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妳體能這麼不濟,究竟是怎樣當上跆拳教練的啊?」張璡在登上深圳大南山的盤山公路上叉起腰,側起頭,望著不遠處正在艱苦奮鬥的小松。
「告訴你......」小松喘著粗氣回答:「我今日已經給足你面子了,平常是沒人能叫得動我去爬山的。」
張璡笑說:「我們香港人管這叫行山,不是爬山。爬山是要手腳並用,接近於攀岩那種才叫爬山。但速度慢到像妳現在這樣子的,可能也算是爬的一種吧。」
在張璡眼中,只得區區三百米高度的深圳大南山根本算不上是高山,但由於它正好對著張璡住所的露台,所以攀登大南山便成為他平日最便捷的健行路線了。這次張璡邀小松來深圳小住幾天,便也趁機拉她來一次登山鍛練。途中張璡半開玩笑地說:「妳也該認真減肥了。」
小松不去管舅父的嘲笑,努力在這條盤山公路上一步一腳印。當他們走到距離山頂還剩約四份一路程時,他們來到一處可以俯瞰整個深圳前海區域的觀景點,廣深沿江高速公路的收費站就在腳下,寛闊的馬路一直向西北方向伸延,夕陽在他倆的左邊斜照,太陽在沉落到海平面前的一刻,在前海新建的大廈玻璃幕墻上映照出迷人的金光。
二人停住腳步,沉醉於這刻美麗的魔幻時刻中。小松忍不住發出一聲讚歎:「原來深圳真的很美啊。」
張璡點了點頭:「登高望遠,這就是距離產生美了。再往上走,在大南山的山頂處,我們還能遠眺香港的屯門與天水圍。」
小松不由得慨歎:「也不知道我到什麼時候才能去香港走走。」
張璡一邊催促小松快走,一邊說:「如今的香港,不去也罷。」
在繼續登山的途中,張璡與小松閒聊起來:「妳有沒有想過當妳取得身份證後,會不會考慮再讀書進修?」
「不會!」小松斬釘截鐵地回答,之後才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對讀書沒有天份,不如找些技能來學或會更好。」
「人各有志,妳想清楚自己有什麼感興趣的東西便成了。」
「我平日感興趣的東西都比較男性化,像野戰射擊,卡丁車等等。」
張璡皺了皺眉頭:「什麼是卡丁車?即是遊樂場的踫踫車嗎?」
「當然不一樣了!連卡丁車你都不懂嗎?」小松顯得有點眉飛色舞:「卡丁車是一種燒柴油的小型賽車,很好玩很刺激的。」
「開卡丁車要駕照嗎?」
「當然不用駕照了,否則我都不可能去玩。那是一種只能在專用場地駕駛的小型賽車,速度當然沒有平日在街上走的汽車快,但在賽道上貼著地面飛馳的感覺很爽,也很講究技術的。你雖說是個老司機,但與我一起落場的話也未必能贏我!」
「哈哈!是嗎?那就真要找個機會跟妳切磋切磋了。」
說著二人終於登上了大南山山頂。二人在山頂的小食亭買過雪條,便一起往東朝海關登山口的方向落山。走過一段名叫百壽廊的石砌小路,他們爬上一塊路邊的大石,站在上面可以望見遠方一條跨過海面的大橋。張璡向小松指出:「橋的對面就是香港,那條橋連接了香港與大陸的深圳灣口岸。」
這時候夕陽餘暉在海面上投下了一抹黃澄澄的金光,小松指著海面上數不清數目的浮棑問:「海面上那些一棑一棑的東西是什麼?」
「應該是用來養𧐢與養魚的漁排吧。」張璡回答說:「橋的對面就是香港流浮山,是個有名吃生𧐢與海鮮的地方。很多很多年以前,那裡還是大陸人偷渡去香港時的登陸熱點,以前若有人說要從深圳游水去香港,就是沿這條橋的方向一路游過去的了。」
「那些人都不要命的嗎?」
「人為財死,當然也有很多人是心存僥倖了。」
小松忽然幽幽地說:「那些人都跟我一樣,在香港都沒有身份證,都是黑市居民是嗎?」
張璡沒有正面回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大陸經濟發展這麼快,除一些犯罪份子以外,還有誰會冒險偷渡去香港呢?」
小松自言自語:「我是個沒有身份的幽靈,經濟發展得再快也跟我絲毫沒關係,即使現在發給我身份證,往日我錯過的機會已經太多了。」
「做人不要這麼悲觀......」張璡拍了拍小松肩膀:「我們趕快落山吧,不然天快全黑了。」
經祝壽亭落山,路上是共約一千二百級的石階梯級,小松走著時不禁喃喃自語:「幸好我們不是從這條石級路登山,否則半路上我一定走不動了。」
「妳剛才說妳沒有讀書的天份......」張璡在路上忽然問小松:「那麼妳覺得我小時候又是不是讀書的材料呢?」
「你的成績應該很不錯吧。」小松覺得舅父的問題問得奇怪,回答說:「表弟說你們都是唸香港大學的,是香港的最高學府嘛。」
「其實我到唸中學二年級的時候...... 即是妳當年開始獨個兒生活的年紀時,我的學業成績還是很差勁的。那年學校全級有差不多二百個學生,而我的排名是180,成績表上有九科不合格。」
「哈哈......!但你們香港的學校要唸這麼多科目嗎?」
「那個年代的香港學校,單是一個語文科都可以分得很仔細,會有默書、作文、語文理解等細分,所以一張成績表可列出十多二十個項目。
「總之那時候我的成績很差,而我是要唸到中三中四,接觸到一些數理科目後,才開始覺得學習有意思,之後成績才慢慢提升起來的。到中五會考時我剛好考得夠分,才能在原校升讀預科。」
「什麼是預科?」
「當年我們的學制跟現在不同,那時候的制度是五年中學,兩年預科,之後才考大學的。我記得在學校預科入學的簡介會上,一位老師見我走進課室時,他瞪大眼睛指著我說:連你都能升上中六嗎?!」
「哈!所以你是知恥近乎勇,之後努力學習,一路過關斬將,終於考進香港大學了是嗎?」
「不是。我是要重讀一年中七之後,才能考進大學的。因為我在第一次中七高級程度會考時,我的英文科不合格......
「沒法子啦,我小時候的成績實在太差了,底子不好,所以我雖然能在後來將一些數理科目的成績趕上,但語文始終需要時間積累與沉澱,那時候我的英文便始終追不上來了。」
「所以你就多花了一年時間努力,之後脫胎換骨,再取得了成功?」
「也不單純是這樣。」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候英文科不合格是沒有大學會取錄的,而在重讀中七時,我其實也沒信心自己可以在重考時取得合格,所以當時是沒人看好我能夠考進大學的,即使是報讀一些最冷門的學系。我記得我爸爸,即是你的太師公是吧?總之我爸爸那時候是個的士司機,那一年他找了一次機會跟我詳談,說我若再考試失敗的話便不如去考個車牌,之後跟他一起去開的士......
「而剛好就在那一年,香港大學第一次將工商管理學系從社會科學學院中獨立出來,那是個萬眾矚目的舉動,因為那年頭香港的工商業很發達,人人都說入讀這學系的前途將無可限量,而報讀它的難度亦相當高,要與很多優秀的考生一起競爭。而當時我在填寫入學志願時就將它填寫成我的第一志願......
「那時候我的朋友都說我發神經,師長知道我的選擇後都搖頭苦笑,也許心裡還有點恥笑我的意味吧。你現在若問我當年為什麼會作出這個大膽的決定,我也只能回答你:可能是我從小就有股牛勁,別人說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就偏要去做吧。
「到最後考試成績出來,我的英文科考了個僅僅合格,之後我便進入了香港大學,成為了他們第一屆工商管理學系的學生。」
小松問舅父:「你講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我,做人要一鼓作氣,勇往直前,之後就能取得成功?」
張璡笑說:「不完全是。我其實是想讓妳想想,妳覺得我當年為什麼能考進這個人人都望眼欲穿的大熱學系呢?」
小松愕然:「當然是因為你當年的考試成績夠好吧?」
張璡微笑解釋:「當時我數理科的成績還算可以吧,但絕非優秀,很多考生的成績都比我強。而且若論英文水準的話,當時我的英文簡直一塌糊塗,跟其他考生沒法比。」
小松不禁奇怪:「那為什麼你又能考得進這學系呢?」
張璡解釋說:「我覺得...... 是因為其他人都太保守,太害怕擔風險了。因為以當時大學的收生制度,考生填寫的第一志願若落空,第二第三志願獲取錄的機會就更低,所以考生在報讀大學時通常都不是考慮自己的興趣,而是考慮自己的勝算。瞻前顧後之間,他們的選擇便都變得保守,很多成績本來很優秀的考生便都不敢冒險,而讓我冷手執個熱煎堆了。」
小松若有所思:「所以你是想告訴我做人要勇敢去冒險?」
張璡搖了搖頭:「我是想告訴妳,人生充滿著很多意想不到的變數,再思慮周全也無法包羅世間一切的偶然性。說到底,我當年入讀這個所謂最熱門的學系後又能怎樣呢?到現在我還不是一事無成嗎?相比起我那時候的同學,後來能夠在社會上飛黃騰達的,全都不是當年讀書成績最好的一群人。所以啊,當人在低處時不必太悲觀喪氣,人在高處時也不能太得意忘形。
「但一個人肯不肯豁出去,勇敢地追求心中所愛,或是明哲保身,守護好自己手中所有,這是我們在關鍵時刻必須面對的選擇。挑選那一條路都沒所謂對錯,但選好了就不要再後悔,要堅定勇敢地向前走。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花期,不需要跟人比較。只要能把握屬於妳開花的季節,燦爛地盛開一次,此生做人就算是無憾了。要記著,即使手上拿著一個最爛的劇本,是妳的演出才決定妳是否能成為最佳女主角。」
說話間二人走到山腳,時間亦已到了晚上七點,剛好到了晚飯時間,張璡對小松說:「讓我帶妳去嚐嚐,一間我經常會去幫襯的日本料理,屬於我的一間深夜食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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