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血松鎮的東邊有個松樹林。因為那裡的松樹每一棵都幾十米高,遮天蔽日,任外面的陽光有多燦爛,樹林裡還是陰陰沉沉,沒有半點生機,所以鎮上的居民稱它為「黑森林」。
森林中唯一的人類文明是一幢破落的哥德式教堂。很久以前它也曾是附近居民進行崇拜的聖殿,現在只餘下頑固的地基和幾面要倒不倒的牆壁,整個建築儼然已成了廢墟。
曾經有小孩在廢教堂玩鬧時被剝落的石塊砸傷,所以居民也想過要清拆這幢教堂。只是每次施行工程前,拆卸的工具都會出現問題,一而再,再而三,怕強行拆除會有意外發生,居民們只能作罷。
為了讓孩童遠離「黑森林」,血松鎮的家長都會說「黑森林」中有以人為食的怪人、怪物、精靈來恫嚇家裡的小孩。但小孩子的好奇心都特別強,並且喜歡挑戰權威。大人愈不讓幹,他們就偏要幹。
小學只需要上課到中午十二時。鎮上的大人這時都還在工作,沒那麼多時間管束他們,所以一放學他們便會組成一個個小團體,到處消遣。
萬斯所在的團體大約有十人,由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學生都囊括其中。這天他們下課後便跟著團體中的老大康納.史都華進入「黑森林」。雖然康納只是五年級生,但他長得又高又壯,在一群尚未發育的小雞仔中顯得特別威猛,自然而然就成了朋輩間的領軍人物。
康納挑了一棵離廢教堂最近的松樹,然後率先坐在草地上,再讓其他孩子在他四周圍成一圈。
接著他便向其他孩子述說這個小鎮的一段往事……
17世紀末,美國曾經發生過大規模的獵巫行動,這個行動始發於麻薩諸塞州,之後再逐漸往整個美洲蔓延。
位於德州的血松鎮也未能倖免。
在獵巫行動還未出現之前,這些女巫因為對草藥的運用、替人占卜、向人傳道授業而備受人們敬重。
當時鎮上有個精通草藥運用的女巫,叫喬治亞娜。鎮上的居民一有身體不適,就會來找她治病,由於喬治亞娜對來求助的人有求必應,所以鎮民也很喜歡這位獨自在森林居住的女孩。
但這一切都在獵巫的風氣下遭逢巨變。
在一個尋常不過的夜晚,居民們闖進了喬治亞娜的居所,用粗麻繩將她綑綁,再拖拽到屋外的空地上進行審判。為首的人是德高望重的鎮長,這些人高高在上地藐視被逼跪趴在地上的女孩。
「喬治亞娜.布萊克,你承認你是個女巫嗎?」鎮長問。
「是的,我是個女巫。」
「今天你見過伍德太太,對嗎?」
「是的,伍德太太的背部長了肉瘡,所以她來找我為她治療。」
鎮長一貫慈祥的面容剎那間變得猙獰,說話也尖酸起來:「治療?伍德家的孩子說他今天來接他母親時,伍德太太神志不清﹑四肢軟綿無力,而你則手持利刀站在伍德太太身邊。謀害她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對吧?」
聽到對方的指控,喬治亞娜終於慌了起來,她立即為自己辯解:「這並不是真相!因為肉瘡已經開始腐敗,不割去的話會造成細菌感染,所以我得為她刮去爛肉。為了減輕痛苦,我餵她喝過麻藥,正是因為麻藥她才會顯得迷迷懵懵,等藥效過去她就會回復正常。我真的沒有害人!」
只是這一次並沒有人聽她解釋。
在鎮長的指揮下,有人用繩子在她脖頸處繞了一圈。繩子穿過松樹的樹杈間,再有人拉著繩子慢慢向後退,直到喬治亞娜被吊在樹上他們才停下來,並將繩子綁在大石上固定。
被吊起的過程中喬治亞娜不斷挣扎,在樹幹上留下不少抓痕,她的血液也沿著她的指尖滲入樹幹的縫隙裡。即使喬治亞娜很快就斷了氣,她的遺體還是被吊在樹上整整七日,以儆效尤。
有傳行刑的那棵松樹,也整整七天源源不絕地流出血紅色的汁液。
這就是血松鎮名字的由來。
康納指向他們正緊挨著的那棵樹:「這棵就是當時行刑的松樹。」又繼續說:「據說她被勒死前還大吼著『我會再回來的,到時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康納雙手交叉握住他自己的脖子,雙眼翻白並吐出舌頭,模仿女巫離世時的樣子。
他身邊幾個跟他同歲的大孩子都被他裝模作樣的表情逗笑了。八歲的萬斯雖然搞不懂這個悲劇有什麼好笑,但他記得媽媽對他說過要他努力融入群體,所以他也只能跟著大家一起「哈、哈、哈」的乾笑著。
忽然之間,「啪噠」,有東西滴落在萬斯的臉上。萬斯用手一抹,那是一種黏稠又帶著温熱的不明液體。
萬斯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坐在他對面的康納便一臉驚恐地大喊:「那是女巫的血液!萬斯,你被女巫盯上了!她今晚一定會來找你的。」
萬斯這時才看清楚自己手上的黏狀物是紅色的。
萬斯是血松鎮上公認膽子最小的男孩子,康納說的那些女巫的遺言也言猶在耳,嚇得他立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知道有個方法能躲過女巫的追蹤。」說話的是康納的一個跟班。
只是萬斯哭得太投入,並沒有把話聽進去。那跟班被無視一下子便怒了,上前狠狠推了萬斯一把。
「哭夠了沒?」
後腦撞上身後的樹幹,除了頭痛還引發了耳鳴。換別的孩子可能捲起衣袖就要跟人拼命了,但萬斯被欺負慣了也不敢反抗,只是一邊抽噎著一邊怯生生地看著那個跟班和康納。
跟班終於得到對方的注意,先裝模作樣地清一下喉嚨,接著說:「因為你沾染了女巫的血液,女巫只要遁著氣味就能找到你。但這種氣味僅能維持一天,只要一天之內她沒能逮住你,那你便能躲過這一劫。」說完,他就從書包中拿出了一條紅裙。在萬斯還不明所以時,又說:「當年圍堵她的只有男性,所以女巫不會攻擊女性。只要你把裙子穿上,就可以蒙混過關。」
萬斯看著眼前的紅裙十分抵觸。他的確很怕那個女巫,但母親說過男孩子不能穿裙子。要是他穿這條裙回家,爸媽大概又要為了自己而吵架。
康納和跟班看到他舉棋不定的樣子,就開始罵罵咧咧,一會說要把他獨自丢在樹林,一會又說要扒他褲子。其他幾個跟萬斯差不多大的小孩也很害怕這個陰晴不定的老大,紛紛過來勸萬斯換上裙子。
在群眾壓力下,萬斯只能乖乖就範,但是萬斯向康納提出一個條件,他不希望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穿女裝的樣子。所以回鎮中心的路上,大家將萬斯團團圍住,用身體擋住別人的探究。
但康納不可能就這樣饒了他的。
當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到熱鬧的商業街時,康納向身邊的人打眼色後,他們的隊形便立即潰散,向四方八面散開,正好把萬斯留在路中央。
「有變態啊!萬斯.萊利原來是個愛穿女裝的死變態!」大聲呼喊的正是那個讓萬斯穿上裙子的跟班。
倏然曝露在眾人的目光下,不少人已經開始對萬斯指指點點。那幾個年紀較大的孩子都在不遠處恥笑他。同齡人也不敢惹事,早就趁機跑回家。萬斯頓時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他雙手緊緊抓住裙襬,淚水也從滿載的眼眶中溢出來。
「誰來救救我?」萬斯心裡想著。
這時人群被破開了一道裂縫,一個擁有一頭火紅長鬈髮的女孩從中走過來。
她是比萬斯年長三歲的親姐姐——維吉妮亞。
她沒有先走過去安慰弟弟,反而走到康納和他的同黨跟前。
康納看到來勢洶洶的維吉妮亞就強裝鎮定地問:「你要幹嗎?」
同樣都是十一歲,維吉妮亞已經差不多有170公分高,比康納還要高出5公分。而且維吉妮亞本來就看不慣康納的行為,偏偏康納還總是欺負她的弟弟,以致她為了幫弟弟出頭,經常跟康納打架。康納卻一次都沒有打贏過,所以維吉妮亞一出現,他便出於本能地露怯。
維吉妮亞也不回話,只是冷眼掃視了他們幾個,緊接便拳腳相向。他們幾個實在招架不住,只能落荒而逃。
看著那幾個人遠去的背影,維吉妮亞轉身回到萬斯身邊。她把弟弟擋在身後,牽著他的手,帶他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巷回家。
02
在家裡等候他們的,是已經從鄰人那邊耳聞整個鬧劇的萊利夫婦。
萬斯只消一眼,就被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得垂下頭。
「你看看你生的好兒子,平日唯唯諾諾就算了,今天還直接穿上女裝,他還是個男人嗎?」
「你閉嘴!」萊利太太把手中的抹布一下甩到丈夫身上。「要不是你在我懷這孩子時,跟隔壁家的寡婦搞上,把我氣得躺病床上好幾個星期,我怎會生下這麽笨的兒子?」
萬斯就在一旁死盯著地板上的木紋不放,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為了他發生爭執,自己也有點麻木了。
維吉妮亞決定不讓他再聽下去。她用手蓋住他的雙耳,操縱著萬斯往樓上臥室走。
回到他的房間後,維吉妮亞又從衣櫥中取出睡衣和內褲塞進萬斯懷裡。
「去洗澡睡覺!」
萬斯最聽他姐姐的話了,立刻便照辦。
當晚萬斯很早就入睡了。
睡著,睡著,他就覺得自己就像在海中獨自飄浮的小舟,身體隨著海波緩緩搖晃。
「萬斯!萬斯!」
是維吉妮亞的聲音。
萬斯先撐開一隻眼,而後再艱難睜開另一隻眼,呢喃道:「吉妮?發生什麼事?」吉妮是家裡人才用的暱稱。
「穿上你的毛衣,我帶你去個地方。」
維吉妮亞話音剛落,萬斯就坐起身,慢騰騰地從被窩中爬出來。穿上兩層毛衣,戴上圍巾又套上厚厚的羊毛襪子,才跟著維吉妮亞走出房間。
兩個孩子摸著樓梯的扶手,躡手躡腳地走下樓,他們並不想驚動到父母。
父親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覺並且發出高分貝的鼻鼾聲。每次萊利夫婦吵架後,萊利太太都拒絕跟丈夫同床,屋內只有三間房間,所以萊利先生就只能睡在客廳。
成功走出屋外後,維吉妮亞就緊扣住弟弟的手,帶著他急步前往目的地。遠離民居後路上已經沒有任何燈光,維吉妮亞便打開手電筒來照明。萬斯也被凜烈的寒風吹得清醒過來,也想通了維吉妮亞想帶自己到何方。
「吉妮,我們回去吧!我害怕……」
說話的同時,萬斯不禁四處張望,入目的是一棵棵高聳入雲的松樹。
他們正身處「黑森林」當中。
「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保護你,所以你不用怕。」她使勁地握緊弟弟的手,試圖讓對方增添安全感。
得到維吉妮亞的承諾後,萬斯雖然還是有些懼怕,但還是決定硬著頭皮向前進,並對姐姐說:「我也會保護你的,我是個大男孩了。」
萬斯的童言童語令維吉妮亞會心微笑。「好!我們萬斯最棒了!」
就這樣,他們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終於來到廢教堂。
維吉妮亞問:「你們今天坐在哪棵樹底下?」
聽到姐姐的問話後,萬斯忐忑不安地將她帶到那棵樹下。維吉妮亞將手電筒往樹幹上一照,他們便看到樹身上那乾涸的紅色殘留物。想到那是女巫的血液,萬斯就全身發麻。
維吉妮亞的反應跟萬斯截然不同。只見她好奇地用鼻子湊上前嗅了嗅,嗅完又把那塊沾上紅色液體的樹皮撕下來,伸出舌頭舔了舔。目睹整個過程的萬斯被維吉妮亞的行為嚇呆了,卻只能愣愣地看著她。
接著他就看到他姐姐掰下一小塊樹皮,遞到他眼前說:「你也來嘗嘗。」
萬斯嚇得往後縮,但姐姐堅定的眼神讓他有種只是舔一口,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的感覺。於是他懷著必死的決心閉上眼,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嗯?是紅莓醬!」萬斯驚喜地說。
維吉妮亞刮了刮弟弟的鼻子,說:「所以什麼女巫會來找你復仇,都是那班壞蛋嚇唬你的!你根本不用怕。」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害怕的事,但不要逃避了解真相。這件事的真相就是,康納他們看著強悍,事實上就是一幫欺善怕惡的懦夫,你不要再中他們的圈套了。」
「萬斯,你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怕事也是人之常情。齷齪的是康納、爸爸媽媽,還有那些鎮民,你不該被這樣對待的。總有一天我一定會離開這兒,到時一定會帶上你,然後我們一起尋找一個屬於我們的安身之所。」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5OfBis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