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涼爽的傍晚,厚厚雲層覆蓋天際,為整個墓園包覆上慘澹的灰藍,幾許涼風掃起枯黃落葉在石板舖成的地面飛舞,發出喀沙喀沙清脆響聲。
遠遠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打破了墓園的死寂,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走來,深色長擺大衣下,一襲剪裁合身的黑色護使裝,將其筆挺而厚實的身型完整呈現,年輕臉龐流露著意氣風發的自信魅力,無表情時又覆上一層薄薄陰沉,他手裡拿著一束雪白色的球形花在一片灰色調中格外閃耀。
來到園中一塊黑色光滑的墓碑前,男子將花束放在上頭,緩緩的蹲跪下來,細撫著墓碑上的刻字,腦海裡頓時閃過無數過往畫面。
「唉...」過了好一會兒,年輕男子像是從回憶中清醒般,嘆了口氣,喃喃的說著:「真希望妳能看見...如果妳還在...此刻一定正為了慶祝而在廚房裡歡喜的忙碌吧!我已經拿到了...妳看...」
男子從大衣口袋掏出一枚一個手掌可以握住、閃著光芒的金黃色金屬飾品,是由八個雕琢相當別緻的劍齒呈橢圓型放射狀排列,上面有著塗覆搪瓷層的精緻雕紋與圖案,具高貴的身分象徵;飾品一頭用特殊的金色細鍊串著,在墓碑前微微的晃動。
「這是主護使的徽記...他們說這麼年輕就能通過考驗的,可是史無前例喔...」明明是雀躍的語調卻用淒冷的聲音訴說著,他的神色黯淡,透露出寂寞,宛如失意的小男孩,對著墓碑哽咽道:「我好想再看到妳的笑容...好想妳...我真的、真的好想妳...媽媽...」
〝爸爸...媽媽...媽媽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凜,你什麼事都別管,只要專心成為光護使就好!為了你媽媽!〞
── 為了你媽媽!你要成為光護使。
想起那個畫面,他握住飾品的拳掌不斷擰緊,彷彿要捏那塊碎哽塞在心中的巨石,金屬飾品上堅硬銳利的劍齒,無情的刺破皮肉,鮮血順著飾品邊緣流下來。年輕男子絲毫不在乎掌心傳來的疼痛,比起喪失摯親所帶來的龐大壓迫,實在不算什麼。
一陣強勁涼風吹來,墓碑上雪白色的蜜雪球花花瓣被吹了起來,輕輕飄落在他頭上,像是在安慰他。
墓園的門口停著一輛白色轎車,一對年輕男女倚著車子聊天,年紀看似和墓園裡的男子相仿。
有著紫紅色俏麗短髮的年輕女子縮緊脖子,不斷揉搓雙手,這種寒冷天氣,為了秀出好身材,黑皮夾克下僅穿了件單薄的白色及膝小洋裝,和黑色長皮靴,冷得她只打哆嗦,同時不斷往墓園門口張望,嘴裡像是在抱怨般的嘀咕著:「怎麼這麼久...天都快黑了。會不會從別的門走掉了?就說要跟進去的...」
「天色越暗越冷了...妳要不要進車內等?」一旁的男子關切道,他的個子很高有米八,灰色的髮質粗硬暗淡。
「我不要!我要在這裡等。」女子卻很堅持。
男子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外套,正準備為女孩子披上,女子就望見人影走出墓園大門,高興得喊著:「啊!來了~來了~凜~~~這邊!」
凜聽到熟悉的聲音便抬起頭,一眼就認出是他的兩個好朋友,臉上陰霾頓時一掃而盡,驚喜道:「雅敏?阿霧?」
年輕女子興奮得跑到黑衣男子身邊,親暱的將手環抱住他的胳膊:「哇~還是凜的手最溫暖了!好棒喔~我們在這裡等好久...都快冷死了...哈啾!」才說完,雅敏就打了個大噴嚏,她揉揉紅鼻子,很不好意思的鬆開凜的手,凜微微一笑,脫下羊毛氈大衣披在雅敏身上,兩人一同走回阿霧待著的轎車邊。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凜的神情頗為驚訝,但很愉悅。
「剛剛去單位裡找你,結果聽說你後腳才剛踏出門。我們一直死命緊追在你後面呢!」阿霧兩手握拳,頑皮的做了一個轉方向盤的動作。
「哇!那不就連闖了好幾個紅燈?」凜跟著阿霧打趣道。
「是啊!下個月接到紅單全算你的。」阿霧故作無奈,平時很守規矩的,但為了喜歡的女生他真的是豁出去了。
「那有什麼問題。」凜豪爽的同意了。
「你們兩個別無聊了,趕快出發了!慶功宴大主角可不能遲到!」雅敏嘟起嘴角催促他們。
「嗯,走吧!大家應該都到了。」阿霧看了看腕上的錶,很紳士的替雅敏開了副座車門:「雅敏上車吧~」
雅敏卻貼往凜的身邊,摟住他的手臂,不加思索的拒絕:「我要搭凜的車過去!」
「咦?太不給面子了吧!」阿霧無奈的攤開兩手,自我調侃:「你們兩個湊在一起可別偷講我壞話啊!」企圖掩飾那麼一點在好友面前被女孩子熱臉貼冷屁股的尷尬。
「哈哈哈哈......」凜開懷大笑,替好友化解略為僵硬的場面:「平常都是你載雅敏大美女,今天就讓一次機會給我吧!」
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IOsIzjGqT
***** ***** ***** *****
天色漸漸暗了,開始下起綿綿陰雨,颳起寒冷北風,在圖柏鎮內一間名叫瓦爾的小餐館裡,瀰漫著熱情歡樂的氣氛,絲毫不受外頭天氣影響...他們正在熱烈慶祝,在小小的城鎮裡出了一位主護使這可是件大事,幾乎鎮上所有人都擠到這裡來,一睹主護使的風采。
「凜,恭喜你晉升為主護使!」
「你真厲害!你是我們的榮耀!」
「為昝凜舉杯!」
此起彼落的歡呼及讚美聲不絕於耳,凜大方接受大家的祝福與歡呼,一陣寒暄後,慢慢走向一角落,那兒聚了約有十來人,全都是跟凜同一屆訓練營隊的光護使及好友。為慶祝凜取得主護使的榮耀,全員到齊。
一道道佳餚陸續上桌,大夥都坐下來用餐,氣氛漸漸緩和,凜所在的餐桌話題也逐漸轉移到在組織裡發生的趣事和八卦。
「你們聽說了嗎?最近又聽到荒谷附近的村莊暗夜遭襲的消息...你們覺得會是他們嗎?」孰料,哪壺不開提哪壺,其中一位光護使說起了大家最敏感的事。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臉上原本愉悅的神情瞬間沉了下來,氣氛變得有點兒凝重。
「一定是黯戮族這些畜牲又在蠢蠢欲動了!」雅敏非常憤慨的接著說:「跟以前他們群聚入侵城鎮的方式不一樣...竟然來陰的!針對少數人家的房舍破壞,損失一些家畜和穀物,雖然沒有對村莊造成嚴重災害,已經很明顯是黯戮族搞得鬼!」雅敏在光穆守護組織擔任幕後情報處理有好些時間了,任何內幕消息她都很清楚,從事這份工作完全是為了能夠跟凜保持關係。
「證據還不夠充足...」阿霧說了句公道話。
「唉...黯戮族狼子野心,死性難改!除了他們還會有誰?」個子嬌小的尤珍,就跟她的火瀑紅髮一樣是小隊裡最悍最暴躁的女戰士。
忽然一陣稀哩呼嚕,發出大聲喝湯嚼肉的粗魯聲音...同桌人的焦點一下全落在凜身上,只見他左手持湯碗,右手拿著叉子大剌剌往盤裡插起大塊肉就往嘴裡送,佯裝狀況外,含糊讚道:「這肉排真好吃啊!柔姊的手藝果真不是蓋的!」
「啊!真的耶...」
「我們中隊長他老婆也很會燉肉,超好吃。」
「你說他哪一個老婆...」
「你為什麼吃過他老婆燉的肉?!」
黯戮族的話題就這麼被叉開,來到燉肉和八卦上,那倒楣的傢伙成了眾矢之的...凜笑笑,無奈搖搖頭,同時暗地鬆了口氣,剛剛店裡豎起耳朵聆聽他們對話的其他客人也紛紛回神,相互敬酒,繼續用餐。
最近陸陸續續傳出有村莊暗夜遭襲的消息,所有矛頭皆對準黯戮族,在這草木皆兵的時期,光護使們在公共場合的對話特別引人關注。
夜深,瓦爾餐館已經過了晚上營業時間,只剩下凜和他的夥伴們還聚在一起玩牌,瓦爾餐館的老闆也在其中,氣氛輕鬆熱絡。凜和他們小玩了一下,便獨自一個人走到門廊外頭,深深吸了一口深秋夜晚帶著寒意的空氣。
「昝亨那傢伙呢?」喝得醉醺醺的老頭從另一頭走來,一手提著酒瓶,一手搭在凜的肩上,四處張望。
凜沒有說話,禮貌性泛起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疲憊。
「沒來嗎...嗝!」
「這傢伙!自己兒子重要的慶功宴竟然沒到...真是混蛋...嗝!」老頭一口濃臭酒氣吐在凜的耳邊:「沒...沒關係...沒關係...我跟你喝!我敬你...嗝...」邊說邊將瓶口硬湊近凜的嘴邊,凜厭惡的撇開頭正思量如何拒絕...
「葛老爹...你喝太多了!」柔和的聲音幫忙打圓場,此時,老闆娘正拿著空簍子從外頭走回來,一面對身邊的學徒,說:「小冰,讓葛老爹去客房休息吧!」
老闆娘一看到凜便露出甜甜的笑容,儘管是年近四十的女人,卻依然清秀動人,散發著溫和黠慧的氣質,一頭棕色長髮紮成麻花辮順在右肩上。
「柔姊,我來幫你。」凜迎了上去,從老闆娘手上接過簍子。
「啊...有你在真是輕鬆多了,真是太感謝你啦!凜,幫我放門口就好,明天一大清早果菜商會來收。」柔姊捺捺肩膀,欣賞似的端詳著凜的身影:「你真的長大了呢...我們頑皮的小毛頭已經變成英俊挺拔的主護使回來了!」
「抱歉啊...又要在這讓你們照顧了。」凜揉揉鼻子,靦腆的說。
「你這小子,怎麼突然客套起來。我們是什麼交情啊?」柔姊把臉湊近凜,矮了一個頭的她用大大的眼睛往上瞪著年輕人假裝不高興。
「哈哈...我知錯了!」凜輕輕勾起柔姊的手臂,一股溫暖盈滿心中,讓他感到踏實許多。
柔姊是在母親過世前兩年和未婚夫一起搬來的鄰居,兩家交情很好,他們夫妻倆在母親過世之後,也一直不斷給他最大的支援、鼓勵,就像自己的大姊一樣。
「而且啊...」柔姊壓低音量,小心翼翼的說:「有你們在我們比較能安心。最近有幾個鄰居的倉庫像是被不明生物入侵...還留下怪異的足跡,不像野狼,要說人的話又嫌大了點,而且好像有爪子...我們都很都擔心...」
「嗯,別擔心,有我在...」凜挺起胸脯。
柔姊用單薄的肩膀碰撞了凜厚實有力的手臂,嘻笑道:「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靠了!」
「只要我還活著,這種事決不會再發生。我會盡全力保護大家!」凜目光炯炯,非常認真。
「唉...我就怕你這樣說...」也許,柔姊是所有人中,最不希望凜成為主護使的人,雖然她從未表達過。
柔姊的目光充滿憐愛,摸摸他的肩頭:「別太勉強,保護圖柏鎮並不是你一人的責任,盡力就好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她突然附在凜的耳邊低聲說:「必要時就逃跑,懂嗎?」
柔姊眨著圓眼兒望著凜,凜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微笑:「嗯......」
儘管內心感激,但早在八年前決定取得主護使頭銜,就已經置生死於度外,儘管會堵上性命也要守護重要的人,這輩子,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個重要的人。
***** ***** ***** *****
淅瀝淅瀝,雨滴不斷落在水面上激起圈圈漣漪,遇上百年來最漫長的雨季,水域漫過遍地,幽黯沼澤沉浸在一片淒迷水霧之中,使得原本就陰冷潮濕的沼澤,更加晝夜難辨。
在地勢較高的林地邊緣,一只墨綠色營帳巧妙隱藏其中...
「看來是不行了...」身材矮胖、挺著大肚腩的男士摸著橘紅色大鬍子像在喃喃自語,又像在跟身邊的同伴說話。他仰著頭,透過特製高倍數望遠鏡,窺探著矗立在面前的黑色巨大山脈,身上綠褐色的防水夾克早因幾天下來、連綿不斷的雨勢失去作用,他重複擦拭著被雨水打濕的望遠鏡,不一會兒又積滿了水。
山邊迴盪鳥嘯,不時有似鳥似人的生物在空中盤旋、巡視...
「二丁,你現在幫我送這封急信回城裡給光護使們。行動恐怕得取消...」大鬍子雙眼緊貼著望遠鏡鏡片說。
沼澤一片幽靜,回應他的,除了拍打在枝葉上滴滴答答的雨聲,就是陣陣熟睡鼾聲...
「這樣也睡得著......二丁!快給我起來!大白天的別睡覺!」大鬍子一巴掌打在旁邊熟睡的瘦子臉上。
瘦子嚇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大喊:「什麼?!什麼?要回家了嗎?!」
「噓...!噓噓...!噓...!」大鬍子趕緊壓住二丁的頭,差點沒將他埋進泥濘裡,兩隻眼睛緊張的向四周兜了一會兒,壓低氣音說:「小聲一點,可別把血鷹人引來啊!」
「哈啊...你怎麼看得出來天亮了?沼澤根本每天都是陰森森的.......」二丁抹了抹參差鬍渣上的口水說。
大鬍子塞了一封信到高瘦子腰際上墨綠色的布袋子裡去,拍拍他的布袋說:「你不是一直想回城裡去嗎?正好幫我送封急件回去,現在出發應該明日傍晚就可以抵達邊境,不要耽擱了!」
「那豆丁你呢?」二丁打了個大呵欠,揉揉惺忪的睡眼問。
「我再觀察一陣子...我想確定...幽峰好像有點奇怪...」
「喔...那你小心點喔!」
「記住,晚上千萬不要在幽黯沼澤逗留。一定要盡快將信送到護使長手裡!」豆丁邊說又拿起望遠鏡查看。
「知道了...」二丁隨口應著,從帳篷桌上抓了一大把乾果子往嘴裡送,鼓滿腮幫子,又摸走一小壺酒,便到附近棚子遷出一頭長相似駱馬又似駝鳥的馬鴕,朝戮石峽谷出發了。
二丁握著武器,騎著馬鴕,小心翼翼走在沼澤裡,陸地面積比他剛來時又縮小了許多,嘴裡嘟噥著:「這什麼鬼地方...下次打死我都不想再來,好累哟...走很久了...有沒有地方可以歇歇腿啊...」才趕了五里路,路上的起伏顛簸已經讓他覺得累了。
咕嚕咕嚕......附近混濁的水面上冒出泡泡,二丁嚇得躲到茂密的樹叢後頭,小心查看,一尾一米長的土灰色魚怪嘩得掙扎出水面,隨後又竄出一頭黑沼鱷,緊咬住魚尾不放,兩隻怪獸惡鬥著...
嚇得二丁拔腿快跑,也不知在沼澤裡跑了多久,總算看到一處腹地較大的陸面...確定周圍安全後,才在岩石和沼樹邊坐下來歇會兒......
「媽呀嚇死我......」二丁掏出小酒壺,笑咪咪道:「這時候就該喝點小酒壓壓驚...」說完,抓起一把果栗子往口裡送,咕嚕咕魯一口氣猛喝了半壺酒,「哈哈!真痛快!嗝...」他打了個酒嗝,臉上泛起紅暈,嘴角上揚,相當心滿意足,便躺在如地毯般柔軟的沼苔上,喃喃自語:「什麼黯戮族...根本自己嚇自己,這沼苔多柔軟舒服...哈啊...」二丁打了個大呵欠,眼前如群蛇攀附的黑色沼林變得越來越模糊...
ns 172.70.127.3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