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望【小說】 - 父親的紙船──記洪醒夫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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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紙船──記洪醒夫

成儷望

Jun 13, 2022

115

2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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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被黑衣人帶走的，卻是讓車送走的。

伸手不見五指的淒風苦夜裡，消息隨風聲轟然撞入門檻。跌碎一地訃報的淚漬。誰的淚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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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宣告不治。

最珍悉的物寶是否總這樣忽然就剝離了。叛逃皮膚肉身，沒有排演預告、猝不及防拉下草率謝幕，從此隔離在晝與夜兩端。

任何嗅聞的蛛絲馬跡都不見蹤影。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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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離開後，女歌手開始高唱：「你只是在比我高的地方。」

悲傷躺進焚化爐，總有一天要埋回墓園。剩下的一點點，是心事的玻璃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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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父親移殖玫瑰到我心裡，灌澆我小小的孺慕，如今抽芽在巨大的空殼裡，搖晃身體，還可以聽見響盪的回音。

是心碎的聲音。

被愛是幸福的，曾經被愛過卻痛苦不堪。因為他已經無法再愛我，已經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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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第二天，家裡停泊一艘艘小巧微翹的紙船，宛若嬰兒，走路都吃力，那麼努力地爬行，圍攏我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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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永遠。父親總在慵懶一笑後，如輕嘲，溺愛著，接過我手中雛紙船，順手捏捏、押押捶捶，就讓雛紙船活成嬰兒初次的學步。

而我怎麼摺，船都是死的。像愛不夠，像自己軟弱的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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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外面下雨，就摺紙船。哭最好。好像大洪水洗去世間髒汙僅留珍貴的你。」

父親的紙船開始列隊泊入空中，那麼自由，像在說：「你在怕什麼？」

父親，我並不怕什麼……只是，先走的你，讓我從此對事物增添不確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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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船，也讓我淚眼迷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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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家裡過去一定曾有一段極其昏黃愉悅的時光，他們等待我來之前。

在天色漸暗的磁磚道上攜手返家。母親鵝黃酒窩貯藏所有能想到的幸福和新奇的文學構想，可愛的父親就這樣心甘情願成為俘虜。兩人甜蜜同想一位即將造訪他們屋子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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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前就已經被殷切期待。如我現在焦急父親的完整歸來。

為何不再獨寵他扶持。發高燒的時候。蕩秋千的時候。雙手摀住母親雙眼的時候。我都還是會忽然好想他。沉浸在失去他的泥淖裡，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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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尚不懂得：我既然是我父親的孩子，原來也是他的紙船。待陰霾遠去，身體變輕，我其實能同紙船一起輕盈飛行，像他教我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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