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機甲」的交線點 ✗ - 「過去的約定」

那天是晚上，整備機庫已經熄了大半的燈，只剩幾處必要的作業區還維持著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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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麥菲絲，綠髮、護目鏡半掀著，手插在工裝束腳褲的口袋裡，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機庫最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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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十二組的工作台，燈光偏暗，空間說寬不寬說窄不窄，從外側望進去與其他工作台無異，或許更顯冷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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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位於整備機庫邊緣的角落，一如既往地堆滿待分類的零件與尚未拋光的金屬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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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明燈的光線在那裏都顯得疲弱，就像懶得為這片空間多費心力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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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貝爾知道這裡、這時候，總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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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混雜著溫熱與金屬碎屑的氣味，還有一點難以察覺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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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路易科正蹲在工作台下，仔細清理掉卡在嵌縫裡的鐵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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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套早已髒得看不出原色，連呼吸都刻意壓低，彷彿不願驚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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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沒馬上出聲，靜靜站在那裡，看著海瑟一邊收拾工具，一邊把那雙套著厚手套的手指嵌進抹布中，不停反覆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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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的動作不快，姿態也明顯虛弱，右腳重心偏斜，像是今天又走了過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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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沒有任何怨言，只是專注地把工作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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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看著海瑟，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緩緩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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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她的聲音刻意壓得柔和，不帶驚擾的意思。「這麼晚了還沒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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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聽到學姊的聲音立刻慌張起身，差點撞上架子，像是沒想到這時間點還會有人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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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學姊……嗯，我、我想把今天的東西收一收，順便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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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身來，慌張地把手套摘掉，急急地鞠了一個淺淺的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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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彎腰撿起一枚被擱在地上的電纜，像是順手，也像是在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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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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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解釋什麼，但最後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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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三七組今天又提到你們交接機體設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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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說得不重，但也沒打算繞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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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像是被這話拉回現實一樣，肩膀明顯縮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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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她沒有抬頭，像是早已預感這種事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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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仕和喬又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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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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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講話的聲音細得像是被鉛灰色地板吸走了一半，視線也始終不敢與貝爾正對，只是不安地看向工作台的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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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沒有責備她，而是緩緩走上前，蹲下來替她捧起那堆還沒上架的工具，順手擺回分類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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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我不是來追究責任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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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看了一眼對方，笑容溫暖但帶著一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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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擔心你，像今天這樣的事一直發生，一定讓你很為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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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是我不夠好……如果我能再圓融一點，讓大家都都聆聽彼此……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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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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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沒有急著反駁，只是走到她對面的桌邊，隨手翻看了一份尚未送出的維修報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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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工整，批註細膩，一如海瑟過往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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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格率快掉出安全線了。」海瑟終於抬起頭，眼裡有某種近似自責的情緒。「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可能……不太適合做領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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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適合的話，整個技術支援班該去重考筆試的人恐怕得排到外太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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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我連組內都無法協調，那不如……乾脆回老家，繼續做做助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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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試著開玩笑，但聲音有點飄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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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沒有安慰，也沒有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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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像是思考過某個臨界點，慢慢開口：「我原本是打算明天才提的……不過，看你這樣，我想——也許，現在說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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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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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想過要不要調整人員配置，或者加個組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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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了！我……沒關係的，真的，人手本來就不夠了吧？其他組也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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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猛地搖頭，慌張地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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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現在整個技術班都人手緊繃。」貝爾嘆了一口氣，然後站直身體，將手指頭指向海瑟。「但你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扛，這樣我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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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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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最近有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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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繞到對面，拉出椅子坐下，坐姿微向前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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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找我們這邊的人。」貝爾微微側頭，像是確認一下自己這突發其想的方案有無漏洞。「我想找那個新來的——『轉學生二號』。名字我記得是……後藤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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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的臉微微僵了一下，甚至帶著點錯愕，反應非常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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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行吧，他是駕駛班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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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沒機體，不是嗎？」貝爾的語氣異常的認真：「沒有神驅機，模擬艙適應不了，課後也沒什麼正式的排程，他應該比任何駕駛班的學生都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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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為什麼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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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灰質在機庫失控時那麼多學生在場，真正最早發現鎮定方法的就是他吧？觀察力和臨場反應也不錯，與其說讓他閒著，不如——用『幫忙提升組內合格率就贈送機體』，當作吸引他的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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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能讓人安心的熱忱，不是強硬的堅持，而像是「我已經想過很多次」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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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她笑了笑，眼神裡忽然多了點俏皮的意味。「我不需要他做什麼了不起的事……只需要來幫忙跑跑流程、善後、認識機體。對他來說是機會，對你們是緩衝——不也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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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仍然眼神掙扎，手指持續不安定的相互搓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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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擅長跟人說話……萬一他……不喜歡這樣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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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我來說。」貝爾輕輕拍拍她的肩，聲音像晚風一樣平穩：「大家都在同一個機庫裡努力，我不希望你總是一個人對著這角落努力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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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沉默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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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清楚貝爾的提議其實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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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內氣氛僵化，已經不是可以靠她一個人就解決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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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個介於內外、既非技術班又非完全局外人的角色，也許——真的能調和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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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沒有立刻回應，靜靜看著自己握緊的指節，許久才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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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默許中，這個看似意外、其實早就被命運安排好的選擇悄然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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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看著海瑟的點頭，先是露出欣慰的微笑，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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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一切真的很順利，他獲得了專屬機體……那時候，他就沒有留下來的誘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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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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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無論他有沒有留下……我都希望你們能夠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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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溫柔，像是提醒，又像是一種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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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瑟默默低下頭，雙手緊了緊剛整理好的工具盒，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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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影被作業燈照得有些模糊，桌面邊角的一滴清潔液，沿著工具溝槽緩緩滑落，沒有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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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沒說出口的選擇與猶豫，就這麼靜靜地被吞沒在機庫的空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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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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