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蔚藍彼端前進的人啊 - Code：#20 尋找自我～公路旅行（其二）

狹小高樓林立構成簡單的住宅社區，樓與樓間只有寬約兩公尺的縫隙，住戶把用不到的家具通通丟在這裡，因此可以在這看到極為前衛的裝置藝術。

街區220，屬於三位數街區，具備更完善的社會福利以及監察管理制度。從這裡可以看見「機械警衛」的身影。與人類身高差不多，大概在1點6到1點7公尺間，長得像是圓柱狀垃圾桶。

它們主要的工作內容是監督巡邏範圍內有無械鬥、爭執、搶劫這類違法行為，當然，發生天災時也可以向它們尋求支援。

搭載最新型智慧晶片，即便不像人工智慧一樣有自我判斷系統，但查找資料庫的能力是尖端水準。只要搜尋到相同的樣本，警衛就能做出反應。

「我們四位數的警察都是人類呀。」

「從三位數開始，離諾亞主公司就越近。為了維護治安，所以才用戰鬥力高的機器。」

「我們的目的地——是這裡嗎？」

公寓大樓，第一層沒有接待櫃檯，倒不如說——除了電梯與樓梯外什麼都沒有。整體看上去並不是與現代同個科技樹下的產物。

「準確來說是這裡的七樓，我們走。」

「這裡是別人家吧？我們有認識的人住在這嗎？」

昔沒有回答。

「算了，既然來了都來了，不把行程走完的話肯定不夠意思！」

搭上電梯，來到七樓。

印入眼簾的是同樣擁擠的空間，走廊只夠站五人，大概每一層都是如此。

青有些後悔，不過昔卻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

「詹先生，我是之前聯絡過你的高摫昔。」

旁邊不是有門鈴嗎——當青按下去沒有聽見任何聲音時，她才恍然大悟。

「哈哈，來了來了，請進——」

開門的是一名大約35歲的男人，他拄著拐杖，先後打開木門與鐵門。男人閉著眼睛，滿臉笑容。

「打擾了。這位是我的友人，黃紫青，今天由她來協助我紀錄。」

「您好！我是黃紫青！打擾了！」

「嗯嗯，今天就拜託妳們了。」

走進室內，青眼前一亮。與走廊堆滿雜物的空間不同，這裡打掃得一塵不染，彷彿所有家具都在閃閃發光。

磁磚地板，茶几，電視——邊邊角角也都擦拭得十分乾淨。

此時，一隻純白拉不拉多吐出舌頭注視進屋的客人。

「好可愛！」

「他叫大熊，很喜歡被摸肚子哦。」

「大熊～大熊～」

「汪——」

主人把兩位客人帶到沙發，請她們就坐，自己則是扶著拐杖往廚房走去。

「讓我幫您吧！」

「哦？沒關係沒關係，只不過是泡茶，這種小事我還是能做的。」

…………

拿出茶葉，放入茶壺，倒進熱水——如此簡單的事情，可他卻顯得有些手忙腳亂，青都看在眼裡。

「來，請用。」

「謝謝您。」

「謝謝！」

溫茶入喉，身體暖了起來。平常都是喝咖啡，突然間喝到熱茶時，口腔對於這種新鮮的味道產生了興趣。

「那麼事不宜遲，開始今天的採訪吧。」

「好的，麻煩妳了。」

——採訪？妳到底有多少打工啦！

「詹先生，您的眼睛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

「十年前出了一場車禍，在那時，我失去了窺視這個世界的能力。」

…………

「您為什麼沒有接受改造手術？」

「我想想……算是不能接受嗎？我不太喜歡那樣。如果我的身體裝入了機械構造——我還能是我嗎？這個問題我得不出答案，或許有了答案我會接受也不一定。」

…………

「您認為，看不見就沒辦法作畫嗎？」

突然間，心臟被莫名的力量敲了一下。青別過頭看向把紀錄本遞給自己的昔，青想說些什麼，但是話卻說不出口。

「哈哈，怎麼可能。就算看不見，我現在還是有在動筆。雖說很艱難，但我就是沒辦法停下。我喜歡畫圖，也是靠著這個維生。」

…………

「比起您還看得見的時候，現在作畫有哪些困難嗎？」

「困難重重呢！畢竟我看不見我到底畫了些什麼，取代眼睛的只剩下我的雙手而已。我會專心觸摸，藉由指尖傳來的感覺分辨目前位置。包括線條、顏料，全都是用這雙手來代替我的眼睛。每一次構圖都要更加小心，這個線條該放在哪裡，那條線位置對不對——現在我常常要花比原先多三倍的時間畫圖。對了對了，除此之外，上色也超困難的。家裡只有我一個，所以我用了什麼顏色沒人知道。」

定睛一看，在詹先生手上可以發現零星的顏料的痕跡。

不僅如此，他的手指——還包著無數的OK繃。

…………

「即便如此，您還是下筆了對吧。」

「嗯嗯！這是當然，就算不知道筆尖上的顏色，我還是會畫上那筆。」

「這太奇怪了……不知道顏色？這樣畫出來的畫怎麼會被人認同——」

青連忙遮嘴，她只不過想自言自語，但卻沒管好嘴巴，讓這句話脫口而出。

「呵呵，的確。可是啊，誰說天空一定得是藍色？誰說森林一定是綠色？大地的土灰又是誰來定義呢？」

詹先生從角落端來一幅成品，那是紅與紫的草原，馳騁於這片原野上的，是一匹青藍色的馬，灰色的天鑲嵌著純黑的太陽……這是十分胡來的色彩，可昔卻認為，這是一幅優秀的畫作。

「不知道顏色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又如何——我反倒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畫』這才是『美』本身。不用被固定的框架束縛，不用受到『天空一定是藍色的』這個概念侷限，大膽地、隨興地，在妳的心中的世界是什麼顏色，這個世界就該是什麼顏色。」

——沒錯，這正是我們此行想要聽到的。

昔揚起嘴角，在這個瞬間轉換話題。

「詹先生，我有一個朋友，她很喜歡畫畫，從小到大都在畫。可是她並不會上色，她無法體會我眼中所看見的五彩繽紛的世界——」

還沒說完，青就握住了昔的手，她打算制止她繼續說下去，所以抓得特別用力。可是，昔並沒有因此停下。

「——她正在煩惱，她眼中的世界跟別人眼中的世界不同。她懷疑著，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畫出讓他人覺得美的風景嗎？」

…………

「哈哈，妳的那個朋友，喜歡畫畫嗎？」

昔的眼神望向青，接受這份視線的青，低下了頭，緩緩說道——

「喜歡……超級喜歡……」

「那就不用煩惱了。」

「欸？」

「我認為畫不是拿來給別人認同的，而是一種紀錄——紀錄某個令自己心曠神怡的瞬間；紀錄只存在於自己眼中的，覺得『美』的世界；紀錄她人完全無法理解，專屬於畫家本身的情感。」

青的視線重新回到詹先生手中的畫。

看不見的您，為什麼會選擇畫出這樣一幅在草原上自由奔跑的馬？

看不見的您，當時懷抱著怎樣的情感？

「畫是畫家心靈的倒影，有時候是對自己的期望，有時候是對社會現象的陰陽怪氣。心中所想，即為畫面。而這份畫面，就是由畫家們用微不足道的顏料，描繪出來給自己的紀錄。」

這個風景好，趕快記下來。

狗是怎麼奔跑的？說不定畫下來便會有答案。

心中的這份情感無處發洩，乾脆畫畫吧。

諸如此類的想法，全都是作畫的動力。

「觀察，體會，動筆——這應該是大家的做法吧，可是現在的我沒辦法。我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但是，每當我想畫些什麼的時候，腦中便會浮現令我滿意的畫面。不是真實存在的形體，單純只是想像，換句話說就是『虛』的存在。我觀察虛，體會虛，然後動筆。之後就是這幅畫了。」

「您很喜歡畫畫呢……就算什麼都看不到……」

「哈哈，沒錯。正因為什麼都看不到，我才能更大膽地，更加純粹地享受作畫。即便我眼中的世界被事故奪走，但奪不走我心中的世界。我喜歡畫畫，喜歡跟線條較勁的時光，喜歡畏畏縮縮不敢將整張作廢的無力感，喜歡完成作品後從心底湧出的滿足的心情。」

詹先生朝青的方向轉過身，面帶笑容道——

「——我相信妳一定也會了解的。」

這句話成為箭矢，刺穿包覆心臟的陰影。

心之所向，呈現於心中的並非是眼前的畫面。觀察、體會、動筆，完成屬於自己的一幅畫。

即便不知道筆尖上的顏色是紅、是藍、是黃、是綠，也要在畫紙塗上只有自己能夠欣賞的……只存在於自己眼中的色彩。

「妳的夢想是什麼？」

詹先生將畫筆放在桌面，筆尖指向聽者——

微風捎去消息。

今天發生的事情、青舉起筆的回答……全部由這陣風傳誦遠方。

…………

「我想畫出讓大家覺得美的風景！」

如此道出未來的少女，她的憂愁不再駐足、低落的藤蔓不再攀附……取而代之的，是宛如陽光那樣，充滿希望的笑容。

「妳想好要畫些什麼嗎？」

「從街區1000來到這裡，看過四處的景色後……我找到了，我想要畫的、我想讓大家看到的，只存在於我的世界當中——我認為最美的景色。」

放鬆了手掌的力氣，青注視著昔的眼睛，彷彿在她的眼中，看見了充滿色彩的——黃紫青的身影。

「看來妳已經下定決心了。這枝筆送給妳，希望妳能用它完成夢想。」

「這枝筆……」

仔細看才發現，筆上刻著「JB」的痕跡。

「Justin Bramblitt那是已經過世的天才畫家……這枝筆……」

詹先生看向掛在牆壁上的油畫，回覆道——

「那是我的師父交給我的，在我失去眼睛時，是這枝筆陪我度過每個傷心難過的夜晚。現在我用不到了，所以，理應交給需要它的人。」

「這麼貴重的禮物！」

「妳就收下吧，我很期待——妳心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即便看不到顏色，妳也能畫出屬於妳的——最美的風景。

…………

結束訪談，兩人準備返家。

房子的玄關前，詹先生捧起了兩人的手，對她們誠摯一鞠躬。

「謝謝妳們。」

「謝謝您，特別空出時間接受來路不明的我們。」

「謝謝您！」

就算離開了這間公寓，詹先生的話也在耳邊迴盪。對青來說，這是重新審視自己的旅行，也是重新找回自我……燃起熱情的旅行。

踩在柏油路上，呼吸著不知道該不該算乾淨的空氣。

青叫住了昔，為她獻上擁抱。

「謝謝妳——妳是為了我才會刻意跑這麼遠的吧。」

「……嗯。」

「謝謝妳——果然，我最喜歡妳了。這次我欠妳一回。」

「既然如此，就把酒店的工作辭掉。」

「秒回！？」

「我看不慣妳為了錢向陌生人示好的樣子。這種情感叫做什麼……我不清楚，但是我覺得心痛。我不喜歡妳跟陌生人牽手，我也不喜歡妳像抱我一樣去擁抱陌生人——所以，不要做酒店了，青。」

雖然被這麼說很開心，但是——

「對不起，這個不行。我需要錢，昨晚說過了吧……開銷很大的。」

「找正常的工作，賺心安理得的錢，就算欠債也比那些錢還好吧？再不行，我會跟妳一起想辦法，努力工作，把債務一點一點還清，只要我們兩個人的話——」

…………

綿密帶點蜜桃的香味，從嘴中綻放，蔓延至全身。

嘴唇彼此相依，氣息凌亂之際，對方還不忘壞心地咬下自己的下唇。

青放開懷中臉紅的昔，一派輕鬆地轉身，想藉此掩蓋自己也臉紅的事實。

「這……這是……」

「昨晚的報復。這只是前菜，如果妳大意的話……我會做更過分的事情。」

「太不講理了……一言不合就親上來……」

「辭職的事情——我會考慮，給我點時間想想。」

此時，震動的Nwatch傳來鈴聲。聽見鈴聲後，昔終於放下那顆一直懸在天花板的心臟。

「看來不用考慮了。」

『托主人的福。』

「最後的最後——由Happy Ending收尾。」

青接起電話，沒想到從那頭傳來自己母親的聲音。

『唷唷，聽得到嗎？我還是第一用這種形式打電話給妳。』

「媽……媽！？為什麼打電話給我？出了什麼事嗎？」

『是是是！大事不好了！』

「發……發生什麼事了？」

有別於青的戰戰兢兢，昔則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這一切都在計畫中。

『嘿嘿，妳媽要出院啦～』

「蛤———————？」

『欸？沒聽見嗎？我說：妳媽要出院啦～』

「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吧？妳已經好了？蛤？妳可以出院了？」

『嗯，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不想成為妳的累贅，所以就提早出院囉～放心放心，身體會變成骨灰，到時候寄回家裡去～』

…………

青默默看往停車場那方的重機騎士，只見對方面無表情比出勝利手勢。

「是昔跟妳說的吧……」

『正解～昨天晚上——嘿嘿嘿，媽媽我全都聽見了～我喜歡妳——呀～好肉麻，但是媽媽很開明的！只不過是同性～我會尊重呀～』

「我們談的重點不是這件事吧！」

『哈哈抱歉抱歉。對不起，這三年來辛苦妳了。從今天開始不用向醫院付錢了，妳媽媽已經正式變成超酷的機器人了。』

「……妳這樣讓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啊……」

『所以說，不用在意我了，不用再賺快錢。妳的人生，不該由我來毀滅。要毀也是妳自己來！』

「…………妳還是老樣子……自顧自地興奮起來……」

『我就是這種個性啦，就算變成了機器人，也還是一如往常。』

該怎麼形容才好？現在的心情如果有辦法畫出來——那一定是糟糕到極致的曲線。可是……很放鬆。像是棉花一樣，鬆鬆軟軟，但又錯綜複雜。

『謝謝妳，照顧了我三年。真不愧是我的女兒。』

…………

母親的話語透過電話傳達到青的內心。

青不斷抹去冒出的淚珠……手指、手心、手腕——直到手上全數沾滿了自己的眼淚為止，她的啜泣還沒停下。

「我……才不是………想聽到妳說這些……才……才照顧……妳的……我是……………妳的女兒啊……也只有我能……照顧妳吧……」

昔就站在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切。

儘管身體企圖往前，可她知道——現在青需要的，並不是依靠，而是一個人宣洩這三年來辛苦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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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de：#20 尋找自我～公路旅行（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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