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佳人難得 同姓不婚
秋風秋雨愁更愁，北風颯颯越過山巒拂過樹林，林文繡的喪禮依鮮卑族的儀式舉辦，安葬在皇家陵寢的雲中金陵，月餘除喪後，一切恢復往日熙熙攘攘的景象。盡管眼前簫鼓齊鳴的熱鬧繁華，拓跋宏視而不見猶如行屍走肉，幾乎整日窩在御書房讀書寫字，經常拿出錦盒端詳紅纓結髮和落紅喜帕，在他的內心深處隱藏對林文繡長長久久的一種思念、一種悲情、一種痛心，不由自主吟唱：「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馮誕聞聲道：「陛下又為林貴人寫『悼亡辭』嗎?」
拓跋宏道：「不!這首是漢武帝的《秋風辭》，劉徹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絕代佳人寫的《李夫人賦》，才是漢族文學史上悼亡辭賦的開山鼻祖。」
馮誕道：「陛下不僅喜好辭賦，還親寫辭賦，也為林貴人寫了很多悼亡辭。」
拓跋宏起身打開一捲軸，喪氣道：「自從文繡香消玉殞，寡人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天人永隔永不相見，每每沈浸在溫柔的夢境裡，最害怕夢醒看不到文繡，但幻滅再不捨終究要割捨，平常只能看著文繡的畫像，喃喃的低語訴說對她無盡的思念，寫那麼多悼亡辭賦，仍然不足以表達對她深沈的哀思呀!佳人難再得呀!，佳人難再得呀!」
林文絹一身輕便騎射服，悻悻然走進道：「拓跋宏寫再多的悼亡辭賦、再多的哀思，全是『馬後炮』加『屁話』，當初若不是你這個『小頑童』加『五品皇帝』，故意冷落後宮嬪妃，搞什麼漢式冊封儀式，獨寵我姐姐遭人妒嫉陷害，她就不會這麼短命；太子未立就急著把我姐姐賜死，以『子貴母死』的野蠻陋俗來掩飾殺母奪子而養的技倆，藉此鞏固朝堂勢力，再立一個傀儡皇帝。」，字字句句都打中拓跋宏的心頭，他低頭未語。
馮誕急著道：「林文絹妳瘋了嗎?在御書房撒潑放刁，妳不要命了嗎?」
林文絹忿忿然繼續道：「老娘今日來此就沒打算活著走出去，我還要講……」，馮誕強拉她離開御書房。
拓跋宏道：「馮誕讓她繼續講。」
林文絹氣憤難耐道：「你給我姐姐看什麼《列女傳》、《女誡》，滿頭豬腦迂腐到極點，全裝『男尊女卑』、『生為夫家人、死為夫家鬼』、『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婦人既嫁，以夫為天。』，在我眼裡這些全是『豬屎、垃圾、大便』。無論男女都是人生父母養，沒有尊卑之分，不當夫家的鬼，不以夫為天，做自己，懂嗎?」
林文絹繼續道：「可是我姐姐卻把這些『豬屎、垃圾、大便』奉為規臬，還自以為豪，深信不疑，連我要偷偷帶她離開皇宮卻抵死不從，結果殉死了，得到一個非常不值錢的『貴人林氏忠貞節義』木頭牌位，連自己的名字『文繡』兩個字，都不能寫在牌位上，這種專門哄騙傻白甜女子的技倆，只笨女人才會把它看得比生命還要貴重，真是笨死了!」
「還有你們鮮卑族的『燒葬』，真是落伍令人無法苟同，她生前精美的雙面繡必須燒掉，還好我搶救得宜，否則付之一炬，燒毀她嘔心泣血之作多可惜呀!我真為她叫屈喊冤。哎!總之紅顏薄命啊!尤其嫁給你拓跋宏，真是倒大霉!」
拓跋宏啜泣道：「文絹說得沒錯，嫁給我的人真是倒大霉，都怪寡人無能，都是寡人的錯。」
林文絹睥睨他道：「你呀!雖是老娘的姐夫皇帝，卻是個傀儡皇帝，老娘看著你長大，從小就是個愛哭鬼、愛假裝、愛演戲，也不知是動情真哭，還是貓哭耗子，城府之深，心思細密，總讓人摸不清、猜不透。」
拓跋宏堅定道：「寡人對文繡是真心相愛，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對林文絹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妳已二十五歲拿著撫卹金、退離金離開皇宮，到洛陽開一家織繡坊謀生，或找個如意郎君把自己嫁掉，應該沒問題。」
林文絹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道：「老娘正有此意到洛陽謀生，至於嫁個如意郎君免啦!我姐姐的前車之鑑，難道不夠悽慘嗎?老娘敬謝不敏，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她從衣袖取出兩塊刺繡品給馮誕道：「這是老娘欠你和馮修的蘇州雙面繡，技藝不佳，勉強見人，今日來履行承諾。」
「謝謝文絹師父!」，馮誕歡喜收下繡品。
值此，抱嶷正好走進來道：「剛在門外聽說妳要出宮，雖不捨妳離開，但這是最好的選擇，想起文繡的遭遇，我真愧對妳父親及叔父。」
林文絹強忍淚水紅著眼睛道：「抱公公別這麼說，我們姐妹在您的照顧下平安度過童年，此恩情難以回報，這一件蘇州雙面繡送給您留念，咱們後會有期。」
林文絹轉頭看拓跋宏道：「姐夫方才一時氣憤出言不遜，請恕罪見諒，我現在可以活著走出御書房嗎?」
拓跋宏嚴肅道：「不行!人頭留下來!」
林文絹睜大雙眼轉身朝向拓跋宏道：「要打一架才能離開嗎?老娘奉陪到底!」
馮誕道：「陛下方才說對林娘娘是真心的，對妳是假意的，妳還搞不清真偽嗎?」
林文絹舉手摸一摸自己額頭道：「只有文繡才能讀懂姐夫皇帝的真意!咱們若有緣的話在洛陽見面!」
「一言為定!」，眾人齊聲道。林文絹拱手作揖一一道別，戴著斗笠騎著駿馬離開皇宮。
雪花紛紛揚揚的從天上飄落下來，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太華殿早朝鐘聲響起，二聖升御坐，太皇太后心情愉悅道：「自從皇長子生母林貴人過世，本宮躬親撫養，含飴弄曾孫享清福，加倍寵愛皇長子，以恬適自娛。」
拓跋宏從容平淡道：「謝聖母聖后代兒臣與林貴人教養皇長子，謝聖母聖后隆恩!」
李沖拱手作揖道：「陛下於今年潤四月誕下皇長子與皇次子，現已臘月尚未取名，請聖后為兩位皇子賜名。另林貴人已被賜死，依『子貴母死』舊制，皇長子應立為太子繼承皇統，以免將來皇子們覬覦皇太子儲位，相互傾軋，兵戎相見，史書屢見不鮮。」
太皇太后冷冷道：「宮紫交泰房關閉已久了，拓跋鮮卑為少數民族，人口不及漢族百分之一，皇上要負起傳宗接代的任務，為拓跋皇室開枝散葉。兩位皇子暫不急於取名，立皇太子乃國之大事，兩位庶出皇子誕辰日僅差六日，也尚未冊封皇后，到底要『立嫡或立庶』、『立長或立幼』，涉及江山社稷都應謹慎思慮皇儲人選。」
拓跋宏心情跌落谷底淡淡道：「兒臣一切聽從聖母聖后懿旨!」
丘穆陵泰道：「臣推薦太武帝之玄孫女拓跋倩，長得相當漂亮，進後宮服侍陛下，以慰藉陛下喪失林貴人之痛。」，拓跋宏豎起兩道眉毛看到拓跋丕。
太皇太后遲疑一下道：「同姓婚姻不利於繁衍子嗣，後代多為畸兒，此事不宜。」
拓跋丕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道：「鮮卑族傳統舊俗，父死子繼除生母之外可娶其妻妾，或兄弟亡可娶其妻妾，這是保護喪夫女子與其子女不受異族欺負，也保護家產不被異族瓜分，完全不在乎姓氏、輩份問題。鮮卑族與漢族婚姻習俗壁野分明，拓跋皇族的血脈出自於優秀的鮮卑族，咱們幹嘛!老是學習漢族的典章制度!鮮卑族有自己的優良文化，不應妄自菲薄，自輕自賤。」
李沖拱手作揖道：「同姓通婚、收繼婚是漢人相當鄙視避諱，男子在娶妻妾時，須先得知女方的姓氏，同姓者萬萬不可通婚，否則婚後多不育，或生下殘疾的後代，倘與至親、嫡親兄弟姐妹之間通婚，被視為禽獸破壞倫理綱常之舉，且同宗的後輩依據祖先血脈的親疏，來劃分嚴謹的尊卑貴賤等級制度，恐打亂同姓宗族內原有的嫡庶、長幼、親疏、尊卑秩序，如收繼婚兒子娶父親的妻妾，嚴重破壞尊卑親疏等級無法延續。」
李沖繼續道：「相反的，同姓不婚可擴大異姓聯姻，如天子與諸侯、諸侯與士大夫，以及士大夫之間互相聯姻，構成堅固的家天下，對於陛下一統天下極為有利。漢族同姓不婚已久，始於西周律令，違反者不僅受到天下輿論譴責，還會受到律法的懲處，臣奏請下詔『禁止同姓之婚』，鼓勵異姓聯婚。」
太皇太后微笑點頭道：「李愛卿奏請有理，漢族相當鄙夷同姓、近親、收繼等通婚，也不利於繁衍優良子嗣，減緩各族間的矛盾衝突，皇上下詔書『禁止同姓之婚』。」，拓跋宏道：「聖母聖后，兒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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