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爾在一堆桌櫃、架子和器具中穿梭,在跨越雜物時多添了幾分小心,以免因為自己的長袍勾到了甚麼而跌倒,並一邊留意別碰撞到那些琳瑯滿目的瓶瓶罐罐。
「真是抱歉,雖然我每天都會固定打掃工作室,但裡面這間實驗室實在太久沒使用了……記得上次進來的時候,才剛把成品收藏好,就聽到外頭下了大雨,我急急忙忙跑回去收衣服,後來就忘了再回來收拾……」加赫姆一面接過請伊洛爾拿過來的一盒伊洛爾看都沒看過的工具,一面叨叨絮絮。
兩星間前,待依諾米回家後,伊洛爾和眾人一同享用了一頓美好的午餐。雖然餐點簡單,味道卻不差,即使不怎麼餓,伊洛爾還是多吃了幾塊。聽雲夜說家裡還有一個小孩,但因為怕生,有陌生人來的時候就足不出房。
「她很內向,請你別介意唷。」雲夜這樣告訴他。
鎮長家到底有多少小孩啊?
當加赫姆慌慌張張推了大門進來,伊洛爾還在驚奇加赫姆那一頭有別於伊娜亞、帕西諾和雲夜的墨綠色馬尾和眼睛,加赫姆便急忙地對伊洛爾開口「啊,這位小姐就是依諾米說的客人嗎?真是抱歉,剛剛回來的路上剛好經過兩個星週才來一趟的茶葉商,忍不住挑了一些茶葉,所以多耽擱了一點時間,真不好意思……不過阿普朗的茶葉品質都很好的,聽說這回從北方雪菈拉山採回來的紅抹香茶很好喝呢,晚點我來泡給大家嘗嘗吧!」
接著在伊洛爾還來不及將「我是男…..」整句解釋說完,加赫姆就在向伊洛爾低頭為自己讓客人久等而致歉時,被自己脫到一半的鞋給絆了個跤,好在伊洛爾及時用浮空魔法扶住加赫姆,才沒讓加赫姆去親吻乾淨的木頭地板──卻剛好「忘記」念咒語,因此無奈中又再度暴露自己會魔法的事實,順便收到帕西諾拋來的幾抹嘲諷笑容,接著便被雀躍難掩的加赫姆問東問西一番,然後不明所以的被拉來後院的這一棟矮石塔。
這座矮石塔外觀充滿了年歲的痕跡,全為石造的階梯隙縫不時可看見苔痕滿佈,牆壁石塊之間,也因歲月流逝,出現不少細碎的裂縫,透著些微潮濕雨水的氣味,和碎落的光。
迴轉石階經過幾間空曠的房間,只有零散的幾張桌椅和雜物,其中一個沒有玻璃的窗台上,甚至開出了花,一隻拳頭大的蝸牛在那而伸展著他溼濡的觸角。
然而當伊洛爾隨加赫姆踏進最頂層的隔間時,卻令伊洛爾大開眼界。
加赫姆不知從哪裡一按,垂吊於天花板的燭石臺便亮起,伊洛爾注意到燭石臺上不只有燭石,似乎還混雜了幾顆加工過的明石。隨後映入眼簾的是兩櫃極為厚重、一看便知十分艱澀的書籍(有幾本還上了鎖),和滿屋奇異的儀器、器具和玻璃櫃,甚至還有一張刻畫了數種不同複雜陣法的狹長大桌。
原先聽加赫姆說要來他的工作室時的想像,和現在實際所見的完全不同。伊洛爾望著最裏頭多加了一道沉重鐵門的「實驗室」,這些令他眼花撩亂的玻璃瓶和工具,實在難以相信這裏只是一間私人工作室,而非專業機構。經過兩星間的短暫的見面和交談,加赫姆不論是外表或言行舉止,都已和伊洛爾原先猜測的武僧形象相去甚遠了。
「唔唔唔,你一定是為十分優秀的魔法師吧?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擔心沒辦法靠我自己分析這次爆炸的原因……這黑色火焰會攀附的性質很類似咒術,但咒術應該都是平面的圖騰才對……你對這些有黑色火焰紋路的瓦片有什麼想法嗎?」加赫姆指著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桌面的碎牆瓦,一邊隨手抽出一旁堆疊得高高的磚塊書,開始翻閱了起來。伊洛爾聚精會神地看了幾秒。
「有明顯的魔力流動,但幾乎看不到任何施展魔法的運作痕跡。」
「啊,所以真的有魔力?和黑魔法之類的東西有關係嗎?唔嗯……」加赫姆抱著巨大的書,伊洛爾看見破舊的書頁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字,還有許多符號和圓形圖陣「魔法、巫術和幻術之類的理論對我來說還是太深奧了……像這句HOLA’TTAE_EN的重生是什麼意思呢?感覺和前後句接連不起來。」
加赫姆將書遞到伊洛爾面前,伊洛爾稍作瀏覽了一番。
「我不太懂它整段的理論,不過這個字在精靈語中雖然是重生的意思,但在妖精語中還有再一次連結的意思。」伊洛爾說。
「啊,是啊,我都忽略了TAEAN泰伊安是金石妖精的名字,這裡指的就是鏈成吧。這麼容易的專有名詞我居然誤翻,真的是老了呢……」加赫姆用力拍了拍額頭。
「您……是法師嗎?這裡的書都是您的?」伊洛爾忍不住問。
「是啊,這些書都是我收集來的,只是有很多書雖然感興趣,卻看不懂呢……」加赫姆再次露出感嘆自己年老時的表情「我不是法師,我沒有那方面的天賦,我只是對鍊金術有點興趣。」
不是聽說鍊金術是一種號稱三大艱澀難懂的法術知識理論之一嗎……?
「聽依諾米說,這座小鎮幾乎是由您一手建造的?」
「啊,也不能說是建造啦,我只是將以前一些因為戰爭或天災損毀的建築物修復、修建了幾條街道和興建了一些簡單的下水道系統而已,畢竟我想我那一點微薄的鍊金知識也只能為這裡的鎮民做這一點事而已……」
這哪叫一點啊!靠一個人完成這些,這根本已經是天才的等級了吧!
伊洛爾聽得汗顏。相信不論換成誰來聽見這些話都會想如此怒吼。
接下來的時間裡,加赫姆不斷將那些碎瓦放置在各個不同的法陣當中,然後翻了一本又一本磚塊書,中間不時會出現「這裡所寫的這行反解咒是什麼意思?」、「我不清楚,不過這裡的原意應該是…..」、「啊,如果這個利用魔法來運作的話,會是如何?」、「應該大概是像這樣……」之類的對話,加赫姆手邊也出現越來越多張計算繁複的算式,不禁令伊洛爾深刻體認自己即使學會再多種語言,也仍然無法了解這些艱深的專業知識。
伊洛爾現在完全可以了解,為什麼吉維爾鎮的人都這麼尊敬加赫姆了。
這種人才怎麼會埋沒在這種偏鄉小鎮呢?
突然加赫姆抓起一份舊報紙,日期將近是兩年前。
中央曆一千零六十八年‧神魔月‧破曉之闇日──落特鷹淪陷。
一行斗大的標題如此寫道。
「這是……?」
「這是去年我向一個遠行商買的,不過只能算是私人情報,這件事一直只被當成是道聽塗說的飯後茶餘,一直未經證實,畢竟落特鷹是西賽納王國的行政首都所在,又四面臨海,加上西賽納也算是半個軍事國家,能與之匹敵的實在不多。不過西賽納的確近十年突然宣布鎖國,似乎有甚麼隱情。」加赫姆說,視線落在紙張角落一格不起眼的文字篇幅「有自稱是僥倖逃離西賽納的難民表示,當時天空出現了數個不明的黑色漩渦,接著憑空冒出大量各種恐怖的惡獸,有的巨如高塔,像是魔獸又像是惡魔,在整個國家各個角落留下黑色的火焰。」
「黑色火焰……?那和這次的……?」
「感覺好像蠻多共通點的,爆炸前附近天空也曾出現過類似漩渦的黑色不明物,但只有一個,而非多個,而且也沒有憑空出現什麼惡獸……只有……」
加赫姆說著說著,不由得將目光落到伊洛爾身上,只差沒直接說出「你該不會其實是什麼善喬裝成人的魔獸吧」之類的話。
「我想這是被改造過的詛咒,有人將咒式與鍊金術結合,以魔力催動,再以言靈的方式呈現,可能還結合了空間轉移術與召喚術,也或許還有更多我們不清楚的法術。至少就剛剛的計算,的確有兩種以上法術混和產生的軌跡。」加赫姆將注意放回那些碎裂的瓦片石磚。
「不同系統的法術,可以混合使用嗎?」伊洛爾訝異的問。要知道,不同系統的法術,使用的能量根源在本質上就會有很大的差異,就像是祭司使用的治療力量源自祈禱與神恩,法師的回復咒文則來自法力和咒文的結合。
「可以。」出乎伊洛爾的意料,加赫姆毫不遲疑的回答「至少咒式與鍊金式就可以藉由轉換式互相替代與結合,這是許多國家都已經成功發展的成果。依照轉換式的理論,只要能透徹解析所有法術的運作規則,甚至也可以和科技做結合,但那必定需要耗費極大量的人力心力、極端複雜的術式與陣法圖,還有難以想像之多的能量耗損才可能完成。」
「一般國家不是都會有專聘的術師和科學家嗎?」伊洛爾問。
「有是有,但沒有國家會願意高薪聘請那麼多的人才,全數投入同一個不知道要花費多少經費和時間的研究。」加赫姆說「況且,按照現在各國的技術實力,應該也不足以真正做出什麼成果,光是能源需求就不是一個國家能夠獨自負擔得了的。」
加赫姆顯然對於造成西賽納淪陷傳言的原因,仍然半信半疑。
「你該不會就是從西賽納王國逃出來的難民之一吧?」加赫姆再次看向伊洛爾,語氣凝重了起來「若不是……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嗎?」
伊洛爾稍作遲疑,但自己也知道自己實在太過可疑,雖然他覺得自己說明之後只會更沒有說服力。
「我其實……是去年妖幻月的時候,從精靈界來到中央界的,但才過了兩星週就遇到這次的事……就被捲入空間裂縫,摔在這附近了。」伊洛爾說。他不敢期望加赫姆會相信自己的說辭,連伊洛爾自己都覺得這根本也太過巧合,況且,精靈族是出了名的排斥異族,又怎麼可能會有異族人從精靈界出這種事呢?
但加赫姆震驚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什麼?你從精靈界來的?你是精靈族人?那爆炸中的詛咒殘餘汙染力這麼強,把你汙染成了這副模樣?我就想說只有精靈族的男性才會有生得這麼清秀好像女性一樣的臉和身材!」加赫姆突然喪失了方才的專業形象,恢復成迷糊的老實人模樣。
「……」
先別提為何加赫姆會推論出他是被汙染的精靈這種怪論調,「這副模樣」又是什麼意思。一再被說像女人,伊洛爾已經不知道該無奈的究竟是精靈族的男性還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