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熵 - 21 - 那些把他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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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1 - 那些把他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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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塵埃落定，連接濱海公路的寬敞車道杳無人跡。

深色遠景之中，計程車烤漆泛起橙黃，玻璃窗靜如止水，百里百合或許在車上睡著了。

佔據鄭興身體的克洛洛穿回衣物，走向圍牆邊就坐。

接下來的四十七分鐘，是范姜時學最後一次與鄭興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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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如何稱呼你？克洛洛？還是阿伯？

我既是克洛洛，也是鄭興，不過鄭興的記憶比較多。

可以的話，希望你用阿伯的語氣陪我聊天。

當然沒問題。怎麼了阿學？

我一直很苦惱，不知道自己的決定究竟對還是不對。

說說看，阿伯在這裡。

我認為愛就是勞動，唯有身體力行，才能感知或創造愛。以前我和小百合交往，總是對她唯命是從，她要我閉嘴、我就閉嘴，要我勞動、我就勞動。所以我在想，小百合今天敢對阿伯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情，難道是因為我過度縱容？

這很難說，年輕人的心思本來就千奇百怪。不過阿伯覺得，應該和阿學沒有太大關聯。

阿伯是說，我對小百合無足輕重？

阿學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一般的小女生哪敢用榔頭敲人家？還想把阿伯的手砍掉？這麼誇張的行徑會是一個前男友造成的？

嗯，說得也是。

不過算了，反正阿學已經跟那個女生分手。早點劃清界線吧！對這種女孩子掏心掏肺不值得。

阿伯，你在講雙關笑話嗎？

對啊，那個小女生不是找萍欸帶心臟過來給克洛洛？所以是「掏心」掏肺。

阿伯，我在聊認真的東西，可是對不起⋯⋯好好笑⋯⋯

對嘛！阿學放輕鬆一點，你們都太緊張了。

但我不明白，小百合是怎麼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又基於什麼動機呢？

可能跟家庭有關？也可能是學校裡的遭遇，或交友狀況，或整個人生經歷都有關，太難猜了。阿伯也不知道她的動機是什麼，但一定是非常自私的理由。

世界上真的有無私的人？

哈哈，那種鬼話就留給政治人物吧！誰能無怨無悔。阿學小時候不乖，現在又跟萍欸搬出來住，爸媽都沒說什麼，這樣夠好了吧？可是阿學覺得，你的爸媽是出自於無私的愛嗎？

我知道，因為萍是我的女朋友。如果萍過得不好，我也不會好，所以他們對萍很客氣。

坦白說，萍欸不是簡單的女孩子。當然不是指出身，我們沒辦法決定生在什麼家庭。阿伯的意思是說，別看萍欸長那麼可愛，就以為她是單純的女孩子，才不是這樣！萍欸精得很。

這是阿伯的記憶，還是克洛洛的記憶？

阿學想找克洛洛聊嗎？

不用，請繼續。

有些事情阿學也知道吧？以前我們住在同一條街。萍欸從小缺乏大人關愛，什麼都要自己來，和野生動物一樣，肚子餓要找食物，天氣冷躲在洞穴取暖，長久下來練就一身本領。

我大概明白，萍做過的各種掙扎，都是為了求生而已——我希望這麼想，但又覺得，為了求生必須做的事情太殘酷了。

你們這個世代的年輕人總是想要「更好的生活」，永遠不甘於現況，覺得「只有這樣」活不下去。但哪有什麼活不下去？又不是威權政府統治時期，現在的人如果想要生存，根本不需要走向極端化。

阿伯知道萍做過什麼嗎？

不清楚，可是阿伯大概猜得出來，萍欸有一些不方便講出來的秘密。

但、這也可以解讀為「求生」吧？

對啊，阿伯雖然那樣說，但是阿伯同意你的看法。人們要在還能努力的時候盡量抓住機會，直到變得像阿伯一樣老，再討論阿伯說的「生存」問題也不遲。

阿伯，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克洛洛，可以幫我轉達嗎？

好啊，想問什麼？

我想確認一件事。克洛洛沒有在紅豆餅餐車的巷子殺死萍，是想「觀測」我們掙扎的模樣？

等一下！克洛洛你這個王八蛋，想對萍欸做什麼⋯⋯嗯，克洛洛不記得那件事，所以阿伯沒辦法回答。可是克洛洛會那麼壞嗎？阿伯覺得怪怪的。

那克洛洛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協議嗎？

萍欸主動說，要幫克洛洛找到適合狩獵心臟的時機——這個克洛洛還記得。

好。那我想問，得到心臟之後，克洛洛真的會放了萍？

放了萍欸？為什麼這樣講？

就⋯⋯就是不要再來威脅我們啊？

阿伯不太懂，為什麼克洛洛要「放了」萍欸？這跟得到心臟有什麼關聯？克洛洛對萍欸只是用觀測的心態，就算萍欸毀約，那也沒關係，克洛洛自己想辦法找出心臟就好。

我的天⋯⋯真的假的？

阿學，你們該不會一直在煩惱這個問題吧？

還真的是這樣。我⋯⋯等一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學，聽阿伯一個建議，不管你們在忙什麼，以後不要再管千面的事了。千面覺得人類很有趣，就這樣而已，不太可能主動危害人類。

可是萍的感覺完全不是這樣啊？我之前的感覺也不是這樣。

阿學想想看，我們會在家裡養觀賞魚對不對？是為了養來吃？當然不是，我們是把小魚放進一個漂亮的水族缸，給牠們吃飽飽，看牠們游來游去，這樣才對嘛。

但是千面要搶奪人類的身體才能維持人型不是嗎？我覺得跟人類與寵物的關係不一樣。

這樣講不對，阿學說的是「千面器官」，而且是佔據人類的「屍體」，就像阿伯現在握著你的手，你只是覺得麻麻的？阿伯沒辦法把你溶化掉。啊，要放開手你才能繼續講話。

我還有一個疑問。剛剛和小百合對峙的時候，阿伯真的要吞噬我嗎？

阿伯不可能做那種事情，剛才是克洛洛的伎倆，他在嚇唬那個小女生。

那、克洛洛會把我吞噬掉？

如果克洛洛真的這麼做，阿學有什麼遺憾？

其實剛才被阿伯⋯⋯被克洛洛拿刀抵著脖子，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如果現在回去想，最大的遺憾應該是萍吧？我們剛開始交往，萍會很傷心；另外，我直到今天還沒找到失蹤的艾瑪，這也是未解之愁。

你是怕克洛洛傷害萍欸，才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對不對？難怪剛才那麼驚訝。

我甚至覺得，如果能死在阿伯的手裡，以贖罪而言算是幸福了。

不許胡說！年輕人談什麼生死？給我好好地、用力地活下去。

好⋯⋯抱歉，我會努力。那個，阿伯，剛才的問題可以回答嗎？就是、克洛洛真的會把我吞⋯⋯

其實不會。

真的假的？

除非那個小女生硬上，克洛洛有可能把你當成肉盾。如果你就這樣走了，克洛洛才會吞噬你。

因為這樣更有趣？

因為這樣才是「觀測」，千面不會介入人類之間的紛爭。

阿伯，如果等一下克洛洛能打敗晨昏學長，可以不要吞噬心臟嗎？

哦？為什麼？

我聽另一位千面說過，似乎沒有任何千面有辦法吞噬心臟，反而會被心臟吞噬掉。

那克洛洛應該怎麼做才好？

不要直接觸碰心臟，可以戴小百合的橡膠手套，準備一袋水泥，還有一個塑膠箱，把心臟灌入水泥，開車載去港口，扔進大海裡。

哇賽！阿學，太驚悚了吧！是看黑幫電影學的？

這是萍的創意。我們原本就是要搶走晨昏學長的心臟，讓小百合重返日常生活，所以構思過這種手法。

你們原本是想利用克洛洛吧？你們要怎麼搶走心臟？

沒有，我原本只是讓萍躲著克洛洛，而我去找剛才說的那位千面商量，可是他後來跟克洛洛發生槍戰，就是豪宅失蹤案的另一名千面。阿伯應該見過，是長頭髮的男生，長得很高。

你說心臟會吞噬掉所有的千面，也是那個男生跟你講的？

嗯，是他告訴我的，他叫做艾瑞，我很喜歡那位朋友。

原來如此。好啊，謝謝阿學，克洛洛也聽到了，等等我們會小心一點。

我真的不希望阿伯的記憶消失。

不會啦，以前的事情阿伯都記得很清楚。你跟萍欸還是小寶寶的時候，感情很不好，萍欸看到你就哭，是唸國小之後才開始找你，應該也是從那個時候就喜歡你了。

還有這種羞恥的往事⋯⋯真要命。

以後想聽阿伯起底，隨時打電話過來，阿伯再過去拜訪你們。

阿伯，我有個不請之求。

好啊，但時間不夠，阿學要講快一點。

如果克洛洛成功挖出心臟，之後可以請阿伯先離開這座城市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為什麼？

因為剛才跟萍通電話，感覺她對克洛洛非常生氣，是非常、非常生氣。她可能會背著我執行復仇計畫，我不希望如此，卻也難以阻止。

所以阿學認為，如果阿伯不在這座城市，就算萍欸想對克洛洛復仇，也沒有復仇的對象？

我不確定需要多久，但我會盡量拖住時間安撫萍的情緒。阿伯，拜託了，請你再幫我一次。

哈哈，阿伯何德何能？不就最近幫忙搬家而已嗎？

還有教我開車、陪我聊天、真正的對談，許多做人處事的道理都是阿伯教我的。如果沒有阿伯，我不知道怎麼變成強大的人。

哇德森 K U 每 Q 斯窗個。

蛤？阿伯說什麼？

哎呦，阿伯不太會講英文。翻譯成中文是說，沒把你殺死，讓你變得更強大？

好厲害！阿伯居然聽得懂英文？

哼，瞧不起老人喔？阿學還在車上講過什麼⋯⋯太大、或是不太大？以為阿伯不會 google 就講這種下流的東西？

阿伯，不是「big」，是「be」，To be, or not to be，是哈姆雷特王子思考生存或赴死的名言。

拿這麼嚴肅的台詞嚇老人家？呸，什麼死不死的。

但我真的不希望阿伯⋯⋯死掉。抱歉，一時之間找不到更好的說法。

沒關係啦，阿伯變成「這樣」之前也死過一次。言歸正傳，阿學的提議，阿伯覺得合理，這樣對大家都好，只是要給阿伯一點時間準備，想想怎麼跟你阿姨掰理由。

我也覺得沒辦法說走就走，但我會想辦法拖住萍，也許拿阿姨當成擋箭牌？讓萍不要衝動。

你這小子⋯⋯好的不學、竟學一些不三不四的玩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利用別人？

抱歉！我嘴笨，不是那個意思。

好啦，阿伯知道。他們來了，我們之後再聊吧。

阿伯，別急著站起來，我還想繼續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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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比預計的時間早一些，也真的帶晨昏學長來了。

以後還能見到阿伯嗎⋯⋯

沒時間思考了，萍看起來很不對勁。

萍果然很生氣。

不行，我要趕快過去架開她，阿伯會被揍。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先想辦法度過眼前的難關吧。

哀。

我真的會被這兩個女人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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