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告御狀 嚴父慈母
初夏午時，湛藍天空懸掛火球般的艷陽，洛陽城蒸籠十分悶熱，肥胖的皇太子元恂穿著整齊的漢服，坐在東明房聽學，汗流浹背衣襟濕淋淋，左手托著下巴，右手拿著圓形扇子，後方兩位小宦官各拿一支羽扇幫太子消暑，師傅高道悅一面唸《論語》，元恂閉上眼睛跟著唸，裴延俊在旁磨墨低聲道：「太子殿下振作一點，別睡著了!等會兒考核再拿個『丁等』，您可能要再吃一頓竹筍炒肉絲!」
元恂提不起勁，昏昏欲睡，索性趴在案牘睡覺，高道悅沒聽到元恂的背誦聲，轉身一看，憤怒大步走到他的耳邊大聲吼叫：「書簡沾滿不潔的口水，太子對聖賢書不敬，處罰抄書百遍!」
元恂被突如其來的斥責聲嚇醒，怒瞪嘶吼：「本宮的耳朵都被你震聾了。」
高道悅在案牘上看到一張紙，畫八個人像額頭各有一個『王』字與一隻烏龜，怒道：「殿下這是什麼意思呢?」
元恂揉一揉眼睛道：「沒什麼意思，只是聽學無聊，找點樂子玩玩，免得打瞌睡。」
高道悅怒氣沖沖雙手摘下官帽道：「殿下所繪圖案寓意『臣是王八烏龜』，士可殺不可辱，臣即刻辭去中庶子之職，請殿下另請高明。」
元恂為之一怔道：「這圖案有指名道姓是誰嗎?人物畫像是高師傅嗎?有寫『烏龜』嗎?有寫『王八』嗎?您不要解讀錯誤，曲解圖案的原意。」
裴延俊急忙緩頰道：「高師傅別生氣，殿下平常雖然我行我素、放浪不羈，但對師傅們仍然很敬重，不致於使壞心眼，望您大人大諒，原諒殿下無心冒犯。」
高道悅拿著紙及官帽，不發一語迅速離開東明房，元恂望著他的身影離去，竊喜道：「今日提早下學了!」
裴延俊眉頭深鎖道：「高師傅一定去告御狀。」
元恂隨即脫下濕淋淋的漢服，赤裸上身道：「他呀!食古不化、剛愎自用，除了告御狀之外，還有什麼把戲呢?本宮先睡個回籠覺，睡飽再說吧!」
午後，兩名宮女跟隨馮日華，各端一個精緻四方型青銅冰鑒[1]，內放入食物酒水，其外側有夾層放冰塊，來到東宮太子府，裴延俊驚見道：「皇后娘娘富貴千歲千歲千千歲!」
馮日華微笑道：「本宮特別帶九龍殿冰井貯藏的冰品，來給皇太子消暑解熱，這叫『酥山[2]』用蜂蜜淋在堆積小山的碎冰上，插上幾朵鮮花，用特製的冰鑒防止溶化，達到冰鎮效果，快請皇太子來嚐鮮。」
不久，元恂裸上半身興高采烈來到大廳道：「臣兒拜見母后富貴千歲!」
馮日華和靄可親用鮮卑語道：「本宮約半年不見皇太子，又長高長壯更結實不下於皇上，正所謂虎父無犬子。」
「聽聞母后帶來兒臣最喜愛的冰品」，圓滾滾的黑眼珠看著冰鑒。
「皇太子快吃!酥山溶化就不好吃了。」，馮日華將冰鑒遞給元恂。
「兒臣被禁足在東宮，師傅來這兒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對著無字天書滔滔不絕的講學；父皇更奇葩，久久來看兒臣不是打就是駡，在東宮見不到稍微正常的人。今日母后帶冰鑒賜酥山來探望兒臣，是第一位正常人，希望母后常帶好吃的東西來探視兒臣。」，元恂津津有味，一面吃一面道。
「皇太子喜歡吃什麼盡管說，母后一定想方設法帶美食給皇兒品嚐。」，元恂雙眼突然閃閃有神，拍手叫好。
「真的嗎?兒臣很懷念北方的烤羊肉、鹿肉乾、醃臘腸、水果乾、辣醃菜等，哎喲!一想到北方食物，口水就止不住，怎麼辦呢?」
「母后命御膳房幫皇太子準備北方食物為你解饞。」
「母后對兒臣真好，可是兒臣很少向母后請安，覺得很過意不去。」
「皇太子被禁足於東宮，不可能到顯陽殿請安，倒是母后可以到處走走，遲至今日才來東宮探視皇太子，這是母后的不對，皇兒不必覺得過意不去。」
「兒臣第一次聽到大人會承認自己的錯誤。」
「只要是人都會犯錯，知過必改，善莫大焉，母后以後常來東宮探視皇兒，歡不歡迎呢?」，她拿出手絹幫元恂擦拭身體的汗珠。
元恂流露稚氣笑容學習漢臣拱手作揖，挑一挑眉講漢語道：「兒臣當然歡迎囉!高興都來不及，記得要帶北方美食解饞喔!」，母子用鮮卑語與漢語交雜快樂對話。
不久，元宏板著黑炭的臉孔走進來，聽到馮日華與元恂正用鮮卑語對話，憤怒道：「朕下詔書禁止講胡語，禁止袒露裸俗，你們兩人公然違反詔令，公開講鮮卑語，太子裸俗是落後野蠻民族的標記，身為皇后不知即時教誨糾正，讓太子將錯就錯、敷衍了事，如何承擔皇后之責呢?」
馮日華歛衽一拜緊張道：「臣妾違逆聖旨，請陛下恕罪。臣妾不該使用鮮卑語，未即時勸戒太子裸俗，是臣妾教子無方，請陛下勿責怪皇太子。」
元恂低頭道：「講鮮卑語、天氣炎熱袒露上身是兒臣自小的生活習慣，一時尚未適應南方生活習俗與母后無關，請父皇原諒母后與兒臣。」，裴延俊趕緊幫元恂穿上漢服。
「太子正值年少偶有叛逆行徑，若採高壓硬碰硬恐激起更大衝突，順著毛摸再逐步糾正太子的言行舉止，比打駡教導方式更有成效。」
「嚴父出孝子，慈母多敗兒，皇后順著毛摸這叫溺愛放縱。」，馮日華與元恂都低頭不語。
元宏把一張畫紙丟在案牘上，斥責道：「元恂，高道悅要辭退太子中庶子一職，這怎麼回事呢?」
「高師傅講學時，他唸誦一句，兒臣跟著唸，不懂其意，覺得枯燥乏味，便一面唸一面繪圖，防止打瞌睡，畫了八位王者，一隻烏龜，寓意『西晉八王個個不如忍者神龜司馬懿』，高師傅看了畫，不分清紅皂白，莫名其妙大發雷霆，硬說這畫紙寓意『高道悅是王八烏龜』，他要這樣解釋，兒臣莫可奈何，生氣辭官只能順其意。」
「太子為何認為西晉八王不如司馬懿呢?」，元宏驚異瞅他一眼。
「司馬懿三十年如一日地蟄伏，裝聾作啞，沉默寡言，隱忍藏匿自己的鋒芒，韜光養晦等待時機，無論居廟堂之高或處江湖之遠，都能執著承受各種打擊與考驗，所以兒臣很景仰司馬懿，稱他為『忍者神龜』，高師傅與司馬懿天差地遠，憋不住氣，馬上去告御狀，硬要說自己是王八烏龜，兒臣能說什麼呢?」，馮日華噗哧一笑。
「誰教太子有關司馬懿的故事呢?」
「兒臣最喜歡聽李沖師傅講《三國志》，穆亮師傅講《史記》，兩位師傅講歷史故事精采絕倫，令兒臣嘆為觀止。」
元宏不禁伸出雙手看著掌心道：「貞皇后曾送朕『隱忍、不爭、執著』六個字，一生受用無窮，朕現在把這六字箴言送給皇太子銘記於心，勿辜負生母的殉死。」
「兒臣謹記父皇與貞皇后的教誨」
「恂兒學業有進步，朕向高師傅解釋清楚以免心生芥蒂，不願再當太子中庶子。」，元宏語氣溫和道。
「父皇，兒臣與高師傅相剋八字不合，師傅一批換一批，唯獨他始終沒換掉，能不能考慮一下換掉他呢?」
「八字不合應找法子化解不能逃避，他是一位能秉公處理、不畏權貴的好官，皇太子正須要這種嚴師來教導輔佐。」，元恂抬頭翻白眼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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