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的馭龍師 - 第四章

　　晴朗的炫光下，剛梳洗完畢，站在梳妝檯前對著鏡子整理儀容的女孩，正用她凝脂般細膩的手，緩緩扣上胸前最後一顆鈕扣。

　　她有一頭堪比絲綢的滑順頭髮，像是披著一件做工不凡的琥珀紗巾，直直垂落胸前。眼睛則如春雨過後，停留在花瓣上的清晨露水，令人一見忘俗；至於身體曲線，從頸部到鎖骨，一路往下直到臀部，更猶如美術館裡，出自名家手筆的大理石雕像，帶著清新脫俗的神氣；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吸引人的地方。

　　………………

　　看著這個美麗得讓人望而生怯的女孩，即使換上於她而言極不合身，且毫無品味可言的廉價服飾，也依然能散發出朦朧仙氣，站在門外窺視的少女輕輕帶上房門，沉默數秒後，回過頭來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將男人狠狠壓在牆上。

　　「唔咯！」

　　「你要不要……哼，再跟我說一次那個女的是什麼人？嗯？」

　　儘管努力保持微笑，但從少女臉色發青的表情來看，顯然她對男人身邊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容貌身形都跟自己平起平坐——姑且當作真是這樣吧——的女性這件事感到極度不快，尤其是當男人帶著對方跑來自己家的時候，兩人可說衣衫不整、甚至是近乎全裸，更讓少女僅存的理智線徹底斷裂。

　　「米、米歐娜，妳聽我說……」

　　噌！

　　一道銀光在眼前閃過，被勒到無法呼吸的男人還沒來得及解釋，米歐娜手上握著的水果刀就已冷冷貼在眼前。

　　「我看起來像三歲小孩嗎？」

　　「喂，這……這樣很危險！」

　　「危不危險是根據你的回答來決定的。」

　　「不要說這種蠻不講理的話！」

　　「你以為你那套解釋就很有邏輯嗎？嗯？」

　　米歐娜嘴上雖然這樣說，可卻還是把刀收了回去，順便鬆開掐住男人脖子的手。就在男人如釋重負，忍不住揉著脖子咳嗽的時候，房間裡剛換好衣服的女孩也在同時開門。

　　「那個……抱歉讓你們久等了，請問換下來的衣服該放在——嗯？阿蘭，你們在幹嘛？」

　　「阿蘭！」

　　聽到女孩使用如此親暱的稱呼，米歐娜再次抄起手上的刀，殺氣騰騰的瞪著面露土色的男人。

　　「笨蛋！我不是跟妳說過別那樣叫我嗎——喂，等一下，刀子、刀子！刀子太近了！」

　　男人看著臉色不善的米歐娜，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就像被廚師釘在砧板上動彈不得的鰻魚。

　　「多‧樓‧蘭，你比我想像中得還受歡迎嘛。」

　　十六歲的米歐娜‧梅茵，此刻正用她這輩子開口說話以來，最冷淡的語氣喊著男人的名字，同時用她最「友善」的眼神，不客氣地打量著對面那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副隨時都會搶人男友的女子。

　　雖然自己跟多樓蘭也還不是情侶就是了，米歐娜心道。但心上人身邊，忽然出現一個無論外貌還是身材，皆可稱得上是絕色的異性，不管是誰，都會本能地感到威脅。

　　這女的到底什麼來頭。

　　「米歐娜小姐，謝謝妳借我使用浴室，還把衣服借我穿。」

　　「米歐娜就好。」米歐娜刻意把頭往旁偏。「都是些過時的衣服，小事情不用道謝。」

　　「我是龗，很高興認識妳。」

　　女孩笑了一下，即使是淺笑，那笑容也足以形成一幅畫。

　　「哈？那是妳的真名嗎？」

　　「不完全是。」

　　顯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詢問了。龗坦率笑了起來，表情沒剛才那麼靦腆。

　　「我們家的人，在成年之前，除了正式文件和必要場合，一般在面對外人時，都是用這個稱呼代替本名。」

　　「但是很少見啊。」多樓蘭突然插口說道。他趁兩人對話的時候，默默拿走了米歐娜手上的刀，米歐娜白了他一眼，一副「待會再聽你好好解釋」的眼神，接下去問道：「是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

　　「我是迪瑪歐斯教徒。」

　　「迪瑪歐斯教？」米歐娜愣了一下。多樓蘭則是「啊啊」一聲，似有所聞的說：「是那個一直協助『龍神祭』的——」

　　「對，就是那個！」

　　聽多樓蘭知道自己的信仰，龗露出了笑靨如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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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瑪歐斯教。

　　那是一支據說起源於洛里亞海港和鄰近地區，以信奉「龍神大人」為教義的宗教，其歷史最早可追溯自百年以前。

　　在他們的觀念中，所有人在成年之前，都是龍神大人從天上派來凡間的子嗣，其生命既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父母，而是統歸全知全能的龍神大人掌管；是以迪瑪歐斯教的教眾，無論男女，在二十歲之前，對家人、教友以外的人，都會用「龗」來自稱，意思是他們是受龍神祝福的子民。

　　過去，活躍在蘭德亞大陸的學術界，以研究熱帶植物聞名當世，並以此在藥學領域取得巨大成就的海茵思‧錫巴曼教授，據說就是迪瑪歐斯教的信徒；可本人卻十分低調，並沒有藉由自己對社會大眾的影響力，為迪瑪歐斯教造勢。

　　不僅是錫巴曼教授，包含其他人在內，比如某商界大戶或知名教育家，甚至是教主本人，也從不公開佈道或拉人入教，反而一直低調行事；跟其他大張旗鼓，攀附權貴的宗教相比，表現可謂大相逕庭。

　　「所以妳也是本地人嗎？——我要上碘酒了，忍一下喔。」

　　「我是從阿爾媞納來的，但是——嗯……！」

　　將紅色液體倒在傷口上，再拿棉花稍微壓緊，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當傷口碰到消毒水的那一瞬間，所產生的刺痛感終究還是讓龗蹙起眉頭，楚楚動人的表情，令人望而生憐。

　　「嘶……」

　　「抱歉，因為是在礁岩上刮傷的，不好好消毒的話會有危險。」

　　米歐娜一邊說著「就快好了」，一邊給傷口纏上繃帶，不僅動作變得謹慎，連表情也溫柔許多。對此，多樓蘭顯得有些意外，但他不知道的是，直到剛才為止，米歐娜舉手投足間顯露出來的敵意，全都是因為她把龗視為感情上的競爭對手，出於「護食」心態所導致；如今一聽說對方是外地人，認為威脅性沒想像中大的米歐娜，內心所抱持的敵意自然便跟著減弱，並反映在態度上，向對方釋出善意。

　　「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不過因為傷口有點深，我想最好還是找醫生看一下會比較好。」

　　「嗯，謝謝妳。」

　　龗試圖揚起笑容道謝，然而，由於臉上貼著膠布的關係，使那笑容看起來有點僵硬。

　　米歐娜轉頭看向多樓蘭，問：「你確定你沒受傷喔。」

　　「完全沒有。」

　　臉上帶著無所謂的表情，多樓蘭張開雙手聳肩，示意自己沒有問題。

　　「就算有，我也絕對不會給妳包紮的。」

　　「為、為什麼啊！」

　　米歐娜從原本蹲著的姿勢站了起來，那張被人誇說像洋娃娃一樣、帶有一點雀斑的小臉，也因為多樓蘭這句話而瞬間脹得通紅。

　　多樓蘭「呵」了一聲，指著龗被包好的腳，肆無忌憚地說：「都說要讓傷口透氣才好得快，人家只是腳刮傷而已，妳卻包得跟木乃伊似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骨折了。」

　　「那、那是因為……如果不這樣包的話，她根本連穿鞋子走路都有問題！」

　　「會嗎？以前我釣魚的時候，有次不小心被海浪捲下去，腳掌那裡劃了一道，隔天不還是照常上班，傍晚營業前還騎車來妳家拿蘋果呢。」

　　「不要拿人家跟你那笨蛋身體比較啦！豬頭。」米歐娜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多樓蘭那不以為意的臉，挺胸說道：「而且那次你哪有正常，明明就疼得齜牙咧嘴，走路一瘸一簸的，我媽問你怎麼回事，你還騙她說是腳麻。」

　　「唔，那是……」

　　「哼！」

　　生氣的轉過頭去，什麼話都沒說的米歐娜迅速收起醫療箱，往櫥櫃裡重重一放。

　　「既然沒事的話，就趕快回去，少在這裡惹我心煩——龗。」

　　「欸、是……！」

　　「我家電話借妳用，妳打電話給妳家人，讓他們過來接妳吧。」

　　「咦……這個……」

　　客廳桌上擺著黑色電話。龗順著米歐娜所指的方向看去，卻沒有高興的樣子，而是有些意興闌珊的擺弄胸前瀏海。

　　「……我……暫時沒打算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發生的事。」

　　「咦？」

　　「但是妳的家人會擔心吧。」多樓蘭問。

　　龗搖搖頭。

　　「……父親是個很忙的人，每天都很晚回家，有時甚至好幾天都不回來；母親大人也是，她跟姐姐都不喜歡我，也不會關心我的生活，所以這次家裡只有我一人出來……」

　　………………

　　這該不會就是人家說的離家出走吧？米歐娜和多樓蘭互看對方一眼，兩人臉上皆浮現出僵硬的表情。

　　「啊，不過要說我是單獨一人的話，那也不正確。」龗急忙解釋道：「因為父親還是有派保鑣跟著我，讓他在祭典結束後帶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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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龗口中說的那個保鑣，是大約半年前來自己家應聘的中年人，據說此前對方是位小有名氣的冒險者，因為揹負龐大債務的關係，所以需要一份穩定的收入來按月償還。

　　在展示過驚人的技藝，並確定對方符合自己的應徵標準後，父親就讓那人成為了家裡的保鑣。有時是陪同洽公，有時則是運送貴重物品或單純接送，不管是什麼樣的任務，對方都很漂亮的完成了，從沒出過亂子。因為這樣，所以當自己離家出走，坐上從阿爾媞納到洛里亞海港的火車時，對方突然現身在車廂裡，並告知自己接下來的旅行，都會有他在旁陪同監視，還說這是父親下的命令，否則下一站就得下車跟他回去。

　　「聽起來也不是個不可理喻的人嘛。」多樓蘭皺起眉頭。「不過，如果我對保鑣這個詞沒理解錯誤的話，我出手的時候，可沒看到附近有類似那種傢伙的存在啊。」接著小聲嘀咕：「否則也不至於弄得這麼狼狽。」

　　「因為我甩掉他了。」

　　「哈啊？」

　　「在旅館辦理入住手續時，我藉口說想喝一家有點距離的飲料，請他跑腿幫我買回來，然後就趁機跑到另一家事前訂好的旅館……而那也是今天早上的事。」

　　龗越說越小聲，表情也失去光芒。

　　「……我知道這樣做，會給隆巴先生帶來麻煩，父親知道後，大概會把他給炒了，但是……我真的想體會一下自由的感覺，哪怕只是一天也好，我想在沒有父親眼線的天空下，重溫小時候在這裡的回憶。」

　　「小時候……」

　　「在這裡的回憶……？妳不是阿爾媞納人嗎？」

　　講起阿爾媞納，一般人第一個反應都是有錢人住的地方。那是一座圍繞在烏斯曼盆地裡，有著四季如春的宜人氣候和密集人口的古老城市，面積範圍大約是洛里亞海港的五倍。由於那裡過去曾是領主的宮殿所在，所以，跟其他城市比起來，居住在那裡的有錢人和貴族也特別多，是一座走在路上，無時無刻都能從空氣裡感受到奢侈、典雅，及歷史氣息的優美都市。

　　「我其實是在這裡出生的，不過沒多久就搬到阿爾媞納，對這裡的印象並不多，大多只是模糊的記憶……」

　　龗先是微笑，然後露出寂寞的表情，捕捉到這情緒變化的多樓蘭，不禁想起以前在酒館工作時，某個酒醉的客人曾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懷念總是在帶來愉快的心情後，又帶來了寂寞。

　　「然而，在眾多回憶裡，有個地方我卻記得很清楚，因為那裡有我跟媽媽很重要的回憶，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想再去一次那裡……」

　　說到這裡，龗突然離開椅子起身，用懇求的眼神向兩人求助。

　　「——拜託了！米歐娜、阿蘭，直到龍神祭結束前，能不能帶我去那個地方？只要能再去那個地方一次，我就會心滿意足，乖乖跟保鑣回家的……而且，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有點存款的，我可以支付報酬！」

　　「啥，這、這樣不好吧！」

　　就像要把往奇怪方向發展的話題拉回來，米歐娜對著露出沉默表情、彷彿被龗的話給打動而開始認真思考的多樓蘭說道：「先不說妳想去的地方在哪裡、我們又知不知道這件事，只是想找地標的話，這種事情找那位隆巴先生也可以不是嗎？而且龍神祭——」

　　「龍神祭是一年來大家最忙的時候，到底誰有空幫妳」——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多樓蘭就伸出手，微微露出笑容。

　　「好，我幫。」

　　「咦咦——」

　　「真、真的嗎？阿蘭！」

　　「嗯！」

　　多樓蘭將手遞給開心得重新在眼裡綻放光芒的龗面前，說道：「這段時間就請多指教了，龗。」

　　「阿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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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用力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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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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