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到渠成 - 水到渠成（二）

　　明明只是一個小地方的芝麻官，要做的應酬卻格外的多，許衍黎反應過來的時候，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沒時間去看志怪小說，而是先想到，自己很久沒見到許晰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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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為鬼月結束了吧，那孩子應該也回到陰曹地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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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為什麼她祭拜的墓上刻著他的名字與他母親的姓氏，這點許衍黎就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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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想認許家這個祖宗嗎？不曉得那之後大嫂過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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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看著眼前書櫃裡的志怪小說，卻怎麼也拿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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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是別人遇著了，他可能還會想到聊齋，不過自己遇上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歸於精妖鬼怪，可能他生性淡泊，難得有個人能陪在他身邊這麼久，又是與斷絕關係無異的血親，無論是鬼還是什麼，他都難得想珍惜這一段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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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賣餛飩麵的大娘招呼他多吃一點，許衍黎才留意到，以往只有偶爾吃的餛飩麵，不知不覺中已經是每天吃了。奇怪，自己不是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吃餛飩麵嗎？最近有發生讓他什麼心情不好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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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不懂，但一碗餛飩麵已經食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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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還帶著雨後濕氣的街道上，許衍黎難得不是官府和住家兩點一線，轉而去了旁的方向，山腳下的觀音廟，他隱約記得當初大嫂卓氏就是託他來這間觀音寺祈求肚子裡的孩子健康的，其實他也不是不信神佛，就是沒那麼上心而已，所以他沒怎麼上過香，替大嫂上香那次，是他最虔誠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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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一想其實自己和許晰文的關係應該要更加親近才對，儘管不是親手接生，也算得上安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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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走神走著走著，面對廟裡只有他一位男性的狀態竟一無所覺，只是長跪不起，周遭的聲音早早開始議論起沒見過男人來送子觀音廟的，他也聽不見，許衍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求什麼，只是腦海裡一直出現許晰文在花樹下旋來欠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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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晰文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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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音娘娘，請保佑那孩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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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真心這樣祈求，希望許晰文無論人也好，鬼也罷，要是能健健康康地活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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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竟已有妻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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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聽著耳熟的嗓音，一轉頭卻看見了身邊的女子揭開斗笠下的黑紗，是一張絕麗到令人發寒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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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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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沒回答妾身的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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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晰文。」許衍黎抱住許晰文，許晰文好笑道：「叔父這樣做，流言會更甚囂塵上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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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係，你在就好。」許衍黎閉上眼，他不曉得自己原來這樣想念許晰文，碰觸到的人，不只有溫度，也有影子，是什麼精怪也無所謂了，自己孑然一身，沒什麼好被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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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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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許衍黎尷尬地收手，許晰文聽著圍觀的閒言碎語已經轉了風向，變成好丈夫陪娘子來求子了，許晰文暗自鬆了口氣，要不是自己趕忙換了衣服跑進來，叔父還要被當珍稀商品圍觀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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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牽著許衍黎的手走出廟裡，兩人身上都是一身香火氣，然而許衍黎就是覺得對方身上摻了花香，忍不住想往對方那裡靠，許晰文注意到了，但並不說破，就這樣一路把人牽回家，就要告辭，許衍黎卻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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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晚，你要留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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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家中不像有多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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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反應過來，許晰文說得沒錯，他當初購屋根本只選了能過得去的小屋，一間廚房一間寢室，連客廳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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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看著許衍黎尷尬的模樣，主動欠身道：「那晰文就叨擾叔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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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許衍黎不懂，人已經讓許晰文推去洗沐了，眼見許衍黎還拉扯著自己的袖子，許晰文歪頭問：「叔父，需要晰文服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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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用！」許衍黎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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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輕笑後又有些苦惱，她原本沒打算繼續叨擾叔父的，但許衍黎怎麼自己撞進來不說，還賴著不走了呢？一想到許衍黎對自己的一系列依戀，許晰文的食指指節叩了叩自己的唇瓣，看著上頭留下的胭脂，她輕嘆著轉身替許衍黎打掃起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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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帶著一身水氣出來時，看著眼前景象有些愣神，他不擅長收拾，房子還不至於髒亂，但被清掃過的痕跡十分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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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曉得為什麼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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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孩子是這樣甜美的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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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並不是指有人替他做家務，而是被某個人關心的感覺，太過久違了，久到他幾乎以為是上輩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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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許晰文的五指在他眼前晃，好半晌許衍黎才訥訥道：「晰文，你要洗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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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叔父的衣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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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叔父唐突了。」許衍黎默默轉身拿了還沒用上的涼蓆舖在寢室地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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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晰文正要躺在涼蓆上又被許衍黎趕忙阻止，「我是說，你睡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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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眨了眨眼，沒多說什麼，脫了鞋子便在床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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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躺在地上，總覺得有些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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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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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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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邊真的不需要叔父替你說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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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的沉默以後，許晰文才說：「叔父，倘若妾身其實在青樓待過，你會看不起妾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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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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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清倌……娘親被趕出來那段期間，我們很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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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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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果然是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資助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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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確實給過大嫂一筆錢，但我不曉得……我應該要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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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活得自在，不知道也是正常，爹親以為娘親懷的是死胎，把人打了出去，拋了休書，娘親好沒容易才找到神醫把妾身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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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晰文，你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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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晰文為何要恨叔父？那樣的地方，誰都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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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我更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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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會看不起晰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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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你？能看不起你的，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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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那你覺得，要是那個人和晰文成親，他會不會受天下人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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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底下這麼多人，這麼多事，只要你選的人不是什麼皇親貴冑，誰有餘暇說你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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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啊。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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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嗎？今天你好像特別愛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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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晰文最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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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感受著心臟微妙地失速以及那一點點不甘，是未曾有過的複雜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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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晰文？」許衍黎還想說什麼，卻沒在得到許晰文回覆，於是他閉上眼開始數自己與許晰文的呼吸聲，直到天濛濛亮他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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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搖醒的時候，許衍黎還有些失神，他昨天和大哥一起睡了嗎？他茫然地伸手碰上眼前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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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好像還沒醒？中秋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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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低笑的聲音，是比自己年輕些的……男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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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衍黎霎時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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