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姐領到身份證了嗎?」
汽車駛出沿江高速公路位於深圳前海的收費站後,張璡終於可以在紅綠燈前停車,低頭看一看手機,發現兒子張康發給自己發來一條WhatsApp訊息,便迅速地回覆了一句:「駕車中,稍後再聊。」
到張璡終於將汽車駛回到家裡的停車場,他沒有上樓,卻隨即用手機召喚了一輛網約車,到南山海德二路的一間日式居酒屋。到達居酒屋坐定,點了一杯生啤及隨意的幾款烤串後,張璡才再次掏出口機,用WhatsApp回覆兒子:「你表姐的身份證沒這麼簡單,我們還要首先幫她重辦出世紙,今天已去過醫院,要等相關領導指示。」
訊息中張璡刻意寫上「我們」而不是「我」。之後張璡便唯有耐心等待,但到烤牛舌與烤雞軟骨都吃完後,兒子卻仍舊沒有音訊。這時候張璡唯有再次挑起話題:「我們還要去請律師。」
吸引對話的其中一個方法,就是只將說話講一半或甚至更少。但這乃兵行險著,因兒子若對此仍沒反應的話,那事情便算完了。幸好張康忍不住好奇心:「為什麼要請律師?」
手上的啤酒喝光,張璡便又再揚手向侍應表示要添加一杯,之後才回覆兒子:「公安局要求你姑姐落口供,要她親口承認自己生下你表姐。但你姑姐人在監獄,便唯有請律師進去監獄見她,為她做一份筆錄再轉交公安局。」
過不多時,張康又發來訊息:「為什麼表姐要重辦出世紙?」
張璡搔了搔頭:「因為你表姐不能再跟她養父姓凌,以後要改跟你姑姐姓張。」
「?」
「因為當年的領養手續根本沒有辦過。」
「🤦🏻♂️」
「所以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辦好?」
「😵💫」
「但我們是朝著目標越走越近了。」
居酒屋裡的客人漸漸散去大半,電視正轉播著日本的綜藝節目,但電視機卻調成了靜音。看一個沒有聲音的搞笑節目,這事情本身也許就很搞笑,但其實電視機有聲沒聲都好,張璡都不可能聽得懂日語,也不會明白節目裡的主持與嘉賓為什麼會笑得那麼開心。
但張璡仍然一邊呷著啤酒,一邊看著電視機。
到張璡的第三杯啤酒快要喝完,他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等什麼,又或者期待著什麼事情。理智告訴他,他渴望發生的事情是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的。
張璡明白是自己的說話太倔強,語氣太咄咄逼人,才讓自己顯得太頑固了。他想起自己不是批評過當下在香港搞抗爭的年青人,覺得他們提出的「五大訴求,缺一不可」很不現實,覺得他們的想法很天真幼稚嗎?
這些人之所以天真,是因為他們竟然以為壓力可以令對手屈服,還可以令對手認錯啊!
想到這裡張璡搖了搖頭,他自己又何嘗不天真呢?兩天前他竟然直接指出兒子心裡可能有齷齪的想法,然後覺得只要自己能將道理講清楚,能夠令兒子無從辯駁,那麼對方就自然會屈服、反省、然後還會認錯......
「你想清楚再告訴我吧...... 」張璡記得自己是這樣向兒子拋下一句說話的。
都活到五十多歲的人了,張璡何曾遇見有誰回家想清想楚後,就會跑回來承認自己有錯的?
這樣的事情自己做得到嗎?自己曾經向誰承認過錯誤嗎?都是天荒夜譚而已。張璡不得不自認是個老糊塗了。
然後張璡想起自己在今午教訓小松的說話:事情對你若是很重要的話,便一定要親自試過才好認輸......
空談比實踐確實容易得太多。
張璡還想起林教練的那句口頭禪:世上沒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你想不想去做的事而已......
終於張璡拿起手機,在WhatsApp上發訊息給兒子:「兩天前是我沒控制好情緒,對不起。」
張康整晚都沒有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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