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解相思愁 子貴母死
漫天皓雪紛紛揚揚飄落在太華殿,拓跋弘皇帝正與大臣朝議,已晉升為太傅的馮熙道:「為了大魏的萬世基業,奏請立三歲皇長子為皇太子。」,拓跋弘臉上充滿父愛道:「皇長子聰穎過人,必能成千古明君,朕愛之尤甚,眾卿認為如何呢?」,眾臣們齊聲道:「陛下聖明,臣等無異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馮熙再道:「依祖制『子貴母死』,立皇儲,先賜死生母李夫人,奏請擇日執行『立儲殺母』。」,拓跋弘臉色大變怒道:「朕自三歲起,生母李貴人依祖制被賜死,實不願再遵循『子貴母死』的殘酷舊制,執行慘絕人寰的賜死。對朕而言,失去摯愛的陪伴;對年幼的太子而言,失去慈母的照顧;對賢淑的李夫人而言,誕下太子功在大魏,卻遭到最嚴厲的懲罰,為天下人所不容。何況此制是漢武帝劉徹首開先河,大魏無須蕭規曹隨漢族的落伍舊制。」
拓跋丕急忙道:「西漢太武帝劉徹在立劉弗陵為太子時,憶起呂后干政誅殺劉氏子孫的慘烈教訓,深怕自己百年後,劉弗陵年幼稱帝,生母鉤弋夫人成為皇太后必定干政,外戚專權,形成勢力強大的后黨,帝黨與后黨形成水火不容的兩股勢力,劉徹為了鞏固帝黨政權,下令先賜死皇太子的生母鉤弋夫人,且世世代代只要立太子,太子的生母必先賜死,自此漢朝確立了『立儲殺母』的制度。而大魏『子貴母死』的制度,是開國君主道武帝拓跋珪,基於防止太后干政與外戚專權之必要,承襲鉤弋夫人故事,歷朝歷代沿用迄今,無一例外。」
拓跋弘垂下眼皮,睫毛濃密,氣若遊絲,意有所指道:「整個漢朝也只有劉徹執行一次『立儲殺母』,大魏何必將此無道制度發揚光大呢?西漢最後還是滅亡了,立儲殺母有用嗎?除了立儲殺母之外,難道就不會有黨羽專權亂政嗎?乙渾專權不是最好的印證嗎?」
君臣你來我往一場激辯後,拓跋丕、馮熙與其他大臣聯合齊聲道:「陛下聖明,請依祖制『子貴母死』,奠定大魏的千秋萬代江山。」,拓跋弘無法抵擋祖制及眾臣朝議,無奈道:「退朝!」,直奔紫宮探視李夫人。
冬日的紫宮,一輪虛弱的殘陽高掛在天穹,漫漫照出一層死白的光輝,李夫人每日清晨帶皇長子拓跋宏到太和殿向馮太后請安,並由馮太后親自教導拓跋宏學漢語、識字、算術、歌唱,拓跋宏有天縱奇才,才智超群,學習所至,過目不忘,馮太后甚寵之,孺慕之情溢於言表。李夫人通常不叨擾拓跋宏的學習,都先行回紫宮,等到午時張祐送回皇長子,再享受親子之樂。
是日,拓跋弘皇帝愁容滿面在紫宮等候,李夫人略施脂粉,烏黑柔細的青絲,單薄纖細的身材,一雙明亮的眸子在濃密的羽睫掩映下,顯得光彩奪目,拓跋弘見李夫人緩緩走進門內,馬上向前迎接緊緊擁抱道:「朕對不起愛妃,雖貴為天子,卻連一個柔弱的女子都無法保護,忝為天子、人夫、人父,朕想放棄皇位不當天子,咱們帶宏兒離開皇宮,過平凡正常的百姓生活。」
李夫人緊蹙眉宇,雙眸流露一絲憂傷道:「陛下務必以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爲重啊!子貴母死是祖制,臣妾寧願死,也不能讓陛下違反祖制,背負千古罪名。」
拓跋弘垂頭喪氣道:「母后雖然已還政罷朝,但是她的影子始終徘徊在朝廷,朝堂上很多大臣只對母后負責,朕都已為人父,總覺得被綁手綁腳,處處受后黨牽制,時時仰人鼻息,根本是個傀儡皇帝,不做天子也罷了。」
李夫人倒一杯酪漿給慍氣的拓跋弘,緩和道:「臣妾自從誕下宏兒,就準備從容赴義,只期盼延緩執行祖制,讓臣妾能與宏兒多相處一些日子,宏兒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之奇才,希望他能記下娘親的長像,在陛下與太后的教養下,能成為一代明君,臣妾此生不悔。陛下正逢英年盛世,未來大有可為,不宜操之過急,在卸下祖宗基業,天下大任之前,務必三思而後行,才能仰不愧於天,俯無怍於人。臣妾將不久於人世,字字泣血出肺腑,句句盈淚斷肝腸,切記!」
拓跋弘熱淚盈眶摟著李夫人道:「朕沒用,朕很沒用,讓愛妃受盡委屈,甚至犠牲生命。」,兩人潸潸流淚,深情擁吻良久,直到拓跋宏拿著波浪鼓跑進寢室,打破悲切的氣氛。
拓跋弘一手抱起宏兒,一手牽李夫人的手,三人一同走出紫宮,看著皇城的落日,一輪紅日殘陽鋪灑染照大地,遠山深谷隱約穿透的黃昏斜陽,難得一家三口相聚看日落,感歎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當夕陽在進入黑夜之前,拼盡全力留下最美最後的一道色彩,猶如曇花一現,生命即將終結前.才開出如此驚艷的花朵,此情此景,三人相聚有時,後會卻遙遙無期,更顯得格外珍惜。
皓雪紛紛揚揚飄落在紫宮門前的玉蘭樹,如同春日柳絮,秋日葦花,覆蓋大地,黛黑天幕,柔和燭光,拓跋弘送李夫人與宏兒回到紫宮,再前往太華殿批閱奏褶。
李夫人牽拓跋宏的小手進門,看到林文繡與林文絹正一邊哼唱,一邊打掃、拖地,把紫宮徹底打掃一遍,窗明几淨,煥燃一新,準備過年,李夫人微笑道:「姐妹倆今兒心情特別愉快,有何喜事呢?」
圓臉稚氣的林文絹道:「自從來紫宮當差已近兩年了,李夫人好溫柔,對待每個人都很好,在這兒當差不再被責駡、挨打,而且吃得飽,穿得暖,心情很好,自然就哼哼唱唱囉!」
林文繡搖一搖林文絹的手肘道:「李夫人累了,趕快當差!不許多話!」
「我講得是句句實話,以前常被女巫婆們虐待,姐姐,妳都忘了嗎?」,林文絹不服氣道。
「不合理的要求當錘煉,合理的要求當教悔。」,林文繡給林文絹使個眼神道。
「不合理的要求不是錘練,它就是不合理,姐姐,人善被人欺呀!」,林文絹理直氣壯回應。
林文繡搖搖頭不想再與林文絹爭辯,正準備走開繼續幹活,拓跋宏伸出小手拉住林文繡的手,對林文絹道:「小不忍則亂大謀!」,語出驚人,當下三人驚訝看著拓跋宏,頃刻之間,四人全哈哈大笑。
李夫人道:「我今天有點兒累,文絹你帶皇長子去用膳,文繡留下來幫我搥搥背。」,林文繡小心翼翼、力道適中幫李夫人搥背與肩膀,須臾之間,李夫人握住林文繡的手,並請她坐下慎重其事道:「文繡,我觀察妳很久了,今日有一事相託,望妳能允諾,不負我所託。」
林文繡馬上起身下跪道:「夫人待我們姐妹恩重如山,如再造父母,情深義重,文繡恐無以回報,願誓死孝忠夫人與皇長子殿下。」
李夫人眉宇之間泛起悲涼與哀淒,雙眸含淚道:「文繡,妳相當聰明賢慧,知書達理,刺繡堪稱一絕,皇長子很依賴妳,尤勝於奶娘與其他人,當我依祖制被賜死,期望妳代我照顧皇長子,千萬勿推辭,讓我在黃泉之下,也能含笑安心。」
林文繡相當震驚激動落淚道:「我與文絹出生官宦之家,自小在父母羽翼下授教識字、刺繡,後因叔父犯罪遭滅三族,男性全被誅殺,我與文絹是罪臣之女,被充入掖庭為奴,感同深受失去親人的不幸與痛苦,照料夫人與皇長子殿下,文繡絕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夫人一定能『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長命百歲,請夫人寬心。」
「文繡慨然允諾,令我寬慰許多,感謝!」,李夫人淚眼婆娑緊緊握住她的雙手道。
用完膳的拓跋宏與林文絹走回來,見到李夫人與林文繡滿臉淚痕,驚奇道:「娘親與文繡,為何哭泣呢?」,林文絹向李夫人告狀道:「皇長子殿下剛剛不乖!一面誦讀《千字文》,一面心不在焉食粥糜,打翻碗盤喔!」
李夫人趕緊拭去淚水抱起他道:「宏兒未滿三歲就會背誦《急就篇[1]》、《千字文》,將來一定要多讀聖賢書,以歷朝歷代雄才大略的帝王為表率,成為一代明君,娘親是喜極而泣。」
「騙人,為什麼文繡也哭了呢?」,拓跋宏道。
「李夫人,人美心更美,善待下人,傳授我古籍經典,解答我困惑,文繡不才願效犬馬之勞,終身服侍夫人與皇長子殿下,感恩涕零才落淚水。」,林文繡輕撫拓跋宏的臉頰微笑道。
「妳相信嗎?」,拓跋宏鬼靈精瞥了林文絹一眼。
「相信啊!李夫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我很喜歡她,也很敬愛她,全紫宮的人都感恩於她,連我都想哭了,哇…!哇…!哇…!殿下聽到了沒呢?人小鬼大,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四人各懷心事狐疑相望,李夫人緊緊抱住拓跋宏,林文繡與林文絹繼續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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