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醫院大門外的「桂城醫院」四字,是個以中國書法表現的浮雕金漆招牌,單從這一點看,張璡便知道這醫院在佛山應該是有點歷史的了。進入醫院,婦產科位於一幢樓高只有四層的建築,外牆以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流行的粉色大塊牆磚,與長方形白色陶瓷紙皮石鋪砌。
張璡與小松一起走進婦產科大樓,按路標指示找到處理與簽發出生醫學證明的部門。這時候辦公室裡只有一名穿著白色制服的女護士,張璡與小松進去後道明來意,護士聽完他倆的故事後呆了一陣子,之後嘿嘿地笑了兩聲:「從未聽過這樣子的事啊......」接著她好奇地問小松:「妳長這麼大還未有身份證?妳怎麼生活啊?」
一匹布咁長,無法三言兩語解釋得清楚,小松便唯有聳了聳肩,搖頭苦笑。之後護士詢問張璡與小松的問題,基本上與他倆第一次被那位凶神惡煞的女警官在桂城公安局問過的問題差不多,都是圍繞小松如何入學讀書,如何到醫院看病等生活細節。只是如今那本肇慶戶口簿的事情既已毋須再隱瞞,他倆面對護士的詢問時也就不必再順口開河了。
護士聽完張璡與小松講述的情況,再反覆翻查看他們遞上來的文件,之後長歎了一聲,再叮囑他倆在辦公室裡等候,自己要去檔案室尋找當年的嬰兒出生紀錄。
在辦公室等候期間,小松忽然問起:「今日表弟沒空上來嗎?」
張璡模稜兩可地回答:「他學校裡有事吧。」
「真不好意思,這段時間要你們經常走來走去。」
「打鐵趁熱,反正我本來就住在深圳,開車過來佛山也不算太困難。」
「舅父,你其實為什麼會住在深圳?」
「我的主要客戶都在大陸,所以我住在深圳比較方便...... 何況深圳的生活成本也比較便宜......」
「深圳也算便宜?那是廣東省生活費最貴的城市了。」
張璡岔開話題:「其實妳有沒有去過深圳?」
小松興奮地點頭:「有啊!有一次老闆要去深圳開會,是個關於跆拳道比賽新例的發佈會,有帶我一起去。」
「但你不能坐火車與高鐵啊......」
「所以是全程坐我老闆開的車,也只是原車去原車返,除了開會場地外,我哪裡都沒有去過。我記得開會的地方是個半球形銀色的大型建築物,像個太空飛船似的,深圳的建築真前衛啊。」
「妳說的應該是蛇口的深圳保利劇院,我雖然沒進去過,但那地方離我家很近。」
「名字我記不起來了。」
「到妳辦好身份證時,妳就可以自由去妳想去的地方了。」
「對啊!到時候我一定要去旅行!我夢想去旅行很久了......」
「有什麼很想要去地方嗎?」
小松略顯尷尬:「其實我很渴望去香港走走看看的......」
張璡覺得好奇:「香港有什麼好玩的?」
「我從小就是看TVB電視劇長大的,很多香港的街景與景點我都只曾在電視裡看過,所以想親眼去看看。」
「香港有什麼景點是妳特別想去的?」
「嗯...... 我想去香港的蠟像館。」
「蠟像館?!」小松的答案完全出乎張璡意料:「香港的蠟像館我也從未去過,有什麼好看的?」
小松忽然顯得有點扭捏:「我想跟劉德華的蠟像拍張照......」
「劉德華?」張璡哈哈大笑:「他比我還要老呢!妳一個後生少女,追星也該選個年輕點的明星吧......」
可能是怕舅父嘲笑,小松便趕緊轉個話題:「你回去後幫我同表弟講,說我試過他教我的呼吸方法,好像還挺管用的。」
張璡愕然:「他教給妳什麼呼吸方法?」
「他跟我談起過跑步,說跑步是最有效減肥的運動,也可以練氣,對我的跆拳道也有幫助。我說我跑步時總覺得自己不夠氣,氣喘吁吁的。他便教我嘗試在跑步時用腳步來調整呼吸頻率,保持一步一吸,再一步一呼,不要胡亂吸氣呼氣,說這樣便可以堅持很久了......」
「我沒看見你們有傾談過啊。」
「那次在肇慶午飯時,你去了洗手間,我們便聊起來了。」
張璡良久沒有說話,卻又忽然幽幽地說:「這方法是我教他的。」
這時候小松的電話忽然響起,並在接聽時稱呼對方為阿姨。張璡知道打電話來的肯定是他鄉下的其中一個堂妹,也即是張玲或張蘭,所以便特別留上了心。這時候張璡發現小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剎白,捧著手機簡短答應了幾句後,眼裡還湧出了淚水。看見小松這個樣子,張璡心裡也猜到是什麼事情了。
終於小松放下手機,輕聲對舅父說:「蘭姨打電話來,說阿公剛剛走了。」
張璡抿著嘴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張璡對自己的二叔其實沒太深感情,但自己曾在十多年前,在醫院的病床邊送走過父親,便也體會過親人離別之苦。張璡此刻對小松的反應其實是有點意外的,因他認定二叔一家對小松的遭遇不聞不問,便覺得小松與他們的關係應該很疏離,然而如今他看到小松神情哀傷的樣子,便明白是自己太武斷,也太自以為是了。張璡對小松說:「我記得我小時候,妳外公對妳媽媽是挺好的,我們每次回鄉後經廣州返港,妳外公送我們出廣州時,每次都會帶同妳媽媽一起。」
小松含淚回答:「阿公對我也很好啊。」
張璡想到小松與她外公一家的感情必然很複雜,自己不知道的恩怨情仇也許仍有很多。便拍了拍小松肩膀:「要不要回去鄉下看看?」
小松點了點頭。
張璡說:「待處理好這裡的事情,我便開車送妳去東鎮吧。」
小松問:「你也一起回去嗎?」
「我既然都送到妳回去鄉下,自然也應該親自去看看吧。鄉下裡有人知道我正在幫妳搞身份證的事嗎?」
「沒有。」
張璡心想,他從一開始就是問堂弟張勇取得小松電話號碼的,但這段時間堂弟妹都為二叔的病情忙碌,張勇有否告訴兩個姐姐張璡有找小松的事,他就不得而知了。待會送小松回鄉,堂弟妹在祖屋突然見到自己這個香港人出現時,不知道會否嚇一跳呢。
正思索間,剛才出去找檔案的護士回到辦公室,手上卻沒有拿著文件,她坐回到自己的位子後便對小松說:「妳的情況比較特殊,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妳原來的出世紙與母親的戶口簿我先複印一份,事情要轉交婦幼保健院的領導來決定,你們留下電話吧,有消息我再通知你們。」
張璡與小松分別在小松出世紙的影印本上寫低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張璡離開前不忘問護士:「有沒有電話查詢號碼可以留給我們,讓我們查詢情況與進度?」
護士將辦公室的電話寫給小松,二人道謝過後,張璡便與小松一起離開醫院,再駕車朝東鎮鄉下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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