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士為知己 女為悅己
夜幕低垂,天空繁星閃閃發亮,兩人共騎駿馬,在寂靜的曠野裡,馮太后坐在前方策馬緩慢前行,李奕坐在後方拿著排簫吹奏,簫聲隨風悠悠飄揚,一曲情未了,李奕雙手緊緊攬住她纖細的腰際道:「敢問娘子大名呢?」馮太后雙手握住李奕的雙手,頭靠在李奕的胸前道:「你不覺得自己為人夫君太失職了嗎?已一年餘,還不知娘子的名字。」,他不禁哈哈大笑道:「真的是嚴重失職,夫君願領罰。」
她笑得像初嫁女子一般的燦爛道:「你的娘子姓馮名燕,燕子的燕,馮燕,北燕人。」,李奕深情道:「燕兒,佛誕日、武州石窟,對咱們而言意義非凡。可惜我無法明媒正娶妳,妳也無法下嫁我,……。」,馮太后轉身用手摀住他的雙唇,不許他再繼續說下去,堅毅道:「我不需明媒正娶,婚姻只不過是古人規定的禮制,我們今日在五尊大佛面前已訂下終身,天地可鑒,日月為證,何須明媒正娶呢?何來下嫁之事呢?」李奕緊摟著她,恨不得將她碎骨,閉上雙目道:「娘子比男子更有豪氣,夫君甘拜下風。五帝之一的文成帝會同意嗎?」
馮太后悠悠道:「文成帝生前有許多嬪妃侍候,最寵幸的嬪妃是李貴人,不是我,駕崩後也有不少嬪妃陸續陪葬,他不會孤獨寂寞,而我今年才二十七歲,就要為一塊漢族女子崇尚的『貞節牌坊』,孤苦一生,我希望鮮卑族的文成帝能諒解我。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七情六慾,無男女之別,抛下別人的『目光』,勇敢做自己。」,李奕緩緩道:「娘子這番話,見解獨到,給夫君增添不少力量與寬慰。難得遠離皇城,咱們到前方的市集逛逛!」,兩人揚長而去。
白天,百工巧匠在武州山叮叮噹噹的開鑿,石窟傳誦經聲佛韻;夜裡,武州城繁華街道高高懸掛燈籠高,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販賣喧嘩聲,供貨不絕的織綾錦繡、蔬果雜糧、牛羊鹿馬,一片欣欣向榮,馮太后與李奕十指相扣,漫步在大街上,馮太后道:「沒想到市集如此繁榮,商販買賣絡繹不絕,咱們找一間茶樓用晚膳。」,兩人走進茶樓,店小二笑臉迎人道:「兩位客倌請坐,本店菜色不管葷食、素食應有盡有。」,兩人不想引人注意,刻意在角落面壁的位置坐下,馮太后向店小二道:「送五菜一湯上等葷食、一壺高檔酒上桌。」
李奕道:「娘子貴人多忘事,今日是佛誕日應齋戒。」,她微笑道:「娘子當然知道,下午侍女們都喊齋餚吃不飽,夫君一定沒吃飽,點些葷食充饑。」,李奕握住她的手道:「娘子不用多慮,一年一度佛誕日,佛陀吉祥日,紀念釋迦牟尼佛誕生,願為其齋戒一日。」,店小二馬上道:「換成五菜一湯上等素食、一壺高檔茗茶,馬上送來。」,兩人點頭示意。不久,齋餚上桌,馮太后夾菜放在李奕的碗裡道:「多吃點!」,李奕也夾菜餚放在馮太后碗裡道:「妳也多吃點,味道不錯。」,他又對店小二道:「這五菜一湯上等素食,再做四份外帶給家人食用。」,店小二高興道:「沒問題,馬上來。」
茶樓突然走進來八位年約五、六歲的小乞丐,穿著破舊補丁、癩痢頭,有些殘疾不良於行,來每桌要飯討食,當走到馮太后面前要飯時,她嚴肅問道:「你們的父母呢?」,旁桌的客人聽到哈哈大笑道:「這又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何不食肉糜』呢?」,李奕聽到嘲笑聲,手握劍柄準備揮出,馮太后握住他的手搖搖頭,店小二急忙出來緩頰道:「這年頭兵荒馬亂,流離轉徙,他們家中的男子都被徵調作戰慘死,領到微薄的撫恤金不足以安家,有些女子流入青樓賣笑,有些進入士族豪門為奴,殘疾沒人願收留者,淪為乞丐到處要飯乞食。哎!年年戰爭,害苦不少百姓。」,馮太后嚴肅道:「可是朝廷撥發相當豐厚的撫恤金足以安家。」,店小二小聲回應道:「哎呀!你們有所不知,撫恤金經官員層層剝削,真正到百姓的手中,微乎其微。朝廷官員貪贓枉法相當嚴重,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呀!不足為奇!」,馮太后聽後相當不悅,大聲道:「店小二,五菜一湯上等素食,做八份贈送給這八位小孩帶回家。」,其他客倌都拍手叫好,李奕放下一錠小元寶,與馮太后隨即離開茶樓。
兩人走出茶樓後,馮太后道:「一國君主,高居廟堂,錦衣玉食,不知民間疾苦。今日微服私訪,探訪民情,才能苦民所苦,疾民所疾,憂時憂國。大魏自開國以來,貪官污吏相當嚴重,一直是相當棘手的問題,很難根除禍害。」,李奕道:「燕兒,為政者莫忘天下苦人多,切記民之所欲,長在我心。化干戈為玉帛,不隨易發動戰爭。大魏官員沒有俸祿制,導致貪污相當嚴重,行賄與受賄相互依存,一股歪風邪氣應運而生。」,馮太后點點頭:「千頭萬緒,難以處理,我壓力很重。」,李奕牽著馮太后的手道:「吏治清明需要時間,慢慢教化官吏。」
兩人一起走進髮飾舖,她看到一支精美華麗的髮簪鑲著許多珠飾,拿起來試插在頭上,向李奕道:「好看嗎?」,李奕微笑點頭道:「好看!我買下送給娘子當定情物。」,馮太后睜大眼睛,笑得像新婚少婦道:「我也來為夫君挑選定情物。」,兩人一起走到玉器舖,馮太后挑選很久左看右看,東比西比,最後挑選一塊潔白無垢、晶瑩剔透圓形的玉珮道:「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這個當定情物。」,兩人互贈定情物,滿心喜悅,十指相扣,躍上馬背揚長回武州石窟的寺院。
暮色如潮,遊人散盡,武州山夜靜山空,月朗星疏,一株株松柏古槐,緩緩隱入幽邃深處,李奕送馮太后回到尼寺,王遺女與侍衛們急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找馮太后,看到她安然無恙回來道:「阿彌陀佛!太后回來了,趕快去稟報皇上。」,馮太后高高提起一份素齋對王遺女輕鬆道:「妳不是喊肚子餓嗎?我特別帶點心回來給妳吃。」,王遺女跪下道:「謝殿下恩賜。殿下不見了,奴婢腦袋也不保,下次不敢再喊肚子餓了。」,李奕在旁噗哧一笑。
不久,馮太后見到拓跋弘慌張趕來尼寺,道:「皇兒,母后難得離開皇宮,特別請李奕大人當護衛,陪我微服私訪,瞭解民間疾苦,感到戰爭帶給百姓無窮災難,皇兒居廟堂之上,應時時察訪民情,才能民之所欲,長在我心。」
拓跋弘道:「母后安然無恙歸來,兒臣安心並謹記母后的教誨,明早咱們就回皇宮。」
「臣該死,讓陛下驚嚇。」,李奕跪下道。
「皇兒,微服私訪是母后臨時起意,要李大人隨行護衛,不能怪李大人。」
「平身,這是母后的懿旨,當然不能怪李大人。」
馮太后看著李奕甜蜜而笑,隨後與宮女們回禪房休息;拓跋宏與侍衛回齋宮休憩;李奕提三份素齋給夜間值勤的侍衛,自己負責巡視所有寺院安全,不敢稍加懈怠。
翌日,晨曦照耀武州石窟沈默的五尊佛像,曇曜大師帶領眾僧尼分立兩排陣列,拜別拓跋弘、馮太后,嬪妃、王公貴族、文武大臣等千餘人,一如來時的氣勢,旗陣飄飄、馬陣蕭蕭,回到平城的皇宮。
李奕一如往昔常利用公務之餘,至太和殿教導馮太后古箏。是日,馮太后已坐在妝台前梳理打扮,王遺女道:「今日李大人要來教殿下琴藝,特別為他準備高級茗茶與點心。」,馮太后端詳著銅鏡,梳著長髮,抹上脂粉道:「妳怎麼知道他要來呢?」,王遺女走到馮太后身旁道:「殿下雖沒告訴我,但每次李大人要來教您琴藝之日,您就會坐在妝台前,對著銅鏡傻笑,奴婢再笨,也心領神會李大人要來囉!」,馮太后嘴角上揚道:「不許貧嘴!」
王遺女取笑道:「這叫『女為悅己者容』,女人為喜歡自己的男人而去打扮自己,讓自己愉悅。殿下近日特別美麗漂亮,騙不了人的。」
馮太后道:「我是為了讓自己愉悅而打扮,讓自己更美麗漂亮,而不是去迎合男人。」,李奕穿著漢服,衣袂飄飄,淡淡檀香味,走進寢宮道:「女人不管為自己、為喜歡的男人或為喜歡自己的男人,都應該打扮得美麗漂亮,讓自己更有自信,活得光采奪目,不枉為女人!」,王遺女道:「李大人您自個兒留下來,欣賞美麗漂亮、光采奪目的女人吧!我先行離開了。」
馮太后與李奕一起坐在古箏前,她的指尖不斷彈出音律,他伸出左手搭在她的肩膀,細細品味用心感受起伏不定的音符,她也含情脈脈注視著他,接著兩人琴蕭合鳴,一曲絃音,一韻簫聲,一杯茶香,一片空靈,拋卻矯飾和浮躁, 忘記得失和榮辱,留下彼此恬淡的心境。
李奕緊握馮太后的手,兩眼下垂,濃密的睫羽輕盈顫動道:「燕兒,琴藝精進許多,沒有我的日子,琴藝不能中斷,朝堂的事要謹慎行事。」,馮太后訝異望著李奕道:「奕郎,發生什麼事了呢?」,李奕淡淡道:「我明日即將離開皇宮,遷任都官尚書,職掌軍事刑獄。」,馮太后驚訝瞋目道:「奕郎陞遷外放之事,我事先毫不知情,明天請皇上重新下詔改人事令。」
李奕一手摟著馮太后的腰,一手輕拍太后的肩膀搖搖頭道:「君無戲言,豈可朝令夕改,臨朝稱制之初,百廢待舉,詭譎多變,千萬使不得,咱們雖有萬般不捨,但應審時度勢,穩定朝堂,權勢傾軋,務必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步步為營。」。
馮太后聽聞驚訝回神,淚眼婆娑,低聲道:「沒有夫君的教導,娘子的琴藝無心再精進,肯定半途而廢。我能再看看你身上的傷痕嗎?」,李奕點頭起身慢慢脫下左臂衣襟,馮太后伸手輕輕觸摸李奕左臂、左肩、背部,情不自禁雙手緊緊抱住李奕的腰部,臉頰貼近李奕結實的胸膛,鼻音沈重道:「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能再相見?」
李奕猛然用力緊緊摟住太后的雙肩,閉上雙眼,哽咽低語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就算能在一起千年,也少不了分開的日子,不必過於悲傷。妳想念我的話,就彈一曲古箏遙寄相思之情,我想念妳的話,就吹一曲排簫解我相思之愁。」,兩人相擁而泣,李奕拿出排簫吹一曲楚辭古樂名曲《離騷》,馮太后吮淚哽咽跟著音調和唱,兩人擁吻後,依依不捨的辭別,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馮太后抹去淚水,目送李奕離開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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