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殺母奪妻 續來生緣
公元四八三年四月，燦爛無比瑰麗的驕陽，不像春天那樣嬌柔，也不像盛夏的熱辣，紫微宮門外掉落一地的梅子，林文繡身懷六甲大腹便便仍然忙著刺繡，突然肚子覺得很不舒服，大聲道：「迎男!迎男!趕快叫穩婆，已落紅破水，好像快生了。」
馮迎男與宮女們先讓林文繡躺在床榻，她陣痛難過額頭冒出冷汗，穩婆大聲喊道：「娘娘，用力一點兒，看到嬰兒的頭了，再用力一點兒，快出來了，快出來了。」
突然聽到響亮的哭泣聲：「哇哇!哇哇哇哇!」
穩婆抱起嬰兒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誕下皇子!」，她微微睜開眼睛，馬上昏厥過去，兩名宮女幫皇子洗澡穿上衣服。
拓跋宏已在紫微宮寢室外等候，穩婆抱著嬰兒出來見拓跋宏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林娘娘誕下皇長子!」
拓跋宏臉上沒有一絲喜悅，頭頂籠罩一片烏雲，心情相當鬱悶，馬上衝進寢室內見林文繡聲淚俱下，林文繡被陣陣的哭聲吵醒道：「陛下!不要難過，不管是皇子或皇女，都是我們共同的孩兒，這是上蒼恩賜我們的禮物，要用歡喜心接受這孩兒的降世，皇上有子嗣是值得慶賀的大事，不要愁眉不展，趕快稟告聖母聖后。」
林文繡起身半坐臥，幫拓跋宏擦乾眼淚，紫微宮上下宮女沈浸在悲傷中，她落下顆顆珍珠般的淚水道：「文繡一生承蒙皇上的相愛相伴，此生足矣，九死不悔。」
拓跋宏滿臉淚水道：「我去求聖母聖后開恩，不要立皇兒為太子。」
林文繡再次拭去拓跋宏的淚水低聲道：「陛下千萬不要再為臣妾冒犯聖母聖后的懿旨，您的皇位會因立皇太子，隨時有被黜廢另立新帝的危機。皇太子必然由聖母聖后置左右撫養長大，如同撫養獻文帝、陛下如出一轍，您務必『隱忍』、『不爭』，一切聽從聖母聖后的安排，凡事鉅細靡遺均向她稟告，這是您尚未親政，未掌握實權的求生之道。」，兩人抱頭痛哭。
「人生如曇花一現，轉眼青絲變白髮，妾臣非常榮幸得到陛下專情寵愛，擁有十七年滿滿的回憶與印記，今後獨自行走在幽冥的道路，臣妾真的無所懼。今世為陛下而生，為陛下而亡，臣妾都感到無比驕傲。別哭了!人終究會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人要死得其所，死得有意義，臣妾一點都不懼死亡。」
「文繡妳的內心好強大，自嘆弗如也!」
林文繡微微一笑，摸著拓跋宏的髮辮道：「我內心強大到百毒不侵，一切順其自然吧!高照容可能近幾日就要臨盆，別忘了多關心她一下。」
拓跋宏流淚道：「我想多陪伴妳!不要再拒絕我，老是為別人著想，人善被人欺。」
林文繡微微一笑道：「我想看一下皇兒。」，拓跋宏抱著嬰兒給林文繡看，她嘴角上揚道：「皇子有拓跋鮮卑的特徵，濃眉大眼、挺直鼻樑、皮膚白晳，好健壯，我抱一下。」，一家三口原本處於悲傷中，經林文繡的開導，悲傷中帶點和樂。
清晨天未亮，拓跋宏與眾嬪妃在太和殿內，太皇太后滿臉笑容道：「林文繡嬪誕下皇長子，六日後高照容又誕下皇二子，大魏雙喜臨門，皇上應親自率領文武大臣到北郊祭祀天地，再前往太廟祭告祖先，林椒房、高中式晉升為貴人，產婦要多休息，命人送高檔食材進補。」
拓跋宏拱手作揖道：「兒臣謝聖母聖后晉升林文繡與高照容為貴人!有事想稟告聖母聖后，可否先讓嬪妃們退下呢?」
「眾嬪妃先退下!」，
拓跋宏下跪道：「兒臣三歲被立為太子，生母思皇后被賜死，請求聖母聖后廢除『子貴母死』的殘酷舊制，皇子尚在襁褓亟需娘親的照顧，懇求聖母聖后開恩!」
「大魏自道武帝開國以來，依祖制『子貴母死』，立儲君，已近百年無一例外，為了大魏綿延國祚，富於春秋，此制度不能廢除，必須貫徹到底。」，太皇太后嚴厲口吻告誡。
拓跋宏激動道：「大魏百年以來，歷朝歷代均立長子為儲君，皇位繼承制度法制成熟，不必再藉由『殺母』來確立繼承資格，再者『子貴母死』舊制，成為公開儀式、無差別的殺母，與鮮卑族尊母文化嚴重抵觸，違背漢族儒家仁恕誠孝思想，也背離了佛教第一戒不殺生，不殺害一切有情生命。」
太皇太后勃然大怒拍桌道：「從小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成人，養育之恩大過天，現在皇上翅膀硬了，就要違背祖制、違反母命了嗎?拿著尊母文化、儒家思想、佛教戒律的大帽子來壓我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縱使天子犯法，亦與庶民同罪。」
「兒臣不敢冒犯聖母聖后，但凡不合時宜的國法、家規應廢除革興，國家才能與時俱進造福百姓。」
「後宮之事由本宮定奪，皇上退下，本宮不想再與你爭辯。」，她悻悻然離去，拓跋宏跪下不肯離去。
午時陽光灼熱，拓跋宏仍然長跪在太和殿內，李沖走進來看到拓跋宏道：「陛下為何跪在這兒呢?」
拓跋宏落淚道：「李師傅求您再為貴人林文繡向聖母聖后說情，廢除大魏『子貴母死』慘絕人寰的舊制好嗎?」
李沖道：「臣全力以赴，盡力而為之。」，隨即覲見太皇太后。
拓跋宏仍然跪著，楊椿走到他的身旁道：「陛下您先回去休息，李大人一有消息，臣馬上至紫宮向您回報。」，拓跋宏搖搖頭仍然跪著。
約莫一個時辰，拓跋宏充滿期待望著李沖走到身旁，李沖搖搖道：「我朝歷代皇后因『子貴母死』而被賜死，有道武帝宣穆皇后、明元帝密皇后杜氏、太武帝敬哀皇后賀氏、景穆帝恭皇后郁久閭氏、文成帝元皇后李氏、獻文帝思皇后李氏，六位皇后都因誕下皇長子被選為太子而賜死，後追封為皇后。此事攸關大魏百年基業，舊制一時難以革興，請恕臣無能無力改革此舊制。」
拓跋宏心情跌落到谷底長跪不起，直到夜幕低垂，一輪明月已悄悄的爬上窗前，夜闌人靜，寛敞的大廳只有拓跋宏長跪於此。
翌日清晨，拓跋宏仍然跪求太皇太后，張祐手持拂塵道：「聖后命令陛下馬上回御書房讀書。」，拓跋宏跪在地上不為所動。
楊椿道：「陛下您從昨日至今日都沒有吃喝，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母子不要硬幹下去，下官左右危難。」
此時，馮誕陪著剛產後的林文繡一起走進太和殿，跪在拓跋宏的身邊低聲道：「臣妾感謝陛下的恩寵，但您這樣長跪求情，反而對陛下、臣妾、皇兒均不利，我們先回紫微宮，想個法子改變聖母聖后的想法。」
拓跋宏欣喜若狂小聲道：「妳有法子嗎?」
林文繡微笑點點頭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咱們先離開太和殿，容臣妾細說分明。」，兩人摯誠向上蒼一拜，與馮誕一起離開太和殿。
拓跋宏牽著林文繡的手一起走回紫微宮，拓跋宏看到茶桌放一大塊的刺繡品，林文繡深情看著他道：「感恩陛下為文繡求情，但紅塵俗世常與願望背道而馳，總是逆著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陛下勿驚慌難過，文繡無論飄零何處，始終情繫於您。雖然我們不能像別人一樣朝夕相處，但冥冥之中引牽著一份堅定不移的忠貞，深深埋植在你我心中的情感。」
「天涯何處無芳草，此處芳草不為我們盛開，他處芳草必為我們盛開，今生文繡願意先離去尋找屬於我們的芳草，留下抹滅不掉的回憶與優雅的身影，長留在陛下的心嵌裡，朝朝暮暮眷戀之情，永遠不離不棄，忠貞至情始終不渝，今世兩不相忘，盼再續來生緣，文繡願化為一隻蝴蝶時常圍繞在您身旁，默默的陪伴您。」
拓跋宏緊緊抱著林文繡大聲痛哭道：「悔不當初!若讓妳繼續留在織繡房當女官，就沒有今日生離死別的痛苦，是我害了妳。」
林文繡拭去拓跋宏的淚水道：「天下沒有後悔的解藥，再後悔也不能解決問題，每個人的生命都短短的數十年，雖不能選擇長度，卻可以選擇厚度。在我離世後，請陛下為臣妾完成幾個遺願：第一、以武力完成南北統一是表像，真正的統一是胡漢文化的精融，陛下雄才大略務必完成歷史任務；第二、陛下未親政掌實權之前，諸事必聽從聖母聖后的安排，當個百依百順的孝子，是唯一的生存之道；第三、皇兒從小沒有母親照顧教導，請陛下代臣妾多關照，若將來不成才，不要立為儲君，讓他當個百姓過平凡日子；第四、安排文絹離開皇宮，讓她至洛陽重振妾臣娘親『楊氏織繡坊』的招牌；第五、咱們相約再續來生緣，臣妾今生無法再陪伴陛下，請多保重，原諒我食言了。」
拓跋宏一面聽一面淚流不止，緊緊抱著她道：「我一定盡全力完成妳的願望。」
林文繡深邃的眼神看著拓跋宏道：「臣妾可以安心去見思皇后!」，兩人相擁而泣，久久不能自己，紫微宮瀰漫在悲傷的氛圍中。
深秋落葉蕭蕭而下，蕭瑟景象不免讓人勾引起悲秋的情緒，林文繡在紫微宮裡日以繼夜的刺繡，拓跋宏三不五時便來陪伴她促膝長談，抓住生命最後的雲彩，度過歡愉的日子。
是日深夜，林文繡正抱著皇長子，一面吟唱詩歌一面刺繡，張祐與兩位宦官手持大盤子上面擺放一條白綾及一壺鳩酒，秘密來到紫微宮冷冷道：「奉聖母聖后懿旨，賜死貴人林文繡，白綾與鳩酒擇一。」
她非常淡定深深親吻四個月大的皇長子臉頰，依依不捨流淚道：「娘親給皇兒生命，卻不能撫育你、教養你、陪伴你長大成人，娘親實在捨不得離開你，但一切都是命，萬般不由人，母子情深緣淺，請你原諒娘親的無能。」，她淚水像珍珠般滴落，拿起白綾虔誠朝著窗外的蒼天深深一拜，再回首皇長子默默無言，優雅從容的殉死，結束芳齡二十七短暫的一生。
此時，天空突然下起綿綿秋雨，天地為她傷心哭泣，皇長子感應到娘親撒手人寰嚎啕大哭，宮女們相互擁抱痛哭失聲，拓跋宏聞訊即時趕到紫微宮，抱著林文繡還有一點餘溫的遺體輕輕放的床榻上，歇斯底里的放聲痛哭，眼淚潸然而下，記憶仍然停留和林文繡的綿綿情意，久久無法釋懷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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