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權臣謀逆 社稷危殆
大行皇帝拓跋濬逝世第三天,舉行累犬護駕燒葬儀式,因馮太后撲火殉情,皇族宗室、文武百官在一片混亂中草草結束。拓跋弘自小聰睿機悟,年幼就有濟世救民的宏願,體態高大壯碩,具神武之聖姿,在馮太后的教養下,仁孝純至,禮敬師長,友愛兄弟,每日探視馮太后的傷勢,並向天上眾諸神,祈求母后玉體安康。
守喪期,拓跋弘身穿喪服,結髮辮,戴耳璫,心急如焚來到太和殿向馮太后哭訴道:「乙渾利用先父皇駕崩之際,矯詔在宮中連續誅殺尚書楊保年、平陽公賈愛仁、南陽公張天度等三名重臣,現又矯詔,騙正在代郡溫泉療養病的大司徒步六孤麗回京師平城,加以殺害,震驚朝野。」
馮太后驚訝道:「大司徒步六孤麗為文臣之首,又是侍中[1],德高望重,有恩於先皇,是大魏倚重大臣,都被乙渾殺害,僭越之態已昭然若揭。」
拓跋弘邊哭邊抹眼角淚水道:「乙渾專權,囂張跋扈;隔絕內外,下情無法上達;結黨營私,予取予求。朝堂議論不合,就矯詔殺害,百官震恐,人心惶惶,計無所出。朕貴為皇帝,今大權旁落權臣,愧對先父皇,愧對祖宗交付的大業。」
馮太后一面撫摸灼傷的手臂,一面聽完拓跋弘的哭訴,氣色雖蒼白無力,但雙眸相當犀利道:「太原王乙渾,名渾人不渾,野心勃勃,已是爵位中地位最高者,又是車騎大將軍,已集一身隆寵,竟然利用守喪期間,不斷攫取大權,短短幾日內,晉升為太尉[2],為武將之首。今又晉升丞相為人臣之極,官位高居諸親王之上,朝廷內外之事,不居大小皆由他斷決處理。」
馮太后深思熟慮一會兒後,對拓跋弘道:「乙渾利用鮮卑舊俗,守喪期皇帝不能見人臣,假傳聖旨,為非作歹,為杜絕再度矯詔謀殺重臣,皇上必要革除舊俗,日日上朝,群臣有問必答。明日上朝時,當朝宣旨『無詔不得誅殺大臣』。至於如何對付乙渾,必須從長計議,縝密周延,給哀家一點時間想法子。」,母子相互交心深談一會兒,拓跋弘如釋重負,欣然離開太和殿。
夜闌人靜,馮太后經常博覽經史至深夜,但今夜卻無心讀書,走出門外,仰天遠望心想:「皇帝年幼、權臣謀逆、社稷危殆,身為太后責無旁怠,必須力挽狂瀾收拾亂局。」
平常笑臉迎人的林金閭,憂心忡忡迎面走來,馮太后微笑道:「累犬護駕之日,何人救哀家呢?」
「是安平侯李奕大人,曾任散騎常侍,現任宿衛監[3],文武雙全,冒死救太后。」,馮太后微笑點頭。
林金閭突然下跪哭泣道:「臣是個閹官,身份卑賤,受太皇常太后的恩賜,官至尚書,封平涼公,誓無二心,至死孝忠大魏,天地明鑒。」
「哀家相信你對大魏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吾得以明志,足矣!」,林金閭微弱無力低語道。
「你怎麼了?」馮太后狐疑想再追問,但天色已晚作罷,便目送潸然淚下、步履蹣跚的林金閭緩緩離去。
乙渾勇猛善於作戰,曾為大魏立下赫赫戰功,當時在朝堂上雖然飛揚跋扈,但沒有簒位奪權謀反的野心,拓跋濬皇帝視為左膀右臂的良臣,但現在卻利用皇帝年幼守喪,矯詔誅殺忠良,令拓跋氏皇親貴族極度不滿,尤其大司徒步六孤麗之死,震驚朝野,朝廷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瞬息間炸開鍋了。
驍勇善戰是拓跋鮮卑皇族與生俱來的天賦,首先發難的是殿中尚書掌管皇宮內外禁軍的順陽公拓跋郁,忠貞正直且個性剛強,結髮辮身穿戎服,帶幾百名侍衛,衝進皇宮太華殿外,大聲叫囂:「乙渾、渾蛋、混蛋,王八蛋,給我滾出來,殺害這麼多忠良,今天一定要給個交待,否則本大爺絕不善罷甘休,咱們今天就來一場生死決鬥。」
乙渾雖結黨已控制部分大臣、禁軍、宦官,但在太華殿內聽到拓跋郁大聲叫囂,且有數百名侍衛在殿外,內心相當恐懼,焦慮向旁邊的林金閭道:「拓跋郁是個匹夫,有勇無謀,咱們該怎麼辦?」
林金閭道:「丞相大人,第一:打必敗;第二:逃無路;第三:藏無處,殿中尚書掌控皇宮的禁軍,而皇宮就這麼大,他對皇宮瞭若指掌,熟門熟路,他哪兒不熟呢?」
「你在唱衰嗎?」,乙渾斜睨瞪著低頭的林金閭。
「奴才句句實言,萬死不敢有半分的逾距!」
乙渾為官多年,征戰無數,正面臨拓跋郁的挑戰,雖然懼怕至極,但薑還是老的辣,仍處變不驚,深知不能硬著蠻幹,索性走出殿門外,趾高氣昂道:「殿中尚書你帶那麼多侍衛進皇宮何意呢?難道要謀反嗎?」
原本義憤填膺的拓跋郁聽到「謀反」兩字,瞬息被震住,由盛氣凌人的叫囂漫駡,立即改變語調,略帶慚愧道:「臣等多日不見天子,求見皇上一面,請丞相轉達百官的憂心。」
乙渾雖害怕,但畢竟老謀深算,強作鎮靜道:「大行皇帝停靈待葬,天子守喪未滿月,不見百官,乃鮮卑習俗,合情合理,諸位有何疑問呢?」
拓跋郁一時語塞,馬上轉移話題道:「丞相,您矯詔殺害多位朝堂大臣,如何解釋呢?」
乙渾被戳中要害,雙眼瞪林金閭道:「矯詔?詔書都由中常侍執筆,傳達詔令,難道是丞相做的事嗎?來人捉拿閹官林金閭,交給拓跋大人帶走審訊。」
林金閭驚恐萬分馬上下跪道:「臣卑微,奉命行事,豈敢矯詔殺害大臣,請求明察。」
拓跋郁命侍衛架走不斷大聲喊冤的林金閭,並交給司空[4]和其奴審訊矯詔殺臣案,和其奴向來以肅正綱紀糾察彈劾官員著稱,林金閭三叩九拜邊哭邊陳情:「乙渾丞相在朝堂上動輒誅殺大臣,人心惶惶,下官卑微,一切奉命行事,既使有十顆腦袋,也不敢矯詔殺害重臣,請司空大人明察。現在我若回皇宮當差,必死無疑,去那兒都行,由司空大人決定。」,和其奴聽完陳述,無法判定林金閭是否矯詔殺重臣,為保護人證安全,將林金閭外放,任定州刺史。
拓跋郁回到府邸,越想越不對勁,對侍衛道:「他媽的!中乙渾的緩兵之計,抓個林金閭當他的替死鬼,媽的!我真是個豬腦袋。不行,不行,下次無論渾蛋說什麼,我都要誅殺他。」
可惜,此次行動已打草驚蛇,乙渾對共秉朝政的慕容白曜道:「拓跋郁掌控禁軍,有勇無謀,此人必誅之,才能翦除後患;咱們的事,林金閭知之甚詳,此人非誅不可。」。因此,乙渾利用各種權勢、罪名,又連續誅殺拓跋郁、林金閭、穆安國、拓跋陵等皇室宗親與大臣,冤死者眾,苟活者忍辱不敢言,更助長乙渾食髓知味,變本加厲,朝綱嚴重敗壞。
乙渾對出身戎旅接待人物寬和有禮的慕容白曜道:「皇帝年幼,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現在是稱帝好的時機,你意下如何?」
慕容白曜搖搖頭道:「京師內,有不少文武大臣忠於皇室,特別是精銳的禁軍骨幹都掌握在拓跋氏子弟,由皇帝直接指揮;京師以外的駐軍,都是拓跋皇室分封宗室、王族和功臣的領地,各藩王都握有重兵,不容小覷,兵戎相見未必有利,稱帝時機尚未成熟。」。
乙渾挑眉勾起眼角道:「歷史有先例,老曹家的魏禪位給司馬炎建立晉朝,咱們照貓畫虎如何? 迫使那個乳臭未乾的小皇帝禪位給異姓。」
慕容白曜道:「等天時地利人和,再謀大業不遲。稍安勿躁,以免功虧一簣」,輕輕搖頭,隨即離去。
拓跋弘皇帝遵循馮太后計策,每日現身於朝堂,讓大臣們安心,下朝後立即至大行皇帝靈柩守喪,自從皇帝頒詔「無詔不得誅殺大臣」後,朝堂上沒再發生動輒得咎,亂殺功臣的慘案。但是,乙渾仍不改其狼子野心,屢次對年近七十多歲的中書侍郎賈秀道:「賈大人有勞您在朝堂上,向小皇帝舉薦本官,以往征戰沙場功績卓著,又誅殺許多亂臣賊子,輔佐幼帝居功厥偉,求皇上破例賜封吾妻公主名號,此事交由你負責。」
賈秀已一再藉故拖延,一延再延,乙渾不甘心,一再催促忍不住威脅道:「賈秀,你不辦的話,小心腦袋搬家。」
廉清儉約的賈秀不勝其擾,忍無可忍,睜大眼睛怒視乙渾,嚴肅頂撞道:「只有皇帝的女兒才能稱公主,其他人不能稱公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寧可今天就死在你的刀下,也不能讓後世人,笑我賈秀沒風骨,不敢堅持《魏律》。」
乙渾怒駡道:「老奴官,小氣鬼、吝嗇鬼、鐵公鷄,你給記住,咱們走著瞧!」
賈秀一直目視乙渾大搖大擺且忿忿然的離開後,自言自語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乙渾為其妻求稱公主名號,遭賈秀拒絕,朝堂有不少大臣已看出苗頭,有逆轉趨勢,乙渾正逐漸失勢,不能再如往日為所欲為,濫殺無孤,雙方人馬正在暗中較量,且此消彼長中,正所謂:「得失榮枯總在天,機關用盡也徒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
[1] 侍中是加官屬榮譽性質,授予已有正式官職者,為皇帝的信任者,可以進出皇宮禁地。
[2] 司空、司徒、太尉為三公是皇帝最高級顧問。
[3] 總督禁軍,掌皇宮禁軍秩序,權利責任很重,三品上。
[4] 司空為監察百官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