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記載的資料上來看,他是個不知道哪個分支的羅西狄各人,但這很難確定,在那個時期,很多在外流落的孩童都會被竄改出生資料。
這樣才能享有只有羅西狄各人才能享有的福利政策,在十二歲以前都有大筆的補助金可以申請,幸運的是他當時才不到五歲;不幸的是他當時已經成為了孤兒,在那場巨大的災難中,很多孩子都成為了孤兒。
如何在短時間內,讓大批因災難而成為孤兒的孩子消失,這個政策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甚至比蓋孤兒院或是派基層去成立某某單位來的更省事。
因為有利可圖,沒幾個月這些成天無所事事、調皮搗蛋、偷蒙拐騙的孩子,就幾乎消失在了大眾的眼中,至於這些小孩過得如何,這不是最高議會考量的事情。
他原本不是孤兒,至少在四歲前不是,所以他有個確實的名字,但這個名字在多次輾轉各地後,他成為了“班”,這是個羅西狄各人常取的名字,算是當地信仰中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班的最後一任同時也是最久的領養人,是個醉漢,他偶爾會去港口接一些短期甚至只有當日的工作,原因不外乎是他常常處在一個混沌不堪的狀態。
在遇到班的那一天,也許是被工頭罵了一頓,也許是因為當天下雨,也許是聖巨人憐憫他,也許是看這個小孩子可憐吧!但真正的原因,是他再還不起錢,自己的小破屋就要被充公了。
他救了衣不蔽體,滿身是傷的班,最少一開始,他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同時也多了一筆收入,讓他能買更多的酒,對外界保持一個更遲鈍的感受。
有人陪伴也讓他可以忘記自身的處境,甚至還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但這也只是一開始。
在領到第一筆補助後,班就成為了可以發洩他的控制欲,以重新拾起那早就破爛不堪的自尊的對象。
也許窮人的自尊不值錢,可八歲小孩值啊!
為了不讓班逃跑,醉漢從工作的地方順了一條鐵鍊回家,把班像一條狗一樣鏈在家裡,心情好就丟一片麵包,心情不好就暴揍一頓,月初再帶著他去相關機構領取補助,一再循環。
在貧困的地方,沒人會多看其他人一眼,誰家還沒有幾個街上抱來的搖錢樹,承辦人員也不予理會,這種事多到他們都麻木了。
反正讓孩子們消失比幫助他們脱孤要來的便宜,而他們在法條上也只是父母的所有物,如果真的有親屬來報案,那麼就照物品失竊的條列來處理就好,承辦人員只負責蓋印章。
你知道的,失竊的東西,幾乎找不回來。
當生存都有問題的時候,道德就只是奢侈品,大部分窮人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在死前存一筆授火費,死前進行授火儀式,可免除一切罪孽。
醉漢其實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他依然低估了班的價值,他可不是普通的孤兒。
然而,夢想之所以為夢想,不正是因為只有在夢裡才能實現?這筆錢大多數人都存不到,倒不是因為授火本身值錢,而是制度讓這件事值錢。
這麼說吧!這類似於當預期的危險與你越遠,你所要花費來保護自己的成本就越低,換句話說,年紀越大,在巨物信仰會裡,登記的授火次數越少,那麼你將所費不貲。
醉漢這輩子都沒存夠這筆錢,畢竟他在二十歲以前淨身的次數只有兩次,此後他再也負擔不起這筆費用。
在多次逃跑無果後,班也不再掙扎了,或是說不隨意掙扎,不無謂掙扎,他抓住每個月初出門的機會,把一路上的一切都強記在腦海裡。
有一點要感謝醉漢的,是他一旦有錢就彷彿錢很髒似的很快就花完了,以至於月初必須出的那次門,他根本無法付得起車費。
班才得以用緩慢的步行認識這條路。
從醉漢的住處走到港口坐船,大約半個鐘頭,抵達對岸後進入大城市,再到國家財政局整個過程需要將近兩天的時間。
在班還不叫班,而是被叫蠢蛋、垃圾之類的這個時候,他已經過了八歲的生日,並艱難地記住了這段路程裡,讓他有機會逃跑的一切,醉漢美滋滋的收了九個月的補助費用,他什麼都沒有意識到。
這個倔強的孩子,他有自己的行為準則,他知道機會就在每個月出門的那個時候。
這幾天醉漢的心情都會特別好,倒不是沒有拿孩子出氣,心情好依然可以拿他當靶子,對他丟空酒瓶也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娛樂。
不過在快到月初的前十天,班還是能好好吃上幾頓,那些補助也足以讓醉漢幫自己跟小孩,買一套稱得上體面的衣服,最主要還是為了面子,進入大城市,沒人希望自己看起來像鄉巴佬。
這是他那次進入城市,從別人的目光裡感受到的。
這日早晨,醉漢難得的不醉了,要帶個有如小野獸般的孩子出門,他也知道要更慎重一些。
醉漢從櫃子裡將那套體面的衣服丟到角落,那個充滿碎玻璃渣與穟物氣味的角落,是的!醉漢當初順來的鐵鍊,不夠讓班到廁所解決生理問題。
他用最懶的方式,在回家的路上會經過的垃圾場裡找了兩個木桶,非常不符合孩子身高的木桶。
說實在,要不是真的氣味太難聞他甚至懶的倒,以長期酗酒的角度來說,他確實可以忍受到木桶裡的穟物抵達八分滿左右才倒,畢竟他的嗅覺、味覺早就壞掉了。
而為了讓班減少便溺次數,所以醉漢會餓他、渴他,倒也不完全是毫無來由的欺負他。
不過班若是膽敢弄髒地板,他瘦弱的身軀就得承受一頓權威教育的打擊了,那木桶與他一般高,可想而知,這種打擊不只是寥寥數次,是常常。
過去十幾天,班被投餵的食材也算得上豐富,只是這也很為難,畢竟上廁所有被毒打的風險,而不吃完這些食物同樣要挨揍,所幸一天也就一餐。
這段時間他就在胡吞海塞後就爬到木桶上等待,免得急得時候上不去。
沒有養過孩子的醉漢渾然不覺這有什麼不對,因為班從來沒有因此而生病,他以為這很正常,小孩都很好養,但其實,是班很好養。
蜷縮在角落的班,緩緩的移動,他此時只穿著一條內褲,全身都有被碎玻璃渣割開的傷口,有的結痂有的還在滲血。
然而醫療知識匱乏的醉漢還知道,擦拭傷口需要消毒與乾淨,至少在他自己被打受傷後,去巨物信仰會治療時,醫生總會耳提面命要他注意別讓傷口感染,所以酒他也不只拿來喝,還會裝在噴灌裡頭對著班的傷口直噴,看他求饒!
這算是高級娛樂了,酒可不便宜。
「等等!」醉漢的身軀在班的眼裡就有如巨人一般,這使得他這輩子都沒理解過巨物信仰會,他討厭任何過於巨大的東西。
醉漢丟了一卷貼布繃帶跟一條乾淨的濕毛巾,班不敢拖延,抓起濕毛巾就往身上胡亂擦拭,即使他知道那毛巾是用鹽水沾濕的,依然不敢怠慢。
他知道今天自己的任何作為,都不會立即性的引來醉漢的暴力相向,因為那是累積起來,回來後一次處理的。
醉漢轉身去打理自己的儀容,而班最好在他回來之前,讓他看到一個乖巧的孩子,否則這也會在醉漢的心裡記上一筆。
窗外的陽光灑落進來,預示在這個多雨的季節裡,今天是個特別的一天,醉漢一邊梳洗一邊哼著某一首從遙遠海上飄過來的音調。
已經把嗓子喝啞的他,不論原曲有任何的氛圍或情緒,都只剩下⋯⋯該怎麼形容,歌的渣嗎?
不一會兒,班已經嚴正以待,站的比軍人還挺拔,醉漢又從櫃子———那裡仿佛放著他所有家當———拿出了一捆釣魚線。
他緩緩地將線頭拉出一個長度,一個可以把孩子綁在自己身邊的長度,他粗魯的抓起班的手,用線繞了幾圈綁得死緊,那線圈覆蓋著上個月勒出線痕的疤,起初醉漢也曾擔心,這麼緊是否會讓孩子的手壞死。
但考慮到他前幾次的逃跑行徑,他還真不敢放鬆,然而就如同之前提過的,班沒事!
雖然勒出了瘀青,但沒事!
雖然勒出了血痕,但沒事!
雖然回來後班的左手黑紫黑紫的,但沒事!過一陣子又可以活動自如了。
醉漢拉了拉釣魚線,班的小手隨之擺了擺,醉漢滿意地笑了。
「出發吧!」
班不發一語,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但醉漢並未邁開步伐,不像之前有些急躁的出門,他用一種,自以為是慈父的眼神看著他。
班注意到,今天醉漢完全都沒有任何催促他的舉止,班感受到他的目光,他不理解其中代表的意義,只是覺得心驚膽跳,會不會被大人發現了自己的小心思,那幾乎是他一生中感受過最長的時刻。
煎熬,當然不如感受上來的那麼久,醉漢打開門,踏出門口,班乖巧的跟了上去,摸了摸褲子的右邊口袋,發現自己的手心濕漉漉的。
裡頭有兩樣東西,一樣是一張面額不大,足以購買一小袋糖果的紙鈔,非常不可思議的,這張脆弱的一張薄紙片,一直沒有離開班的身邊。
另外一樣,是一片彎曲的玻璃,從碎玻璃堆裡精心挑選出來的,原本屬於破酒瓶一部分的,彎曲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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