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懷春 情竇初開
十歲的拓跋宏皇帝身長已到林文繡高挺的鼻樑,兩人一同回到紫宮的寢室內,帷幔下垂,依稀可見臥榻擺放許多竹簡,轉身突然抱住林文繡嚶嚶啜泣,林文繡輕拍他的肩膀道:「陛下,盡情放聲大哭!在這兒沒有人會阻止陛下,您不須遵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教條,大聲渲洩對太上皇帝的不捨!」
悲傷的拓跋宏已瀕臨崩潰,終於找到出口,一股腦兒奔湧而出,嘶聲裂肺哭道:「我三歲娘親因祖制『立儲殺母』」而殉死,十歲父皇又喝下毒酒暴薨殯天,雙親的離世是為人子最不可承受的痛!我出生天皇貴冑,擁有至高無尚的權力與地位,表面風光無限,實際連平民百姓最平常不過的天倫之樂都遙不可及,從今以後,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嗚!嗚!嗚!」
林文繡流淚拍拍他的肩膀道:「奴婢常聽陛下背誦,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難道忘了聖賢書嗎?陛下還有太皇祖母、皇弟、皇妹、文武大臣,並非一無所有,也不孤獨,您是天子,上天之子,一國之君,大魏正等待陛下去成就一方霸業,您的責任沈重,怎麼還有時間哭泣呢?」
「文繡,我失去雙親的悲痛,妳無法體會的,嗚!嗚!嗚!」,他一面啜泣,一面依偎林文繡。
「陛下失去至親的切膚之痛,奴婢感同深受,約在十一年前,某日朝廷突然來一紙詔書,說我叔父矯詔殺功臣,誅三族,當時叔父、爹爹與剛出世不久的弟弟同時被誅殺,娘親悲痛過度也撒手人寰,原本安康和樂的家族,一夕之間遭逢巨變,我與文絹來不及為家人安葬,就被朝廷以罪臣之女,沒入掖庭為奴迄今。奴婢從不因不幸的遭遇而怨天尤人,相反的,不怨天,也不尤人,感恩命運造化弄人,能在陛下與李夫人的庇佑,苟活殘喘至今,願今生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是奴婢曾向李夫人承諾的誓言,今生永不忘記。」
林文繡倒一碗酪漿給拓跋宏喝,繼續道:「俗話『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但奴婢更相信『一枝草,一點露』,天無絶人之路。所以,奴婢只看我所擁有的,不看我所沒有的。現在與文絹相依為命,安定的宮女生活,比在外顛沛流離還要好,奴婢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拓跋宏用雙手拭去淚水道:「沒想到文繡小時候過得如此淒苦,外表柔弱,內心卻好堅強,我是個男人應該與妳一樣堅韌不拔,扛起父皇留給我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祖宗家業。」
「先喝一些酪漿,等會兒幫陛下準備糜粥,吃飽喝足才能打起精神,扛起太上皇帝留下的江山社稷!」,拓跋宏點點頭,喝完一壺酪漿。
他躡手躡腳走到門外,探頭確定無人,低聲道:「父皇喝下毒酒暴崩,此事疑點重重,覺得……」,林文繡馬上伸手摀住他的嘴巴,低聲道:「陛下,此事疑點很多,宮內外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無論如何,陛下未親政、未掌握軍政大權之前,都不能再提及此事,才能保周全。」
林文繡幫他重編髮辮,在耳邊小聲道:「陛下,三歲冊立為皇太子,五歲登基稱帝,與秦王嬴政一樣少主幼帝沒有實權,應學習秦始皇韜光養晦,厚積薄發,近十年之久掌實權,最後滅六國,成為千古一帝;而司馬懿『忍耐』三十年,最後併吞曹魏。」
林文繡一面結髮辮,一面繼續道:「真相只有一個,其他都是謊言,只有『人』才會杜撰真相、捏造事實。況且真相絕不會隨時間而改變,陛下又何必急於現在去挖掘真相呢?即使真相浮現,也無濟於事,太上皇帝會復活嗎?不會,只會把朝政弄僵,黨派對立,反而不利於陛下。」
「真相雖然不會隨時間而改變,但它會被隱沒成為千古懸案。」,拓跋宏睜大眼睛低聲道。
「歷朝歷代千古懸案太多了,比如嬴政的身世之謎,一直為世人所疑惑,無法解釋,也難以揭開神秘的面紗,反而引發後世人對歷史的探索與評論,對已不在世的人,有何意義呢?留給後人若隱若現,晦暗不明的千古懸案,反而增添歷史長河的朦朧美。」
「聽文繡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以為妳只會幫我編結髮辮、縫補衣服、烹調食物、照料起居,沒想到如此慧黠,還能評點歷史人物,真令我大開眼界。」,他抓一抓綁好的髮辮。
「陛下,過獎了!,您先在這兒休憩,容奴婢先退下,煮糜粥給陛下裹腹充飢。」,拓跋宏點點表示同意。
拓跋宏在等待林文繡送來糜粥時,眺望窗外遠處的山巒,回憶太上皇帝教他騎馬射箭、讀佛經、禮拜佛寺、大閱兵等,一幕幕的景像不斷重現在眼前,但他卻摸不到、抓不住,又憶起最後遺言:「父皇愧對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祖宗的託付,於心不忍讓小皇帝替父皇一肩挑起重責大任,在還沒掌握實權之前,務必聽從太皇祖母的教導,學習三國最大的贏家司馬懿,韜光養晦,隱忍負重,等待時機,謀定後動。」、「我是籠中鳥、魚中網,現在要和你娘親一起帶鳥上青霄,引魚入大海,無羈無絆,再度紅塵。」,拓跋宏不禁又潸然淚下,林文繡煮好素齋糜粥走進寢室放在桌上。
「陛下,趁熱趕快用膳,涼了就不好吃了。」
「文繡的手藝好厲害!素齋也能煮得這麼香,令人垂涎三尺。」,拓跋宏走回桌子坐下。
「陛下已三日未進膳,一定餓壞了,趕快用膳。」,拓跋宏搖搖頭。
「怕奴婢下毒嗎?我先吃,確定安全無虞,陛下再吃。」,拓跋宏又搖搖頭。
林文繡不明白拓跋宏為何又搖搖頭,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碗、勺子盛滿糜粥、齋菜,吃下一口道:「很好吃,陛下肯定餓壞了,快來吃。」,拓跋宏再次搖搖頭。
「陛下,哪兒不舒服呢?」
「我要妳餵我進膳嘛!」,拓跋宏撒嬌道。
「陛下,您今年貴庚呢?」
「我今天只有三歲嘛!我不管嘛!我要妳餵我嘛!妳不餵我,我就不要進膳了!」、「文繡,這是皇上的聖旨,妳要遵旨服從喔!」,拓跋宏道。
林文繡熬不住他的請求,搖頭道:「大魏皇帝今天突然變成三歲孩童,我只好來餵食囉!」,林文繡怕熱食燙傷他的舌頭,餵食前都先呼氣讓粥菜降溫,再一口一口送進他的嘴巴,他吃得津津有味,重拾兒時缺乏母愛的照顧,年少又失去父愛的輔佐,在林文繡身上獲得精神的慰藉。
拓跋宏一邊用膳,一邊對林文繡扮鬼臉,她對拓跋宏幼稚的舉動,淺淺一笑,最後拿出一條白色絲質手絹,幫他擦拭嘴角殘留的菜渣道:「今天這位三歲孩童特別乖巧,全吃光了。」
「素齋色、香、味俱全,當然全吃個精光了。」
「這素齋清淡素雅,香、味還不錯,其色差矣!」,林文繡疑惑道。
「坐在我面前的這位大美女,容貌美麗,足以掩蓋這頓素齋的瑕疵。」
「陛下一向規矩端正,何時學會油嘴滑舌呢?」
「文繡,我沒有油嘴滑舌,字字句句皆出自內心真言,妳越來越漂亮,等我長大一定要娶妳為妻,可以嗎?」
「童言無忌!三歲孩童不能亂講話。」
「我不是三歲孩童,我發誓沒有亂講話,從很小的時候就…」
林文繡不想再聽拓跋宏講話,用手絹塞住他的嘴巴,輕柔細語道:「陛下,守喪期間悲傷過度,奴婢理解失去親人的椎心之痛。但君無戲言,望陛下謹言慎行,不管是三歲孩童,或十歲少年郎,都不能瞎說八道。」,她起身低頭收拾碗盤,急忙離開紫宮,拓跋宏呆呆望著她泛紅的臉頰與耳朵,三步併兩步離開。
拓跋宏取下嘴巴的白手絹,再仔細端詳好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條手絹繡著招財納福的米甕,旁邊散落數百顆米粒,仔細一瞧竟是『心經』的經文,真是好手藝!好一個『君無戲言』,一國之君,一言九鼎,言必行之。」,隨即折疊好手絹,小心翼翼放進胸前交叉領口內,再回到永安殿為父皇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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