
就這麼的不願相信你,不肯依賴你?不願向你求救?
……
不…真的沒有求救嗎?
『褚,你到底隱瞞了什麼?』
『拜託…什麼都別問……』
『抱我……好嗎,學長?』
那時閃躲逃避的話語,異常突如的舉止,壓抑著害怕與絕望難過的眼神,比以往深沉隱藏著渴望與期盼的深黑,明明都有注意到……但那時戀人難得的主動讓當時陷入意亂情迷的你給忽略掉了…或者該說,是你選擇暫時性的無視。
你真想狠狠揍自己一拳,而你也真的揍了。
臉頰上的疼痛,口中嚐到一絲腥甜味自嘴角流出,原本紛亂的思緒逐漸冷靜下來,你閉上了眼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睜開。
金黃色的光茫壟罩在你們身上泛起一層淡色的光暈,你眼中流轉複雜的流光凝視著你懷中的戀人如同精靈般發著微光沉睡著。焰紅的瞳色因為逆光的關係變得黯沉如酒釀多年的紅酒般呈現深色的酒紅色。
雖然不明顯,但你的戀人仍還有幾乎察覺不到的微弱呼吸在,你摟緊了抱住的力道。不能放棄,現在不是讓你感傷後悔的時刻,你不能讓人就這樣離去,說什麼都必須將人給救回──褚冥漾還欠你一個解釋!
*
「我真不懂你們這兩個是怎麼回事,常常受傷也就算了,竟然還搞到輪流來睡這特製的容器,先是你然後現在是小朋友,你們就不能好好愛惜自己嗎?」
聒噪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打破了寂靜的空間,你不悅的轉過頭看向那被稱作鳳凰族醫療班副手之一的人開門而入。
「你來做什麼?」
「來關心小朋友啊,順道來看看目前狀況如何,好歹他也是我負責的。」像是沒看到你的瞪視,提爾咧開笑容打招呼道。
「那你現在不給我快去想辦法,是吃飽太閒了嗎?」
「喂喂!亞,你也知道沒那麼容易啊!這種深入靈魂的詛咒你也不是沒有經驗,解咒的方法哪有那麼簡單就能找到!」提爾跳腳的為自己辯解接著表情有些沉重地繼續開口。
「依照目前的檢查跟調查的結果來看,這不是普通的詛咒。中術者即使生命已死去,侵蝕的動作仍不會停止,一直到靈魂整個被銷毀這種惡咒才會跟著完全的消失。」提爾沉下臉,喃喃的低語,「真是惡毒非常,跟妖師的言靈詛咒有的比了。」
你沒有表示什麼,但深皺的眉頭已經顯示你對這樣的消息感到極度的不悅,因為那代表你們的時間有限,不盡快找到方法你的戀人將會完全消失在這世界上,甚至連轉世的機會都將失去。
大概是看到你的臉色很不好,提爾頓了下又開口,「剛剛我們已經討論過,這詛咒侵蝕的速度很快,在目前找不出辦法的情況下,為了不要因為受到時間的限制影響而造成遺憾,我們準備要去找時間的管理者來談條件讓小朋友的時間停下來,直到解咒為止。」
「這是目前唯一可以拯救小朋友靈魂的辦法,至於……」
好不容易有一線生機的希望,提爾卻將話停頓住,猶豫的表情讓你很想痛扁對方一頓,但你忍了下來,半响後提爾終於將後半段梗住的話講出:「…代價由你來支付,沒問題吧?」
你揚起眉不以為意,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使對方這麼為難,「無所謂。」堅定的應了聲,你望向淡紫色的玻璃容器。
只要能多一份希望,再次看到那雙純淨的黑眸睜開,不管什麼樣的代價你都願意支付。
同樣看向容器裡沉睡的人,提爾些微地搖頭感嘆,「唉…小朋友真是可憐,要想繼續活下去,現在也只能待在這裡面了。」
你瞪了提爾一眼,「你說完了吧?現在還不給我滾出去!」接著毫不留情的抬腳將人踹出房間。
被你踹至走廊上的人狼狽的爬起,在你即將將門給關起前大喊:「等等!千冬歲託我跟你說一聲,希望你等一下能到他那裡去,他們應該是查出了什麼消息出來。」
「…我知道了。」你怔了下,轉身看了房裡一眼,便跟著提爾離去。
白色的門扉在你們離開後無聲的闔起,毫無縫隙的與壁面相融。
原本有些吵雜的空間再一次恢復了靜謐。
*
偌大充滿少女氣息與裝潢的房間中,一個嬌小的身影躺在一張特大幾乎佔據房間三分之一的雙人床中,應該年輕貌美的臉蛋佈滿了厚厚彷如經歷無數風霜的皺紋,四肢猶如無法動彈般無力的攤躺在床上,唯一可以活動的也只剩下那一雙眼眸在臉上眨動,原本應該光彩的天空藍此時充滿了死絕的無聲悲泣。
少女一直盯著天花板動也不動的眼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突然有了動靜,轉了幾個方向後她與你的視線對上。
看到你的出現,少女像是觸動了什麼,一張皺臉皺的更是難看,斗大的淚珠止不住的自眼框中流出,瞬間便沾濕了底下的枕頭。
你冷眼的看著少女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的嘴不斷張闔,只有細微的啊啊聲在房間中回蕩。對看了半响,你轉頭就離去像是沒有看到少女眼中的懊悔與祈求,也不管身後因為你的行動而比剛剛更大聲卻仍就微弱的淒厲呼喊。
出了房門,你的搭檔和他的弟弟正站在走廊上等著你,你對他們點了下頭便一同前往這間房子主人所在的地方。
房子的主人也是少女的父親,不斷對你們低頭表示愧疚與歉意,說明著他們願意負起任何責任但也祈求你們能原諒他的女兒所犯下的過錯。你沒做任何表示,因為你不曉得自己是否會失控的將事情搞的更糟,所以你讓你的搭檔替你處理這事。
在等待的過程中,同樣也站在你旁邊等待的千冬歲推了下眼鏡,翻開手中的本子,有些沉重的對你唸出他記入在筆記本中關於褚冥漾身上所發生的原委,雖然有些地方尚有疑問沒有解答,但大致也看的出發生的過程。
一開始,妖精貴族的少女仰慕著冰炎殿下希望能與殿下湊成一對,在知道殿下早已與褚冥漾交往後,因為對妖師的鄙視與厭惡而對褚冥漾產生了妒恨之心,認定是褚冥漾用了什麼方法迫使殿下與之交往。
所以少女有一天帶了一些人馬想給褚冥漾一些教訓,卻沒想到褚冥漾早已不如以往般弱小而不幸吃了敗果。
在當時,少女對褚冥漾說出了惡毒的詛咒,但因為少女並沒有任何言靈的能力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引發詛咒,所以褚冥漾那時也對此並未放在心上。
卻沒想到少女無意中找到了召喚魔神的術法,被忌妒與羞恥矇蔽心智的少女向魔神許下了奪走褚冥漾的幸福與生命和靈魂的願望,卻也就此度下了讓她後悔一輩子的事--魔神的代價是她的青春和行動力。
「這真是可怕的代價,對一個正值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來說,瞬間失去了容貌變的無比醜陋又無法行走和活動,一切生活作息都將只能仰賴他人的幫助,這是多麼殘忍的打擊。」闔起筆記本,千冬歲冷淡的繼續開口。
「重點是魔神並不是奪去她的時間,所以她必須維持著這個樣子一直到她壽限到臨為止,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死的權利都沒有?」
「唔,好像是體內有魔神的印記之類的東西存在,所以即使自殺了,也會像學院的結界一樣無限的復活。」偏頭思考了下,千冬歲答道。
「不過我覺得這樣的代價挺好,誰叫她要詛咒漾漾還惡毒的連靈魂都不放過,算她活該!」
看著千冬歲憤恨的說著,你沒有繼續接話。
你轉頭望向旁邊的窗外,晴朗的蔚藍天空讓你想起你的戀人也是這般的純淨美好。
你突然覺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在這個地方。你想快點去見你的戀人離開這裡,少女已經得到她應有的報應,雖然你覺得遠遠的不夠,但你也無法再給予更多任何的報復。
糾結痛恨無奈的情緒環繞,你只能緊握住拳頭,強忍下去。
*
無縫純白的大門被開啟,這裡是隸屬於醫療班特別級的病房。穿著黑色袍服的銀髮青年無聲的走入,然後站立在偌大的空間中唯一的擺設前方──那沉睡著一名黑髮少年的淡紫色玻璃容器前。
每一天,你一定會撥空來到這個房間,即使待的時間不長,有時往往可能看個幾眼就得離開,但你仍就會來。什麼也不做就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你的戀人,期望著看到他睁眼的那一瞬間,而他第一眼看到的也會是你。
『魔神的力量相當於主神,你是沒法付出解開這股力量的相對代價的。』
『歷史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前進,未來會因為各種可能而改變。你只能繼續等待,等到改變的契機到來。』
那之後,你曾找過時間交界處的主人尋求幫助卻得到這樣的回答,你無法說明你當時的心情,你漠然的離開那個地方回到你的世界依照對方所說的,只能繼續等待。
你不曉得後來你等了多久,你沒有再去計算過計較過時間的分秒流逝,你淡然的看著你身邊的搭檔、友人們逐漸成長成家,步向屬於他們的未來與發展。
你並沒有停止自己的腳步也沒有放棄任何機會,但即使你在活動著你的時間在前進著,你卻覺得你的心早已停止死去,在那時候。
記得有一次,你參加你的搭檔八十歲的生日宴會,即使已經快過一世紀歲月卻仍就精力旺盛的一群人將晚宴進行的紛紛鬧鬧。
你悄悄的離開,來到與前面熱鬧的宴會場景完全相反充滿寧靜安和的後方庭院。
沒多久你的搭檔也來此處,對方什麼也沒說,只是與你一同坐在那觀賞著夜晚的明月,享受著夜風吹拂滑過肌膚帶起的一陣清涼,耳邊聽著日式建築都會擺設的添水造景,鼕鼕聲秩序的發出與周遭的蟲鳴聲交織成獨特的夏夜樂曲。
不知坐了多久,你的搭檔突然開口問了你一個問題,你這才正眼看向對方。
即使有用術法保持但仍就掩蓋不去眼角那些細微處代表著歲月的皺痕,你的搭檔會繼續前行然後再過幾年將會踏入安息之地邁入終點。
你望著你的搭檔半响而後勾起一抹笑回覆他的問題,然後換來對方無奈的苦笑。
但你不以為意,因為你早已決定這麼做,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
等待,螢火蟲生生滅滅數個世紀。
等待,日升月落交替無限輪轉。
等待,初春冬末花開雪融無窮變換。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
「雖然精靈有很長遠的時間可以等,但你最好還是給我早一點醒來,不要讓我等太久,不然看你到時要拿什麼來抵還。」觸摸著光滑的玻璃球面,你冷冷的勾起笑看著裡面沉睡的少年發出帶點威脅性的警告語。
褚……
『冰炎,你仍是不放棄要繼續等著褚甦醒嗎?』
『我會一直等他,就像他當初等我時一樣。』
不管多久。
等你。
後記:
這篇可以說是<選擇>的後續。:D
其實是很不想寫,因為我很喜歡<選擇>的結尾,所以當冒出這篇後續的畫面時我掙扎了很久……但場景大神實在太煩了!我不寫,就一直冒出來給我看,搞的我滿腦子都是那些畫面,最後受不了只好來開WORD了~~WWW(ㄎㄅ
起初這篇是用第三人稱來寫的,可是寫了前段就覺得好卡寫不下去,然後我一直很想嘗試第二人稱的寫法,所以就抱著實驗的心態去寫了(被毆),結果意外的寫的還挺順的耶~0w0(大驚)
順便一提,在寫這篇時的BGM是〔藤田麻衣子 - 戸惑い〕
<選擇>的則是〔藤田麻衣子 - 螢〕
可以搭配著聽來看~不過其實我是兩首輪流放在寫的,所以也不是這麼的決對就是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