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璡問:「今晚想吃什麼?」
小松答:「什麼都可以。」
張璡說:「妳總得告訴我一個地方,給我一個座標位置吧。」
小松想了一想,再興奮地說:「去嶺南天地吧,今晚是萬聖節,那裡有很多餐廳,會有很多人很熱鬧的。」
張璡調校好汽車導航,看車程約有30分鐘,便開動汽車,朝西面的方向駛去,這時候汽車正好迎著日落餘暉,追趕著正慢慢在地平線上消失的殘陽。
由於要小松來提示行車方向與到埗後的泊車位置,張璡便叫小松坐在副駕駛座上,讓張康坐在後座。一路上小松說起自己的新身份證便興奮得手舞足蹈,一時用雙手掩面傻笑,一時又扭動肩膀,彷彿車廂的空間忽然變得太過侷促,不夠地方讓她翩翩起舞。
看見兩個月來的努力終於有成果,張璡與張康都同樣開心,三人在車廂裡喋喋不休地聊起這段時間的經歷。張康對表姐說:「下月姑姐打電話出來給妳時,妳可以有好消息告訴她了。」
本來興高采烈的小松卻忽然靜了下來,過不久後她突然說:「這段時間因為要搞身份證,我便在家裡翻出了很多舊文件與舊書信......
「當中我找到一封多年前媽媽在監獄寄出來給我的信,重讀那封信,我才記起自己曾經寫過一封信給她......」
小松沒再說下去,扭頭望向窗外,一言不發。
張璡感到小松正在強忍哭聲,便輕輕歎了口氣說:「聽妳這樣講法,不問可知,妳當年寫的那封信自然是寫去罵妳媽媽的了。」
小松沒有回答,張璡便唯有繼續說:「其實以妳的經歷,妳的遭遇,心裡有觝觸情緒是必然的事,若妳說對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無動於衷,這才真夠稀奇古怪呢。所以從前的事妳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現在妳能有這樣的反應,證明妳已體察到世事的複雜性,可能還能體諒妳媽媽,甚至是原諒妳媽媽了。這是件好事,我亦感到很高興。總之我希望到妳媽媽出來之後,妳們能夠好好地相處,一起好好過日子。」
見小松與兒子都默不作聲,車廂裡的氣氛忽然變得沉重,張璡便又對小松說:「我們乾脆不要再等了。現在妳既已有了這張臨時身份證,下週我們便再去一次監獄,讓妳直接去探妳媽媽,當面告訴她妳的好消息吧。」
小松深深吸了口氣,破涕為笑:「我怕媽媽已經認不出我了。」
張璡挖苦她說:「我早叫妳去減肥啦!」
車廂裡的氣氛略為紓緩,張璡隨即轉個話題:「另外我還有想過,我想資助妳去考個車牌,妳不是很喜歡開車的嗎?還說要跟我去鬥卡丁車什麼的,是嗎?」
小松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張璡繼續說:「妳都這麼大個人了,卻是既沒學歷也沒技能,這世人唯一懂得的就是打跆拳。但妳想打跆拳打到什麼時候呢?打跆拳能打一世嗎?
「妳媽媽有可能三年後便真能釋放出來了。但她進去了這麼久,跟社會已經完全脫節,她進去時連微信都沒見過呢!所以當她釋放出來後,妳作為女兒還要負起照顧她的責任,也要幫她重新適應社會。但妳看妳現在,連自己養自己也都捉襟見肘,將來要照顧多一個人時,妳可以怎樣應付?
「我告訴過你,當年我父親沒信心我能考上大學時,也是叫我去考個車牌,跟他一起去當的士司機的。所以我現在也是學著他的建議,勸妳趁現在去考個車牌,好歹也算是多一樣技能傍身,將來開車做滴滴接送也可以養起一頭家。」
小松已完全收起了眼淚,望著舅父誠懇地說:「謝謝你。」
張璡微笑點了點頭。
然而小松卻仍有話要說:「舅父,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張璡鬆開握著方向盤的右手,拍了拍小松肩膀,然後從倒後鏡望向自己兒子,發現兒子原來也正在望著自己,二人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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