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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長頸鹿

架月

Jul 29, 2022

36

4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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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就被定義為「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鬧鐘響起，刷牙漱口，換上西裝，咬住一塊塗了半邊花生醬的吐司出門，與鄰居打招呼，與別人搭上同一棟大樓的升降機，擠上高峰時的地鐵。

這樣的生活已經過了四年，但事實上，這樣的生活我還需要再過四十年。

到底從何時我成為了一塊小齒輪，在這個每天二十四小時運作的機械裡轉動。或許是畢業時踏出校門的那一刻吧，但想了半天，我腦袋似乎有另一把聲音:「應該是得知人與長頸鹿的區別……那時候吧。」

記得小學時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老師，她姓什麼我不記得，雖然記不清實際的面貌，但腦袋裡的聲音是還是以年輕貌美形容她。

小學一次參觀動物園，興奮得前一天難以入睡，因為那是屬於童話故事的世界，威猛的獅子王與森林的其他動物一起戰鬥，一起開派對……一想到自己身處其中，我便會舉起雙手歡呼着。本以為我會成為同伴踏上冒險旅程，但我看見的僅僅是戰敗後的場面，一個被人類擊敗的結局。

在動物園裡，老師帶我們逛了大半個圈，不遠處有一隻長頸鹿被站在二樓的遊人餵食着。我們來到二樓看着那隻可憐的長頸鹿，即使身為奴隸的牠有一股難以忍耐的惡臭，不過我還是想上前跟牠見上一面，於是捂住鼻子，遞了食物給牠，一根一株奉上。

我看着牠，此時應該是難過吧……

「你知道長頸鹿的脖子為什麼這麽長嗎？」見我看得入迷的女老師問我，見我並沒有回答，她說道: 「是因為長頸鹿要吃樹上的樹葉，所以牠們的脖子變長了。」

當女老師再開口時，我才察覺到她似乎正在解釋她所認為的事實。但我知道不，脖子是牠的武器，裝備後牠便是戰場上的哨兵，看管着前線，窺看敵軍的情況。如果我要成為牠們的同伴，哨兵是我的第一步。

我想成為哨兵，成為牠們的同伴。

「那麽我吃樹上的樹葉，脖子是不是也會變長?」

女老師像是聽見了笑話，但仍然努力地憋笑。

「不會啦，牠是長頸鹿，你是人，怎樣可能一樣。」

我不認同，我把手上原本要奉獻的樹葉塞到自己的嘴巴裡，用牙齒咬破葉脈，撕開根部，苦澀的味道入侵了我的味蕾。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長頸鹿哨兵，牠喜歡的食物竟然是難吃得要命。

女老師尖叫了一聲，連忙地將我嘴巴裡的樹葉用她的食指和拇指夾出，充滿唾液的樹葉似乎令她感到噁心。

「你傻了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見她臉龐的詭異和驚嚇，宛如她瞳孔中存在着異形，或者說，是披上人皮的怪物。

「樹葉是長頸鹿吃的，不是你吃的!」她怒吼。

「明白了嗎？」她問。

「知道了嗎？」她又問。

我仍然不知道要怎樣回答，我朝向女老師的身後，在後面排隊的同學們都露出與女老師同樣的表情，那詭異的眼神，至今我還仍然記得。

或許就是在這一刻，也有可能是更早的時候，我就被定義為人，而長頸鹿就被定義為長頸鹿。

女老師潔淨的左手從口袋中抽出一包紙巾，卻怎麼也抽不出一張來，我看着長得遠高於我的她，我知道了什麼，那無聲的、無形的東西命令我伸出手，我那宛如上了鏈條的手接過了她手上的紙巾，如同紳士般的為她抽出一張紙巾，並遞在她面前。

大家恢復了，回到原來的狀態。

參觀仍然繼續。

多年後，人生亦仍然繼續。

或許在更早的時候，我是個天真活潑的小孩，曾經嘗試用內心感受周圍，嘗試理解周圍的一切，嘗試給它們一個定義，對於大人的定義作出質疑和反抗，卻到頭來只是徒勞。

因為一切在人被告知為人的時候，長頸鹿便不再是哨兵了。

地鐵裡的我被身後的人推擠，被逼到側門，臉幾乎緊貼在那透明的玻璃上，遠方那四尖八角的高樓大廈、五光十色的大型廣告牌，以及那些趕着上班的人們，我覺得是如此正常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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