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月物語 01 - 第七章第一高手

隔天一早，胥喬是被一陣吵嚷的歌聲叫醒的，她睡夢中雖然聽到視訊聲響，卻懶得接通，只是拿著枕頭悶住耳朵，試圖逃避，對方卻鍥而不捨，甚至還唱起歌來。

「小蛋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別人電話不接就是要接我電話。」

「小小蛋，寶貝蛋，爸哥打電話給妳，快快接起來。」

「我的親親密密火熱小甜心，快點快點接電話。」

小甜心三個字一出，胥喬霎時觸電一般跳起，奔到桌前按下通訊鍵，劈頭就是一陣痛罵：「明知道我最討厭甜心這個詞，何青，你的皮是有多癢？」

那頭的人嘻皮笑臉，半點不在意。

「癢到快死掉了，小蛋要來幫我抓一抓嗎？」

「我很樂意現在就去買把鬃刷。」

「那我洗乾淨，脫光躺在床上等妳來。」

「……何青，你真的很明白什麼叫做『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好說好說。」

「到底找我幹嘛？」胥喬瞇起眼，覺得透進屋內的陽光無比刺眼，彎腰向前探去搆窗簾，搆半天才搆著，伸手一拉，立刻揚起灰撲撲的一陣灰塵。

「咳咳……咳咳……」

胥喬一手掩鼻一手往空中拚命揮舞，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忘記自己不知有多久沒洗窗簾。直到塵埃落定，她才能看清楚何青的樣子，方才還嘻皮笑臉的何青，不知為何鼻孔下多了兩管白布條，她一陣疑惑。

「何青，你怎麼了？流鼻血嗎？」

另一頭的何青一臉鎮定的回應她：「沒什麼，成年男子早起正常的生理反應，用不著大驚小怪。」

「是嗎？」胥喬狐疑，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釋，於是聳一聳肩便讓這事情過去了。

「你這麼早打來給我幹嘛？」胥喬看了牆上時鐘一眼，七點半？她低咒一聲，順手扒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

「當然是來關心一下我家的寶貝蛋，該上線練功囉！」

「我昨天研討會累死了，你一大早通訊來只為了這種事嗎？」叫她上線練功？胥喬的神情大有把何青大卸八塊的意思。

「案主希望我們越早解決越好。妳連續好幾天沒有上線，事情毫無進展，我對案主也不好交代。」

「人為財死。」胥喬嘆了一口氣，決定改天去買張樂透。

「你等我一下，我先梳洗一下再上線。」胥喬打著呵欠，雙手往上伸了個大懶腰，關掉視訊起身時，覺得腳下有異樣的觸感，黏黏滑滑。她低頭一看，地上有好大一灘透明的黏滑物質，一路從桌上的玻璃娃娃身上流下來。

「哭成這樣，羅琳真是……」

她嘆了口氣，進浴室漱洗一番後扭了條抹布出來，把那些黏滑的物質一一擦乾淨，這才登入遊戲。

何青在村裡等她，坐在白河鎮中央廣場堆疊起來的屍體上，擺了一個沉思者的姿勢。

「……」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我的這個姿勢是不是充滿了憂鬱的美感，思索宇宙的遼闊……」

「我看起來你反而像是便祕多日。」

「小蛋妳真的很沒有美感，妳不知道，我這個姿勢是取自但丁書中的一句話，那句話……那句話是什麼來著……」何青搔搔頭，本來想賣弄一番，一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從我這裡走進苦惱之城，從我這裡走進罪惡之淵，你們走進來的，把一切的希望拋在後面。」

有人溫和徐吟，把胥喬與何青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一身銀白的弓箭手，不知何時站在胥喬身邊，也跟著仰頭看向何青。

「這是取自但丁《神曲》中的一句話，原本沉思者是地獄之門上的一小部分，後來被分離出來重新製作成雕像。沉思者，是對人間的悲劇思考，在表現出對人們的憐憫與愛時，內心也有著強烈的苦悶。」

胥喬與何青兩個人，一個學理工，一個不常用大腦，聽得是一愣一愣。弓箭手說罷，轉頭面對兩人的呆滯相，臉上忽然綻出一個有點羞澀的微笑。

「我也只是剛好聽過而已。」

胥喬曾經看過這個人，在歡迎會上。傲氣凌霄，是當時前來的銀月公會幹部之一，一身頂級裝備，在這新手村內閃閃發光，十分惹人注目。

「你好你好，原來是自己人。」何青笑著，跳下屍體堆，熱情的要去握對方的手，傲氣凌霄卻動作很快，往後一退，場面霎時有點尷尬。

不過何青自然不是省油的燈，長笑一聲，自然的抽回手。

「沒想到可以在這裡見到同公會的成員，我還以為高等的人不會來新手村。」

「因為公會有點事。」傲氣凌霄說著，視線卻落在胥喬身上，看得胥喬是一陣困惑，但沒一會兒他又移開視線。

「聽說兩位在現實中也認識？」

「哈哈，不愧是公會裡的幹部，消息真靈通。沒錯，我和我家寶貝蛋是一起進來玩的。」

「喔？」傲氣凌霄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俊秀的臉龐，銀髮綠眼，遊戲中雖然可以改變外形，卻不能改變聲音，他的聲音溫和低沉，與外形相得益彰。

「那兩位是男女朋友嗎？」

「才不是！」

「不是。」

胥喬大聲反對，何青也反對，可是臉上笑吟吟的。

「當他女朋友，我怕會得愛滋。」

「這是我家親愛的小寶貝蛋，跟其他女人不一樣，不能拿來當女朋友，只能拿來疼疼抱抱。」

「誰是你家的，閉嘴啦！」對何青曖昧的話，胥喬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呼的跳起來，伸指猛戳何青胸口。

「妳家就是我家，我們兩個有分彼此嗎？我每次回來還不都去妳房間小住。」

「因為你在我心中不是男人！」

「放心，我沒把小蛋當女人。」相較於胥喬的怒氣，何青反而閒閒以對，嘴邊有一抹謔笑。

兩個人莫名吵起嘴來，把傲氣凌霄晾在一旁。

「兩位的感情真的很好呢！」傲氣凌霄帶笑道，此舉換來胥喬的怒瞪，而何青則是笑吟吟的回應。

「謝謝讚美。」

「讚美你個頭！」

「小蛋妳今天起床氣怎麼特別嚴重……」

「不就告訴你，我昨天講座很晚才結束，你的耳朵是裝飾用的嗎？」

「講座？」

面對傲氣凌霄的發問，兩人面面相覷，胥喬沒想到自己竟然忘了這是在遊戲中，在別人面前和何青公然吵起來。

「呃……是，我是大學生，昨天剛好校內有辦講座。」

「真巧。」傲氣凌霄眨眨眼，頑皮的笑起來。

「我也是學生。我們這個公會裡學生不多，大部分都是社會人士，很歡迎妳加入。所以浪子也是學生嗎？」

「我不是。」

「那妳是哪間大學的？」

胥喬尷尬一笑，不想說出自己的學校，於是隨口扯了間附近的大學。

傲氣凌霄也不疑有他，點點頭。

「是嗎？那間很不錯。我差不多該走了，兩位下次聊。」

「好。」

傲氣凌霄轉身離開，一下就沒了影子。

胥喬歪著頭看著他消失的方向，何青發現了，好奇的詢問：「怎麼了？」

「好奇怪，他的聲音、說話語氣……我總覺得似曾相識……」

「哈哈哈哈……」

胥喬從裝備店的試衣間走出來，何青正坐在沙發上等她，看見她的裝扮，毫不留情的笑翻過去。

「笑屁啊！」胥喬氣不過，抬腳去踹他。

何青敏捷的翻下沙發躲過這一擊，一邊拭淚一邊喘氣。

「我說這遊戲製作者還真有心，二十等以下的裝備一件比一件難看，而且每一件胸前一定要縫個『鬼』字。遠遠我都聞到妳的新手味。」

「你自己不也是新手。」胥喬反唇相譏，剛才她把店裡所有的新手道袍都試過一遍，每一件都醜到她想跳樓。

「我跟妳不一樣，妳還在十等下打轉，我昨天已經升上二十五等了。」

「你怎麼能升那麼快？不是說不能單練嗎？」

「我也不知道，到處打探消息，再和烽火的新手打打架，閒暇之餘練一下，不小心就升等了。」

「你這個變態。」胥喬啐了一聲，轉頭到櫃檯結帳，反正再挑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好的，收您十五萬，如果有需要的話，不用的裝備也可以在我們店裡出售，減輕客人您的行囊負擔。」裝備店的ＮＰＣ是個壯碩的肌肉男，可是說話聲音卻像個被閹割的公公，聽得胥喬臉上三條線。

顯然《鬼域》的製作群當時壓力頗大，遊戲中的惡趣味不少。

「麻煩你了。」她把換下的新手裝賣掉，得到了少得可憐的五千元。也不管在沙發上笑個沒完的何青，自己走到隔壁武器店。

雖然說武器不能更換，可是卻能增加特別的裝飾與能力，過了六十等，便可以在武器上賦予特殊屬性，會與主人的法術產生共鳴相乘作用；在六十等之前，大多只能用些無附加屬性的裝飾。

胥喬在裝備方面大受打擊，打算在武器上好好彌補，挑來挑去，選中了一副精巧的銀翼，無特殊能力，要價二十萬。

正要付錢時何青跑了進來，見到那對銀翼裝飾，嘖嘖有聲的評論。

「所以說啊！女人的珠寶首飾不能吃、不能用，卻是最貴的……果然這種錢最好騙。」

胥喬裝作沒聽到，自顧自吩咐店員結帳。

店員是個可愛的小蘿莉，甜甜笑著，還幫她把銀翼附加在武器上，看起來亮麗許多。

兩人在道具店補充了足夠的藥水與法靈彈。法靈彈是法師專屬的靈彈，戰士叫做鬥靈彈，可以在使用當下讓技能效力極大化，但每用一次技能就要耗損一顆，是燒錢換練功效率的東西。

反正是公會給的資金，胥喬用得一點也不心疼。把錢甩在道具店的櫃檯上，一千顆法靈彈吩咐何青抱著走，把一旁許多窮吱吱的新手看得眼都直了。

兩人正要出白河鎮，何青臉色驀的一變。

「等等，小蛋，公司來電，我先下線，等等回來。」

「嗯。」

何青的人影霎時消失，胥喬在原地等了十幾分鐘，還是等不到對方上線。

不過胥喬早習以為常了，何青因為工作的事情放她鴿子，不是一回兩回。她也沒打算在原地傻傻等他回來，打開任務面板，確認目前沒有任何能解的任務，給不在線上的何青留了一段話，扛著法靈彈，自己往亂葬崗出發。

胥喬一到亂葬崗就有點後悔，今天是假日，玩家特別多，亂葬崗也是人山人海，她繞了一圈，竟然找不到半個可以打怪的地點。只好又打開地圖，使用新手索引介紹，看看附近是否還有適合她等級的練功場地。

在亂葬崗東南方，有一團黑雲跳動著「鬼森」兩字。

胥喬伸手滑過那兩個字，跳出一段介紹。

鬼森──蘭若寺姥姥與手下八女鬼的居所。蘭若寺本為聖光寺，魔閻降臨時殺了寺中所有的修道者，血流成河。聽說修道者在臨死前把一樣聖物藏在寺中，若得此聖物，可讓鬼怪自退。魔閻害怕此物，於是吩咐手下──蘭若姥姥駐守此處，不讓任何人得到聖物，而聖光寺也自此改名蘭若寺。

蘭若寺原本還有個三等任務，就是偷拔蘭若寺牆角的靈芝，如果性別為男，就可以在聶小倩的掩護下進入蘭若寺偷拔，可是性別為女，小倩連個鬼影都不出來，所以胥喬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地方。

「鬼森……適合等級六到二十五……」

胥喬暗忖，不如到鬼森外頭試試，最外層的怪也不過六、七等，她現在裝備好，又有許多法靈彈，說不定能打。

鬼森附近沒幾個新手練等，不只是因為怪難打，還因為鬼森有個坑人的特性，鬼森會自行緩緩移動位置。

蘭若姥姥為了讓人找不到蘭若寺，布下了迷魂陣，一般玩家照著地圖跑到鬼森附近，通常會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重新把地圖闔起又展開一次，這才發現鬼森又跑到別處去了。

這樣一直追著也太累，於是新手們都不大來。

胥喬運氣不錯，抵達時鬼森沒有移動，她順著外圍打怪，最外層是保護鬼森的小樹妖，化成人形，身上只有用葉片遮住重點部位，可是每個都毫無發育，只能從葉片數量來區分性別。

她試了一下，雖然要三發一隻，但經驗值很不錯。

不過地圖上有特別註明樹妖的特性，攻擊雌性樹妖時，要拉離雄性樹妖的警戒圈，否則一旦雄性樹妖發現，立刻就會怒氣爆發，等級自動升等三等。

胥喬謹記著此特性，更是打得小心翼翼。

「何青這傢伙，需要他的時候不在，不要他的時候總是來煩我。」她點開面板，何青的頭像還是暗的。要是有何青在的話，至少可以幫她注意周圍動靜，不至於打得這般辛苦。

機械式的打怪容易發悶，胥喬前半段還專心，後半段就開始分神。

下個月……好像有個助教拜託她代課，她不熟那堂課的內容，可能要提早一點準備──

「吼吼吼！」

樹妖的咆哮聲一下子拉回胥喬飄走的思緒，她定睛一看，竟然有三隻樹妖正往自己狂奔而來，其中兩隻雄性樹妖身形暴脹兩倍，進入怒氣勃發的模式。

「糟糕！」

她低喊一聲，拔腿就在草原上狂奔起來，她剛剛神遊了，竟然沒發現有兩隻雄性樹妖站在那隻雌性樹妖的警戒範圍內。這下子被三隻圍毆，只能沒命的逃跑。

小樹妖跑速快，立刻就追到她身後，手臂化成長長的藤蔓抽打她，沒兩下她眼前就出現紅霧。胥喬只能閉起眼，繼續沒命的狂奔，考慮自己是不是要在等死之前，用出最後一招：向別的玩家求救。

雖然這裡四下無人。

胥喬不抱希望，卻還是扯開喉嚨大喊起來。

「救命啊──！」

她連喊四、五聲，草原上還是蟲鳴鳥叫，就是沒有半個人影，最後她乾脆死了心，閉上眼站在原地，打算重新回村再跑一趟。

「哇啊──」

「呃啊──」

「吼喔──」

跟前傳來三聲慘叫。胥喬詫異的睜眼一看，三隻樹妖的屍體倒在地上，背上都插著一枝白金箭。

遠遠的，有位西方弓箭手持弓而立，雙手還維持著射擊的姿勢，他一身白色盔甲，上面爬著精緻的金色紋路，連手上的弓也是，背上揹著箭筒，即便知道這是遊戲美化結果，胥喬仍然不由得讚嘆了一聲。

「沒事吧？」

那人走近，胥喬詫異的認出來。

是傲氣凌霄──

「好巧，又見面了。」傲氣凌霄笑道，把舉著的弓放下。

「剛剛看見妳被怪追，跟在後面想幫妳，可是一直追不上。下次要求救，也先往後看一下，否則差點就要回村了。」

胥喬尷尬的笑笑，她剛剛的確忘了往後看。

「謝謝你。」

「不會。不過鬼森不適合新手，妳還是換個地方練，亂葬崗是比較好的選擇。」

胥喬聳聳肩，無奈的向對方說明亂葬崗人滿為患的情況。

傲氣凌霄聽罷點一點頭，微風掠起他頰邊的銀髮。

「今天是假日，上線的人多，也難怪妳找不到地方練。只是在這種地方練等，恐怕妳的等級只會往下不會往上，稍有不慎就會被打到回村……嗯……」傲氣凌霄偏頭沉思半晌，忽然道：「我知道有個地方應該有怪，妳和我來。」

「啊？」

「走吧！」

傲氣凌霄說走就走，輕快的跑起來。胥喬身為法師本來天生跑得就慢，傲氣凌霄等又高，三兩下就只能看到他剩下一個小黑點，追得她氣喘吁吁。幸好對方總會每隔一段距離就停下來等她，等她追上又把她甩開，再停下來等她。

胥喬挺納悶的，既然要這樣等，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與她等速前進？

可是她又想到一句虛擬遊戲世界的名言：「高手或者神人的想法永遠是最難理解的。」

傲氣凌霄帶著胥喬往東南方走，直到看見一條河流，河岸兩側都是山壁。順著河流繼續往南見到一座石橋，過石橋後卻沒有往前走，反而右轉，山壁與河之間出現一條窄窄的路，越走越狹窄，雜草叢生。胥喬以為他把自己帶進死路，沒想到轉眼柳暗花明，眼前出現一座小河谷。

河谷上，正有著跟亂葬崗相同的喪屍走來走去。

「咦？」她吃了一驚，沒想到竟然還有一個這麼隱密的好地方。

「這裡算是我的祕密基地，很少人知道。雖然怪不多，但妳一個人打也足夠了。」傲氣凌霄站在她身旁，比她高出一個頭。

「謝謝你，你人真好。」胥喬吃驚，欣喜的道謝。

傲氣凌霄卻挑眉淺笑。

「不會，應該是我要謝謝妳。」

「嗄？」

「沒事，我先走了。」

傲氣凌霄走了，留下滿肚子疑惑的胥喬。

一個人待在那裡打了一下午，胥喬順利升上六等，在接近晚餐時刻才有一個大遲到的某槍手姍姍來遲，讓胥喬賞了他好幾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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