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媽咪,這星期沒什麼特別事吧?腰背感覺還好嗎?」張媽媽打開家裡大門,張璡走進屋後便循例問起了母親的身體與近況。
張媽媽笑了一笑:「脊椎還是間中有點酸痛,上週末去了一趟旺角羅醫師那裡做按摩,每次按完後都舒緩很多。」。張媽媽今年75歲,除體重有點超標外,身體原是很硬朗的,惟兩年前聖誕節後的一個晚上,她在家裡睡到半夜時忽然發覺腰椎劇痛,之後連下床走路上洗手間都感到痛苦不堪,便在隔日早上打電話給長期在深圳工作與居住的兒子求助。張璡急忙經皇崗口岸過關,再送母親到九龍城嘉肋撒醫院看診。經過一輪X光與磁力共振等檢測後,得出的結論是張媽媽有一節腰椎被壓扁變形。對此醫生除了給張媽媽一點止痛藥外便再沒其它治療手段,畢竟以張媽媽的年紀,做手術的風險太大,康復的過程也太漫長,只怕會得不償失。
意外發生後,為了照顧老媽,張璡便從深圳搬回到香港粉嶺的老家住了一段日子。期間張璡更從朋友介紹與網絡搜尋等渠道找到過各式坊間神醫,結果推拿、按摩、氣功、針灸等全部試了一大堆,最後也說不清是那位神醫的神功蓋世,又或者是張媽媽每天咬牙堅忍著痛楚,扶著助行架鍛鍊的功效,她的痛症從春節後便有了好轉,之後張璡與妹妹張芬從印尼聘請的工人到埗,張璡這才又搬回到深圳居住。這之後每週一至兩次,張璡都在會回港時抽空回家去探望母親,而張媽媽亦康復到能拴著拐杖自行走路了。
一輪閒話家常後,張媽媽忽然問起:「你近來有沒有見過阿康啊?他有大半年沒找過我了。他唸書唸得怎樣?現在香港的大學生全都亂七八糟,叫他要帶眼識人,不要跟不三不四的同學上街搗亂,要愛惜自己啊......」
張璡安慰母親:「我剛剛見過他,也跟他有好好談過。康仔會有分寸,不會有事的,他現在只顧著拍拖,那有心情去搞什麼示威,妳放心好了。」
「是這樣便最好......」張媽媽搖了搖頭:「唉~想不到香港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這班年青人究竟要反對什麼呢?我一點都聽不懂。」
「他們要反對修訂逃犯條例,即是怕有香港人會因為觸犯內地法規而被送到大陸審判與服刑。」張璡簡單地對張媽媽解釋。
「犯了法不應該被警察抓嗎?」張媽媽大惑不解:「這又有什麼好反對呢?」
張璡無奈地回答:「這些年青人想保護的不是殺人放火的惡劣罪犯,而是那些因為政治立場或言論而觸犯內地法律的政治犯,怕他們往後會因此被遣送到內地受審。」
張媽媽疑惑地問:「但現在若有人在大陸殺人,只要他逃到香港便可以逍遙法外是嗎?」
「的確是這樣......」張璡聳了聳肩:「早前那個在台灣殺了女朋友,棄屍在行李箱的年青人不正是因此沒有送去台灣受審嗎?」
張媽媽慨歎:「唉~我一把年紀,什麼都不懂,但這樣子又合理嗎?何況現在這些黑衣人搞到香港亂七八糟,到處堵路擲石放火,我說將他們通通都拉上大陸坐監才對呢。」
「又不能這樣子.....」張璡知道問題不可能三言兩言跟母親講清楚。冤冤相報何時了?想到仇恨恐怕就是這樣子積累,才到了今日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張璡急忙轉個話題:「兩天前鄉下阿勇發訊息給我,說二叔的肝癌復發,剩下時間恐怕不多了,他問我有沒有時間回鄉下探望他爸,我答應這週末會回去走一趟。」
張媽媽點了點頭:「回去走一趟也好,也算是讓大家見最後一面吧。」說完望向放在壁櫃上張爸爸的照片:「算起來你二叔也差不多有八十歲了,比你爸爸命好,活多了十數年......」
張璡沉默不語,卻聽見張媽媽續說:「我也跟你一起上去吧。」
張璡不由得大驚:「妳的腰背還沒全好,如此過關上落會不會太操勞了?」
張媽媽笑說:「沒事的,現在坐巴士坐地鐵去旺角按摩,我還不是一個人去嗎?扶著拐杖小心一點便不會有問題了。」
但張璡仍然覺得擔心:「其實我們與鄉下也沒多少聯繫,我一個人上去作個代表不就行了嗎?」
「怎麼說你二叔都是你爸的弟弟......」張媽媽的目光停留在張爸爸的照片上:「何況你二叔一直覺得不忿,覺得當年若是換作他來了香港,讓你爸爸留在鄉下照顧你嫲嫲的話,那麼他就不用一世困死在農村了。」
「我從沒聽妳提起過,原來二叔一直對此不高興嗎?」
「將心比己,年青人有誰不想往外闖?誰會想在農村種一世地呢?何況那時候大陸人總以為香港遍地黃金,但鄉下老家與你嫲嫲又不能沒人照顧,所以當年你嫲嫲便將唯一可以來港的機會給了你爸爸。」
張璡一陣默然,他沒想過父親與二叔原來還有這樣的一場恩怨,卻聽母親繼續說:「你爸爸也沒辜負過老家,你嫲嫲在生時我們不是每年都要回鄉下走一趟嗎?每次都像搬家一樣,大包小包電器衣裳等通通都沒少。」
「我印象中記得爸爸用擔挑抬過一部黑白電視回鄉下......」張璡想起小時候在鄉下親眼見過的一些畫面片段,但日久天長,細節已記不清楚了,然而記憶畫面中清楚有一支十多米長的竹竿,豎立在鄉下老家的天井裡,竹竿在風中搖曳,頂端綁著一支魚骨天線。
「那時候你鄉下老家是全村第一戶有電視機的人家,很多鄰居都會在飯後跑過來看電視。」張媽媽想起往日的舊事,嘴角不禁泛起一絲笑意,但笑容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不管你爸爸付出過多少,你二叔總覺得是自己吃了虧。到後來他有些要求是你爸爸確實做不到時,便又會覺得是被你爸爸欺負了......」
張璡搖了搖頭,不禁感歎起人性中諸多缺陷之一:恩惠可以轉眼淡忘,怨恨卻會詺記於心。然而這不就是如今年輕人覺得社會虧欠了他們,要發洩諸多不滿的禍根嗎?
張媽媽接著嘆了口氣說:「如今你爸爸都走了這麼多年,而你二叔也快不行了。我就當是替你爸爸上去見他最後一面,一切恩怨都是時候煙消雲散了。」
聽母親如此說法,張璡已不可能再反對,隨即他想起了妹妹張芬,便說:「我問阿芬要不要一起回鄉下走這一趟吧,若她肯一起去的話,便讓她陪妳過關,我開車在福田口岸出口處等妳們好嗎?否則的話,我早點從深圳過關回港接妳,再陪妳一起返鄉下好了。」
張媽媽點了點頭。這時候客廳中開著的電視機忽然沒了聲響,正播映著的節目突然中斷,屏幕上出現了一幕淺藍色畫面,中間是圓形紅色的香港區徽圖案,上面顯示一列白色大字:行政長官向全港市民發表講話。
張璡與張媽媽一同望著電視機,這時候身穿粉紅色圓領上衣,披著寶藍色西裝外套的特首林鄭月娥出現在屏幕前。她端坐在長枱後,身後是一排深棕色木質地櫃,櫃面左邊擺放一盞泛著柔和燈光的枱燈,右邊有一盆植物,還有三四本豎立著擺放的書本。行政長官林鄭月娥開始了她對香港市民的講話,她說話的大部份內容,對張璡來說都沒什麼新意,只是重覆政府對連月來針對逃犯條例修訂所引起的示威的立場與回應而已。
然後,他們聽到電視機中,特首林鄭月娥緩慢而清晰地說:「特區政府會正式撤回條例草案,完全釋除市民的疑慮。保安局局長會在立法會復會後,按《議事規則》動議撤回條例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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