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白天盛暑難耐,後半夜轉涼了不少,齊楊身上破損的白衫被鮮血染紅,服貼的黏在起伏的胸膛上,一時分不清是傷口滲出的血,還是氣溫上升冒出的汗,但有一點是知道的,他整個人都不好過,幾乎快要涼透了。
臥底的命很特別,有時重如泰山,有時輕如鴻毛,而兩者之間,也就一線之隔。
當身分被發現的時候,剩下的就似夏夜裡刮過的風,悄然而逝,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齊楊側身躺在地上,全身軟趴趴的,眼睛上的腫塊致使他無法把眼前的景色看清。
狹窄的視野中站著兩三個模糊人影,皎潔的月光在夜空中高高掛著,空氣裡似乎瀰漫著剛下過雨的潮濕氣味。
齊楊記得,被發現的時候,他還沒意識到這天要變了,還和向他走來的"夥伴"打招呼,問他們吃過飯了沒有。
唉,有時候做人就是不能太過禮貌,現在想來真是好心被雷親......齊楊閉著眼,忍不住笑出了聲,那聲音太小,也沒幾個人聽見——但有個人,從他身邊走過,恰好和他對上了眼。
昏暗的燈光打在那人的身上,蓋在黑色鴨舌帽下的面龐看不出悲喜,往下看去,那一雙墨黑的眼瞳卻在黑夜中特別明亮,齊楊一瞬間就捕捉到了他的視線。
齊楊這次的任務,便是潛入組織內部,找尋機會和外頭的同事裡應外合,將整個組織打散,一舉殲滅,像是下餃子似的全部丟進監獄裡滾煮,讓他們知道牢獄之苦——但他有時候會想,這些人沒有心,又怎麼知道何謂痛苦。
受害者身上的苦痛會不斷延續,就算強忍著熬過去了,那始終是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裂痕,直到死亡溫柔地將它抹去。
一想到受到傷害熬不過去自殺的人們,眼神又冷漠了幾分。
齊楊身上都是傷,幾乎是風中殘燭,能動的部位少的可憐,只剩一雙眼珠子勉強能看見,還有耳朵能夠聽見有細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飄過來。
齊楊想要聽清,但不管怎麼努力,也只能聽見不成文字的隻字片語。聽不清的聲音比聽不到還要讓人厭煩,齊楊牙一咬,眼一閉,打算在死前飽睡一頓——畢竟這些人也不可能給他一份豐盛的最後晚餐當作餞別禮。
齊楊不是不怕死,就是這樣的場景在潛入組織之後,他想了千遍萬遍。
甚麼樣的苦痛都在腦海裡反覆演遍了數遍,偶爾嚴重些,入夜了還會做些惡夢,醒來後旁邊的人還會關心他幾句。
「沒事......」齊楊訕訕的笑了兩聲,打混了過去。他總不可能和對方說,我夢到被你拿刀砍死了。
平日裡惡夢連連,如今死到臨頭,齊楊卻只覺得輕鬆,好像一切都快結束了,無論好壞。
思及此,齊楊不禁笑開,笑他的人生,也笑他的命,如紙般淡薄,不輕不重。
齊楊閉著眼,不遠處又傳來了聲響,那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還有一個聲音從遠處朝他走來,而後在他面前停下,久久不出聲,也不離去,似乎在欣賞他的『慘況』而駐足停留。
「你是有甚麼奇怪的癖好嗎......」齊楊終於是忍不住。
他的聲音很輕,虛無飄渺,似乎再過幾分鐘,那尚存的一口氣就要沒了。
他不知道這殘破的身體還能夠支撐多久。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明明時間從來都是一個速度,但人總是會因為各種原因對時間的速度快慢產生了偏差。
「磨磨蹭蹭的,你是不是不知道太陽穴在哪裡?」齊楊看他還是沒有動作,又開了口,他本想要抬手敲敲自己的額角,但身上的痛楚讓他根本無法行動,只好繼續耍他的嘴皮子。
「你知道我最悲傷的是甚麼嗎?」
那人沒回話,齊楊也沒理,自顧自地說:「午餐吃得少,現在有點餓了,看來是要下去做個餓死鬼囉。」
齊楊閉著眼,嘴裡念叨,加了一些奇怪的語調後反而像是在唱詞:「吃沒吃飽,睡沒睡飽,薪水少的可憐......」念起了過往,他嘆了一口深長的氣,這一氣差點沒讓本就虛弱的他缺氧暈死過去,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在這幾聲咳嗽聲中後,那人還是遲遲沒有動作,齊楊翻身,仰天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像是隨時要去了一樣。
終於,那男人像是才聽到了齊楊的碎念,半蹲了下來,俯視著他。
不得不說,那是雙好看的眼睛,細長的眼眸冷冽逼人,墨黑的瞳色似廣闊無邊的夜。
那裡甚麼都沒有,無月無星無光。
那人沒說話,隔著布料的手指在他唇上輕輕抹過,那力道很輕,像是對待易碎品一樣溫柔,而後擦過了臉頰,直至耳尖。
他果然是有些特殊癖好呢......齊楊忍不住想。
齊楊閉上眼,不知為何,原本混沌的腦海中卻浮現一個少年的身影,他們坐在學校天台,互相傾訴以後的夢想,看著天邊夕陽緩慢降落,最後消失在地平線上——就好像那位少年一樣,最後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齊楊沒再睜開眼,也不說話了,只是任由睡意侵襲自己的身體。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pW7RONw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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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聽見男人低啞的嗓音在身邊響起,混雜著刺耳的鈴響,由遠而近——他不會認錯,那是他這輩子聽到爛的警車鳴笛聲。
「睡吧......醒過來就沒事了。」
他聽見男人說。
再次醒來的時候,齊楊在一間單人病房裡。
齊楊訥訥的看著天花板,直勾勾地盯著好一回兒,腦海中的思緒越來越混亂,甚麼亂七八糟的念頭攪和在一起,這讓他又閉上了眼,直到時鐘不快不慢的滴答聲平靜了他的腦海,才又睜開了眼睛。
他活著,他還活著,他還能聞到這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感受到從窗外灑落的溫暖陽光,身上時不時傳來的頓痛幾乎是一種獎勵。
他在作夢吧,齊楊想抬手往大腿捏去,但他發現自己舉不動手,眼尾餘光還看見大腿被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別說捏腿了,連抓癢都做不到。
『喀噹』一聲,齊楊循著聲源看過去,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從門外進來,而後像是看到了甚麼,停下了腳步,旋即又跑出了門,看上去頗為驚訝。
「醫生、病人醒了、病人醒了!!」
那尖細的聲音喊道,由近而遠,聽上去嚇得不輕。
大驚小怪......齊楊心裡默默吐槽——如果他知道自己昏迷了將近一個月,大概又是另外一種想法。
護士小姐出去後,回來的人數多了,其中有幾張熟面孔,能夠馬上趕過來,看來是一直都守在外面。
齊楊想要爬起來,但是被人喊停了。
「齊楊你剛醒來,身體還不好,躺著就行。」
說話的人是個眉目和藹的中年人,是他的前輩。齊楊想要說些甚麼,薄唇啟口,吸入的冰涼空氣卻是讓他一陣咳嗽,那人一看,便匆匆地倒了杯水,插了根吸管放在了他的唇邊。
「慢慢喝,你慢慢喝。」他道。
齊楊小口的啜著,相比前輩的溫柔,其他人就像雕塑一樣,佇立在原地,看他的眼神甚至透露著冷漠。
這感覺不太好,像是被人審視著。
「齊楊也才剛醒來,身體不好,你們要調查甚麼,我看之後再說吧。」前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調查那兩個字像是經過特別處理,齊楊一下就明白那些人看他的眼神為甚麼帶著審視。
逃出生天,或許不是一件好事。
前輩推著那幾個人出去了,留在病房內的人少了一半,護士小姐又叮囑了幾句,才又離開了病房,而她這一離開,原本安分站著的金髮青年撲了過來,趴在了床邊放聲大哭。
「齊哥我以為你不會醒來了。」
齊楊還記得,護士小姐最後一句叮囑是,病房內請保持安靜。
「你還記得你跟我借的遊戲主機嗎?」
「我沒傷到腦,謝謝。」齊楊發現喉嚨已經適應,能說話後,終於是選擇不再沉默。
「可惡。」像是吃了閉門羹一樣,金髮青年嘖了一聲。
「還好你醒過來了。」站在床角的另外一人道,俊俏的臉上勾勒著一抹笑。
「嗯。」齊楊看了他一眼。
還好......
病房內除了齊楊,站了三個人,一個是帶他多年的前輩,和前年剛入職的屁孩菜鳥,以及共事多年的同事。老中青三人就這麼站著,也不顯得突兀,反而似一道牆,堅不可摧。
「那些人想要做甚麼,你應該很清楚吧。」搭過椅子坐在床旁的前輩說。
齊楊點了下頭。他又不傻,那些人的企圖再加上前輩說的話,他很快就了然於心。
警方高層不過是出自於對同袍的關切,對從虎口中活下來的羊羔關心有加——而這份關心隨著時間慢慢發酵,逐漸變質——懷疑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齊楊知道,除了眼前這三個人之外,大抵不會有第四個人信任他。
「我不確定我的身分何時暴露的......」
齊楊在病床上坐起,正前方是一台紀錄用的攝影機,旁邊站了兩個人,不曉得在筆記本上寫些甚麼,床邊則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詢問他各種問題。
「那天早上,我記得下過了一場小雨,我和組織內的其他夥伴處理完一批要在運送往國外的毒品後,就回到了平常聚集的地方。」他用著四平八穩的語氣,敘述著這段潛入任務的故事。
故事很簡單。
一個年輕的普通男人因為工作壓力過大而染上了毒癮,藉由旁門走道,陰錯陽差之下被引薦進了販賣毒品的恐怖組織,成了最底層的打手,又過了幾月,憑著敢衝敢拚的果敢個性,被上層提拔,一躍而上成為組織內的高層之一。
而這一切,在他暴露真實身分後,蕩然無存。
「那時候我們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是誰為你報的警?」中年男子說。
「我不知道,那時我受了很嚴重的傷,腦袋昏沉沉的,幾乎快死了。」齊楊攤開了手,「或許是上帝憐憫我,祂打的電話。」
「噗哧——」
這聲輕笑來自於站在角落的金髮青年,後者看見大家都在看他,連聲道不好意思後,便被拎起後領趕了出去。
細小的插曲並不礙事,中年男子輕咳嗽了一聲,又轉回了正題,繼續問道:「組織的基地在哪,你有查到眉目嗎?」
「還沒,他們太賊了,分部有好幾個,總部更是很少人知道真正的所在地。而且他們每個人的代號也多的不行,還有暗號,你知道嗎?我快中暑了竟然是冰毒。」
諸如此類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代稱,齊楊越說越起勁。眼前的幾個人也從他越發跳脫的話題中察覺到他話中有話。
就差齊楊脫口問一句:『我現在說的這些,你們會信嗎?』的反問。
誰會信呢?標籤已經在身上貼下了,都說謠言止於智者,可這世間能有多少智者?
當那些人只是關心他的任務內容,而不是他性命垂危這件事時,齊楊心裏就有一股火在悶燒,那火越燒越旺,若不是前輩看情況不對,好說歹說的把調查人員哄出去,他大概當場就炸了。
「你好好休息。」從門外回來的前輩拍了拍他的肩。
齊楊卻像是受了委屈賭氣的孩子般,扭過頭背對著他,沒搭理他。
「我走啦。」前輩理解他,也不責怪,便帶著其他兩人離開了病房內。
門被拉上,阻隔了不少的聲音,四周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齊楊仰天看著天花板,腦海裡浮現的,全是中年男子說的那句話。
是誰為我報的警......
那時候,站在他身邊的,就剩那位被組織成員稱為代號D的高階幹部。
恍然中,他想起了男人最後說的那句話。
『睡吧......醒過來就沒事了。』
關於D這個人,齊楊知道的資訊不多,基本上都是簡單的資訊,一眼看去就能知道,沒有經過各種提示推敲而出的答案。
說白點,對於組織成員來說,D這個人就像一張白紙,所以齊楊也沒辦法從他們身上再得知到更多的消息。
但現在看來,他才是問題的核心。
齊楊坐起身,拿出了在臥底期間紀錄用的小本子,上頭破舊不堪,幾個小地方殘留了血漬,顯然是經歷了一場激烈的爭鬥——現在想來,被發現或許是因為這本小本子。
事已至此,無論是哪邊露出馬腳都不重要了,此刻更為重要的,是D為甚麼會放過他?
齊楊忍不住想,翻閱的動作沒有停下,從後面往前一頁一頁翻著,直到紀錄本上寫著D初次出現的時間和發派的任務時,才突然停下來。
那是他加入後第二個禮拜。
說巧不巧,而在那之後,他的地位有了大幅度的提升,那時候的順利,一切都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齊楊本來覺得是自己好運,命裡自帶的福氣,可現在想來,這一切的順利就好像有人在背後操盤一樣——然後在一瞬間崩塌,碎裂得一塌糊塗。
D為甚麼要這麼做呢?
他不明白,不知為何,腦海裡浮現的是剛才調查人員的眼神,齊楊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來,冷笑出聲。
好啊,這王八,原來是打算讓他在警局進退無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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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齊楊久違的回到了辦公室,嘈雜的電話鈴聲又在身側此起彼落,明明以前厭煩到不行的聲響,此刻卻是覺得格外懷念。
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沒變。
沒變的是桌上那些沒人整理過的資料本,就好像在等著它的主人歸隊一樣,還有桌旁等待著他的同事;改變的是窗外由黃轉綠的枝葉,和不遠處悄悄看著他的懷疑目光。
「歡迎回來,齊哥。」
聲音裡是藏不住的喜悅,齊楊轉過身,正好對上金髮青年的眼。
「我回來了。」
D的計畫只成功了一半,還有人在等他。
齊楊歸隊,白尚安是高興壞了,往他桌上丟了一堆又一堆的文件檔。
以他現在的狀況,出外勤是不可能了,上頭的人可『不放心』他拖著一個尚未痊癒的身子在外頭到處跑,深怕出了甚麼『意外』,和甚麼人勾搭上了,這後果可沒人擔當的起。
一聽到齊楊這段時間得負責內勤勤務,平常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的白尚安著實高興。
「齊哥,這些就交給你了。」
齊楊坐在位置上,掃了桌上的文件堆一眼,而後向後一仰,兩腳一抬,兩隻大長腿舒服的擱在桌上,說:「我是傷患。」
「對啊,我知道你是傷患,怕你身體扛不住,所以組長把你丟給我做些簡單的工作。」
「我現在抬不動手,挪不動腳。」
「你明明就抬起腳了。」
「我說的是現在,剛才不算。」
「......」
白尚安就該知道,齊楊不可能乖乖地替他分擔工作。
俗話說的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年紀越長,看的人越多,白尚安便越發覺得古人說話極為有道理。
畢竟,他們遇過的混帳也多。
「算了,我自己來。」白尚安也算好脾氣,又或者說,他也覺得齊楊待在這裡是屈才,替他覺得憋屈。
白尚安低頭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時不時地往齊楊的方向看,後者不發一語,只是側身望著窗外的白雲發呆,背影看上去頗為落寞。
「齊哥,別擔心。組長絕不會讓你揹著鍋到處跑。」
「甚麼鍋?等一下午餐吃火鍋嗎?我要南瓜元寶的。」
「......」
白尚安不想說話了。
看白尚安吃癟的表情,齊楊忍不住笑了,而後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
這鍋揹或不揹,老實說他不怎麼在意。他母親總是說,做人行的正,就不怕影子歪,不愧對自己,也就不必要對他人的猜忌懷疑感到手足無措。
『走好你的路,做好你自己。』他母親總是這樣說,他也總是這麼做,或許也是因為如此,才造就他臨危不亂的個性。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擋,他儘管蹲下就好。
齊楊此行任務雖然以失敗告終,但要說完全沒有收穫,也是錯誤的。
「我曾經潛入其他高層幹部的房間中,盜取到一些交易的時程,雖然不曉得在知曉我身分後有沒有更改原定計畫,但我們可以賭一把。」
「會不會太有勇無謀了?」
「賭博本來就是高風險高報酬,況且這次我們在暗,他們在明。」齊楊將筆記本攤開,擺在桌上,「這個地址我調查過,是個在港邊的廢棄舊大樓,大概是為了方便交易結束後將毒品運往海外,才選擇這個地點,我們可以趁交易結束後將他們一網打盡。」
齊楊說完,發現大家都沒說話,幾個人臉上都浮現了猶豫之情。
命只有一條,賭命這種事,每個人都玩不起。
齊楊知道這個道理,也沒有過度勸說,只是把選擇權放在他們手上。
約莫幾分鐘的時間,有人說話了:「或許我們可以試試看。」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入職以來,一直仰望的前輩,同時也是他的組長,林正義。
林正義掃了旁邊職位和自己一般高的組長們一眼,道:「年紀比你們小的孩子賭上命給你們拿出的線索,現在卻要當縮頭烏龜嗎?」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遲遲沒有人說話。
看見這幕,林正義心情更不好了,僅僅只掃了人群一眼就知道箇中緣由。
「你們非要活著的人難堪就對了?」林正義冷笑了一聲。
會議中沒有半個人吭聲,彼此卻都心知肚明。
沒有共識的會議很快就結束了,齊楊和林正義走在廊上,窗外陽光正好,蟲鳴鳥叫,好不熱鬧。
「天氣這麼好卻要窩在這小地方開會,真是糟蹋了好天氣,去烤肉喝酒都比跟這些人見面浪費時間好。」林正義說。
「大白天翹班不好吧。」知道組長只是愛開玩笑,齊楊也只是口頭應付幾句,而後低聲說了句謝謝。
沒頭沒尾的道謝,林正義還是聽懂了,他側頭看了一眼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受了委屈而表情微恙的齊楊,抬手拍了拍他肩頭,也沒再說甚麼。
有時候,無聲的安慰比有聲的鼓勵更有力的多。
那之後又過了幾個禮拜,時序入秋,天氣轉涼。距離齊楊筆記本上的交易時間又更接近了,卻始終沒人再提起這件事。
齊楊依舊和白尚安窩在辦公室,整天都面對著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申訴。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現在科技進步,導致文明退步,明明簡單幾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情,要搞的烏煙瘴氣,傷了彼此和氣。
「他們就該像我這樣,種些花花草草,修養生性。」
自從被下了不明文規定的禁足令,齊楊就在自己座位後方的窗台上擺上了幾顆盆栽,養了幾株多肉植物,說要防小人;幾種可食用的蔬菜,收成之後說要上網兜售;還有為了接下來即將到來的冬天,而先買好放在櫃子裡收著的草莓種子。
「那是因為你很閒。」被淹沒在文件堆裡的白尚安頭也不抬,打鍵盤的手一刻也不敢停。
齊楊撇過頭去,挑了下眉:「你這意思是說我偷懶囉?」
「我沒有。」他的回應很快,遮在文件後面的個頭又縮下去了些。
齊楊探過頭去,趴在了文件堆上,看著白尚安但笑不語,這眉眼彎翹卻是不見笑意,白尚安是背脊發麻,正當他想說些甚麼補救,卻是看見齊楊抽走了最上面的資料,而後回到座位上翻閱起來。
看見這幕,白尚安幾乎都要哭出來。
天知道白尚安等這一天等了有多久!他每天回家求神拜佛,就是希望他這位齊哥能早點開竅!
就在白尚安為這件事潸然淚下時,辦公室的門卻是被人推開,他轉過頭看去,組長和前輩神情嚴肅地走了進來,兩個人的視線不偏不倚地停留在齊楊身上,雖然沒有人開口說話,四個人卻都心領神會。
那一刻,白尚安剛死灰復燃的心又涼了一片。
「你走吧。」白尚安欲哭無淚。
「你保重。」齊楊將手裡的文件又往那堆裡一放,讓它回到原本的位置——就像齊楊一樣,也得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情況怎麼樣?」
「有線人來了消息,和你當時候拿到的時程如出一轍。」
「他們打算在這次一網打盡。」秦川淡淡道。
既然開始要收網了,那一切就簡單了。齊楊點點頭,又聽秦川開口道:「你不介意?」
齊楊挑了下眉,只是聳聳肩,笑了下,這笑卻是不懷好意。
要算帳也得先等拿到帳,一來二往才不至於截長補短,更何況這次行動也是賭運氣——賭那些人不知道,賭他們沒有知而作不知。
不知為何,齊楊突然想起放過他一命的男人,心裡陡然浮上了一股不安。
那是寧靜深海前的平浪,遠處是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要放長線才能釣大魚,如果D沒有想到這一步呢,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時程呢......但如果他知道呢?
齊楊搖了搖頭,把最壞的情況甩出腦海,靜靜地聽著台上組長和其他同事的匯報。
他們追查這販毒組織已經三年有餘,較其他近年後起的組織中,算是最為突出的。相較於其他組織一盤散沙,一旦出事便群鳥獸散,一個咬一個,這讓齊楊他們做事的時候輕鬆得多。
但他們不一樣,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卻似啞巴,噤口不語——就好像有一隻手死死的掐在那人脖頸上似的。
「通往廢棄大樓的路主要有兩條,一條是主要道路,一條是未開發的石子路,理論上來說,會選擇從石子路走的機率大的多,但為了不要節外生枝,這兩條路都必須有人看守。」
「那水路呢?會不會也有可能。」秦川說。
「不太可能,我觀察了他們很久,基本上都是在一些人群眾多的地方交易,好掩人耳目。只有少數交貨量較大時才會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更何況雖然廢棄大樓距離港邊算近,但也有一段距離,在交易上多出額外的時間就等於多出風險,他們不可能這麼做。」
齊楊的語氣篤定,秦川點了下頭,表示明白。
「他們不會走水路,但買方會。」林正義提出了其他的可能性:「到時候可能得拜託海巡署的同仁在附近沿岸邊待命。」
齊楊點了點頭。
要捕一條大魚,就要用一張大網,只要進到這網內,就沒有出路可逃。
會議結束後,齊楊看著桌上的資料,上頭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男人背影,下面則寫著幾個字——疑似為D的男子。
「終於要結束了嗎......」
齊楊拿起那張照片,喃喃自語道。
從被派遣組織內潛伏開始,已經過了一年了,這一年宛如一場隨時都會醒的美夢——一切的安穩平靜在夢醒後便杳無影蹤,下一刻就會陷入險境。
慶幸的是,他從那裏逃出來了,雖然這條路走的不算光彩,還不能和他人說起。
他始終沒告訴其他人,當時候替他報警的究竟是誰。
「等結束後,我請你們吃飯。」林正義不曉得甚麼時候走過來,站到了齊楊旁邊,拍了拍他的肩頭。
「我想吃五星級大飯店裡面的西餐。」站在一邊的秦川道。
「混小子,專挑貴的吃哈,你組長我還有家人要養耶。」
「那起碼也要吃到飽!」秦川就算被勒住了脖子,仍舊不依不饒的要求。
「你這小子真的是欠教訓耶!」
兩個人推攘著出去了,齊楊笑了下,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快步跟了上去。
那之後,夜幕降臨。
後來白尚安從齊楊口中聽到的,除了逮捕了一行不法之徒外,還有林正義的死訊。
人們常說正義不死,其實是錯的。
白尚安頹喪地坐在靈堂外的長椅上,旁邊或坐或站的人清一色都是熟面孔。臉上的表情各異,有的悲傷、有的愧疚,有的站在門外抽菸,看著不遠處的天空神色平淡,似乎早就看淡了生死,但那雙眼睛卻明顯有哭過的痕跡。
生死難逃,所有人都知道,但無法那麼輕易的做到捨得。
白尚安又抹了一把臉,將快要落下的淚抹去,而後他看見齊楊從門外走進來,一臉肅穆。
平常嘻皮笑臉的表情看慣了,這一變化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眼裡再也沒了平時的晶亮,只剩一張被陰鬱遮掩的難看表情,秦川則跟在他的身邊,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他和林組長的關係不深,從入職到現在也不過一年半,再加上工作性質不同的關係,見面的機會比起另外兩位少得多,但組長對他的關心並不會因此減少,甚至會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他一點小禮物。
在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遺忘的生日,卻是被人惦記著,他還記得收到禮物時的那份感動。
感動會長存,但記憶不會。
記憶會隨著時間淡忘,人們會隨著時間忘記很多人,很多事,很多物,但當時的那份感情永遠不會消失,會永遠留存在心中——包括傷痛。
齊楊站在靈堂外,聽著裡頭傳來組長妻子痛不欲生的哭喊聲,這聲音幾乎要椎心刺骨。他撇頭往裏頭看去,孩子死死的攢緊母親的手,呆愣的望著那張笑容滿面的照片,不哭不鬧。
一個才八歲的孩子,卻要懂生離死別這幾個字的涵義。秦楊想起兩年前母親因病離世,那時候的沉痛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大人都招架不住,一個才八歲的孩子又怎麼能夠承受。
這天那麼大,那小小的肩膀怎麼扛的住。
「如果死掉的是我就好了。」齊楊握緊了拳頭,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著。
「我們不希望組長犧牲,當然也包括你。」秦川聽見他說,語氣有些怨怒:「你會希望我代替組長犧牲嗎?」
齊楊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答案是不言而喻。
誰都不應該為這種事付出性命,這份勝利的代價誰都承擔不起。
凡事都有意外,比如正以為一切都如預料之中時,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有人趁警員不注意時,拔了對方的槍,在其他人還未有反應過來時,有人應聲倒地。
那人便是林正義。
他的喉管被子彈打穿,溫熱的鮮血似瀑布般噴湧而出,怎麼止都止不住。
有時候,生命消逝的特別快,讓人措手不及。
告別式結束後,齊楊回到了辦公室,在組長的桌上擺了鮮花,又把警徽等證件擺在他的桌上。他的座位不讓人坐,也不讓人更動,就這麼放著,好似甚麼都沒有變般。
對此沒有人說甚麼,平日裡常鬧口角矛盾的所有人在這時候達到一致的默契。
令人窒息的默契。
「齊楊,DNA報告結果出來了。」秦川站在門邊道。
「好。」齊楊應了聲,看了一眼組長的位置後,便走了出去。
這次行動不能算大獲全勝,但也不算失敗,至少逮捕了一夥人,其中還包括一位高層——那人便是被稱為D的男人。
只不過,帶回的是一具死屍。
「我們在DNA的檔案庫裡有比對到相同的基因序列。」秦川將資料交給齊楊,齊楊接過後隨手翻了一下,原本平靜的心海卻是捲起了駭浪。
他抬頭看向躺在解剖台上一動也不動的男人,內心浮現的,卻是不同以往的想法。
在這之前,他對D多半是好奇,卻是沒想到在知道對方的真實身分之後,緊隨其後的卻是更大的謎團。
「男人的名字叫杜旼澤,長河高校的學生,肄業生,二十多歲時犯下搶劫案,有前科在身。我記得,你也是長河高校的?」
「我是。」齊楊的聲音很低,幾乎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從深淵發出,而後歸於沉默。
齊楊沒想過會再聽見這個名字,也沒想過兩人再次見面,卻是此番光景。
秦川很快地就意識到這份不對勁,也沒再說話。
多年前的同學卻在幾年後死在自己面前,以最糟糕的形式重逢,秦川完全無法想像那是甚麼感覺。
旁觀者想像不到,當事者也是一頭霧水,齊楊整個腦袋都是空白的,只是看著杜旼澤的屍體出神。
「這些是祂身上帶著的東西。」
法醫人員捧著一箱子走過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那個箱子裡放著杜旼澤當時身上穿著的衣物,還有一些飾品手錶,以及一把發著冷光的銀色左輪手槍,各別都用乾淨的塑膠袋包著。
「左輪槍?」
秦川將失去了主人的手槍拿起來,看了眼齊楊:「這人那時候有帶槍?」
「......」
齊楊從他手邊拿過,手槍看上去不算新,槍身上破損的痕跡不難看出主人使用的次數頻繁。
想起那些被抓之後噤若寒蟬的人們,或許就是這個人將槍口抵在他們身後的緣故。底下人的命在他眼裡,幾乎似草芥一樣無用卑微,沒有利用價值就可以輕易割捨。
這樣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的人,卻沒有在雙方對立、劍拔奴張時選擇開槍,而是默默地讓野獸乖巧的趴伏在腿側。
齊楊走到解剖台旁,定定地看著再也不會開口說話的杜旼澤,緊閉的眉目冷如冰霜。
「你到底在想甚麼?」
面對一個不會再說話的人,這份疑問很快就石沉大海,永遠得不到回聲。
他是從甚麼時候知道他是齊楊呢?在他身分暴露的時候,還是在他穿著警服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還是在更早之前,他以臥底的身分潛入的時候?
齊楊咬緊了唇瓣,思緒一片紊亂,完全沒有弄明白眼前這個人的行為模式。
恍惚中,他想起了好幾年前,他們的友誼出現裂痕的時候,他也沒有明白。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明白杜旼澤這個人,一刻也沒有。
關於杜旼澤的事,齊楊想破腦袋也沒有想明白,便投身於工作,不讓這些破事攪亂思緒。
殲滅組織的行動刻不容緩,經歷過一次失敗後,原本躲在黑幕後的人躲得更深,幾乎要融進黑暗裡。
臥底任務已經失敗,第一次突破也不算成功,帶回來的人有一半都是低層分子,套不出甚麼實質上有用的線索。
但幸運的是,買方是個惜命的膽小鬼。
秦川用言語恐嚇幾句,嫌犯就像抖篩糠似的,一句接著一句,像連珠炮似的,沒有停下,語裡還帶著哭腔,抽抽噎噎的,一句話要反反覆覆好幾遍,他才聽得清。
他說會和組織接觸,是因為有人介紹,而這個介紹人,他們裡頭也有人認識。
「胡焱新?!」從秦川口中聽到這名字後,有人頗為驚訝地叫了一聲。
「他是誰?」秦川咬了一口漢堡,一臉聞所未聞。
「胡焱新,最近在YT爆火的網絡紅人,秦川你不知道嗎?」
秦川搖了搖頭,一臉不解。除了秦川之外,一旁拈花惹草的齊楊也是不知道的。
齊楊給放在林正義桌上的花瓶澆上了水,低頭照看一下花枝上頭有沒有蚜蟲孳生,確認無恙後便走到人群裡頭,坐在離他們不遠的桌上,並沒有加入只是聽著。
「突然就丟了這麼一個大餌,你們信嗎?」秦川像是餓壞了,嘴裡的漢堡還沒嚥下,又咬了一口,幸好是他說話還算清楚,也沒有噴的到處都是。
「你說一個前途光明的新秀,幹嘛淌這一趟渾水。」
雖然嫌疑人的態度很侷促慌恐,像是為了自保所以著急地把其他人拖下水當替死鬼,但是這一切又太順利了,讓他不免起了疑心。
再加上胡焱新的身分特殊,這樣明目張膽的販毒,就這麼無所顧忌?
說到底是他藐視警方,還是自信過剩,就不得而知了。
「齊楊,你怎麼看?」注意到齊楊就坐在旁邊沒說話,秦川問道。
「可以調查看看,但是不可以打草驚蛇。」齊楊說。
秦川點點頭,其他人也沒說話,似乎是都同意了齊楊的決定。
「胡焱新,本名王响,今年二十三歲,今年的應屆畢業生。」白尚安將得到的資訊念了出來,投影儀上大多是他直播賣貨的影片和照片。
「因為長相清秀俊俏的緣故,很受大部分女孩子的歡迎。賣的物品多半是女性保養品,喜歡他的人還創立了一個後援會,成員多半是女性。」
「長相清秀?」秦川看著螢幕上的大臉,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齊楊,:「我稍微化妝一下應該也可以。」
「這算是變相地自誇嗎?」齊楊說。
秦川挑眉笑了下。實話說,秦川的外型也是好看的,俐落的短髮,搭配健康的小麥膚色,如果上點淡妝應該和螢幕上的胡焱新差不了多少。
這只是個小插曲,幾個人又把目光放在螢幕上,忽地齊楊叫了一下,讓白尚安將照片往回倒。
「你看,針孔注射的痕跡。」
那是一張和粉絲合照的照片,胡焱新笑的燦爛,笑容可掬,往下看去,雖然是夏天,卻是穿著七分袖,露出的皮膚處隱約可見一塊小紅斑。
如果是平常,大概只會覺得胡焱新的打扮只是因為怕曬,紅班不過是蚊蟲叮咬,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如此。
有了這個發現點之後,對其他照片的關切度直接提升一個高度,又讓白尚安把照片從頭到尾放一遍,這一次大家的注意點都在胡焱新不小心裸露出的皮膚上,各個都睜大著自己的銅鈴大眼。
胡焱新的打扮一直都是長袖長褲,只有偶爾會露出一兩處鮮少的肌膚在外頭,紅斑也不算明顯——但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頭時,那些微小的痕跡根本無所遁形。
「這人果然有問題。」秦川說。
「可以準備逮人了。」齊楊說,而後拍了下白尚安的肩膀,道:「辛苦了。」
被拍的人愣了一下,齊楊注意到,白尚安的眼眶漸漸地紅了。
再一次,他們深刻的體會到,那個總是用著厚實的大手在背後鼓勵他們的人,已經不在了。
胡焱新,不對,王响做夢都不會想到,警方會有找上門來的一天。
「快給我接電話啊!」王响緊緊的捏著手機,對著手機一番咬牙切齒,那聲音不大,卻是聽得出他極為憤怒。
他一下又一下的戳著手機螢幕,反覆的播出掛斷,額上不斷地滲出汗珠,最後滴落在手機螢幕上。
現在是冬季,嚴寒的冷風本就刺骨,再加上溼了的衣服,更是冷上加冷——就好像他現在的處境,如履薄冰,進退維谷。
「這王八蛋!!」
撥打的電話得不到回應,王响氣得把手機扔在地上,遠處又傳來了一群人奔跑的腳步聲,他牙一咬,跑進了小巷子裡。
「他在那裡!」王响聽見有人這樣喊道,他跑得更快了些,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東南西北的逃竄,思緒也打成了結。
這不對啊,這不對啊。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zbJi5MM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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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是這樣的。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QvwNx0o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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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幫忙接線,找買方,每一次接洽時用的都是假身分,不管怎麼樣他的身分都不應該暴露。
「該死的!」王响停下了腳步,一拳死死的打在牆壁上。
這狗X養的傢伙,D竟然敢背叛我!!!
王响心裡一橫,轉過頭,看著從遠處走來的一群人,那雙被粉絲們稱為單純可愛的小狗眼不復存在,只剩下無盡的憤怒和充滿怨恨的難看表情。
「王响,我們懷疑你和一場毒品交易有所關連,現在你已經被包圍了,趕快束手就擒。」齊楊高舉著槍,槍口正對著站在屋頂邊的王响——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直指著杜旼澤,最後朝他開槍的人,也是他。
那人一步一步的退後,齊楊便一步一步靠近。
「D呢?!你們抓到D了吧!是那傢伙把我拱出去的吧?!」
「是啊,你們的感情還真的很不好呢,我不過問了幾句就把你抖出來了。」齊楊順著他的話說。
「他X的,果然是他!」王响氣急敗壞。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TUQEV3J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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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早就篤定是D背叛你?」
「只有他,知道我真實身分的只有他,那個王八蛋!」幾乎是從齒縫中迸出的一句話。
只有他......
恍惚間,齊楊想起了那時候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似乎到了現在才明白,那句話的涵義,以及他一切的所作所為。
杜旼澤,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齊楊!」
一道喊聲劃破夜空,齊楊回過神,王响正要從屋頂邊跳下去,打算來個魚死網破。
齊楊趕忙跑過去,一個轉身把王响拉回安全的屋頂,自己卻是落在了外頭。
「齊楊!——」
最後在他耳邊聽見的,只有一個撕心裂肺的呼喊。
『咚—』地一聲,似乎有甚麼倒地的聲音,齊楊緩慢的睜開眼睛,頭上是碧藍的天,耳邊是麻雀啾啾,清風拂過,在燥熱的氣溫中帶來一絲涼快。
齊楊爬起身,發現身上沒有甚麼太大的傷痕,只有背後傳來的鈍痛感,他側頭一看,是一張用石頭做的長椅,往旁邊看去,一件水藍色的制服外套掉在地上,胸前則繡著長河高校四個字——想來剛才那聲音,是他睡著後,不小心滾下石椅發出來的。
「長河高校......」似乎剛學會說話,齊楊這幾個字說得很慢。
為甚麼我會在這裡?
齊楊掀起了自己的衣服,的的確確是他學生時期穿著的白色制服,左側胸口上還用金色線繡著一串熟悉的數字。
齊楊坐在地上,腦海中是一片紊亂,上一秒他明明在追捕王响,為了救他差點就要因公殉職,下一秒卻毫髮無傷出現在這裡,甚至還跨越了時空。
齊楊困惑的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並沒有因為還活著而感覺到慶幸,反而是更大的不解。
這都是些甚麼事?
齊楊自問,但是沒有答案,只有一罐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罐裝牛奶,還是他最愛喝的麥芽口味。
齊楊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個棕髮少年,他半彎著腰,握在手裡的牛奶晃了晃,說:「怎麼了?為甚麼那種表情,你不是最喜歡喝這個嗎?」
那眼神很清澈,不同以往的冷冽,純淨的像是未知世事的孩子,一塵不染。
齊楊想起來了,一切都是從這個青蔥少年開始的。
手裡的牛奶很甜,齊楊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喝了,這些年不是拿著白開水就是啤酒,但現在卻覺得得喝點甚麼,才有辦法繼續和杜旼澤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裡。
杜旼澤安靜地喝著手裡的牛奶,腳尖踩著地上的小石子,偶爾踢飛幾個,就覺得有趣萬分,咯咯笑著。
齊楊同樣也不多話,心有千千結,想要說些甚麼,又不知從哪說起,只能回想高中時的往事。
齊楊轉學到長河高校後,杜旼澤是第一個熟悉的同學。
在班上,杜旼澤個子矮小,個性軟糯,看上去好欺負,任人掐捏,是一些性格頑劣的孩子樂子之一,這樣的情形直到齊楊看不慣打斷之後才有所改善,從那之後兩人就常常走在一起,成為形影不離的朋友。
但就在某一天,一切都變了。
「他們還會欺負你嗎?」
聽見這話的杜旼澤愣了一下,頓了一回才開口,小腦袋晃得像波浪鼓似的:「沒有啊。」
說謊。
齊楊睨了他一眼,仰頭喝光最後一口甜膩,並不打算戳破,只是緩緩道:「那就好。」說完後,他看見杜旼澤極輕的嘆了一口氣,雖然是很細微的動作,但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的齊楊是看得一清二楚。
霸凌並沒有因為齊楊的出場就宣告落幕,這是當時候的他沒有注意到的,只是他不知道,杜旼澤選擇在這件事上說謊的原因。
齊楊看著杜旼澤,許是說謊心虛的緣故,只能看見他的側臉,看上去嫩白圓潤的臉頰還帶著年少的稚氣,腦海卻悄悄浮上了D那張冷漠的臉。
「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裡我是警察,你是惡名昭彰的毒蟲。」齊楊慢慢地說。
「毒蟲?!」
不顧杜旼澤的驚訝,齊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以臥底的身份混入你在的組織,打算來個裡應外合,一舉殲滅這個囂張的販毒集團。」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5ll1qU5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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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你成功了嗎?」像是在看一齣熱映的警匪片,杜旼澤好奇的追問道。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nk4lu8b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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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楊看了他一眼,神色漠然:「不算成功,但也不算失敗,我的組長被你的同夥一槍打死了。」
『而我把你一槍打死了。』,齊楊把這句話吞進了肚子裡。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jxiSWIN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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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杜旼澤露出了一個難看表情,極輕地發出了一聲嗚鳴,好似真的替一個人的離去而感到悲傷,可明明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從別人口中聽來荒唐的夢境。
為甚麼會難過,齊楊想不明白。在他的記憶中,販毒成員口中的D是十分冷血無情的人,殺死一個人或是十個人對他而言並沒有區別,只要擋他路者,無論是神是佛皆可殺之。
可是他是杜旼澤。
齊楊愣愣地看著杜旼澤,腦海中浮現的是當臥底那幾月的事,一頁一頁快速地翻篇著。命懸一線的生活,提心吊膽的日子,震耳欲聾的哭聲像是如鯁在喉的刺,一幕又一幕都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像是大雨將至的天空,厚重的烏雲遮蔽住了陽光,灰暗不明。
記憶像積木一樣不斷的堆疊,齊楊思緒紊亂一片,直到聽見幾聲呼喚才回過神來,失焦的目光終於落在一個點上,映入眼簾的是杜旼澤那張擔憂滿布的臉。
「我叫你好幾次了?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好凝重。」杜旼澤皺眉看他,「你在想甚麼?」
看著那雙澄澈的眼睛,是不同於以前和D碰面時見過的冰冷。
他的的確確是杜旼澤,一個還未被汙濁沾染的白淨少年。
「沒什麼。」齊楊收回目光,垂下頭,落在自己十指交扣的手上。
他只是在想,要怎麼馴服一頭野獸。
放學鐘聲響,齊楊和杜旼澤並肩走在放學路上,思索要從哪裡作為切入點。
杜旼澤後來為何會誤入歧途,坦白說,齊楊並不清楚。
他們在高二成為朋友,也在高二分道揚鑣,短短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搞砸了一切。
齊楊只記得,從密不可分到友情決裂,有很大一部份,是他的意氣用事。
君子動口不動手,但他不是,能夠動手就不動口。一來是有些人聽不進勸浪費他口水,二來是他不知道怎麼和『動物』講道理。之所以他會轉學到長河高校,就是因為在上一個學校失手暴打了學長,再再上一個學校也是如此。
如此反反覆覆退學轉學,正當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覺得改不過來時,發生了一件事讓他開始學會收斂脾氣。
那個總是小聲說話,忍氣吞聲的小鬼,卻是對著他惡狠狠的吼了一句:「動不動就動手打人,除了打人你還會甚麼?!你總有一天會被你自己的脾氣害死!」
這句話像是當頭棒喝,砸的齊楊腦袋嗡嗡作響,也在他和那小鬼的友情上砸出了一道大裂痕。
那小鬼便是杜旼澤。
齊楊手插在兜裡,緩慢的走在杜旼澤旁邊,聽著他說前幾天被野狗追的糗事,他並不給予過多的回應,只是聽著,連笑都是奢侈的,幾句話下來只有不斷看過去的視線,一副『自己有在聽,但沒聽進心裡去』的模樣。
杜旼澤覺得沒趣,慢慢的也不說話了。
一直聒噪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齊楊很快就注意到了,轉過頭,那張小臉像是吃了苦瓜一樣苦:「你幹嗎苦著一張臉?」
「沒什麼,只是我感覺你不想聽我說話。」
有這麼明顯嗎?齊楊忍不住想,事實上他心底閃過的的確是他能不能閉嘴。他有太多事都還沒搞清楚,他需要時間和空間來弄明白,但杜旼澤卻不斷地說話。
為甚麼一個男人有這麼多話可以說?齊楊在心底腹誹,突然想起一邊往嘴吧塞東西又一邊說話的秦川,似乎也不是那麼無法理解的問題。
說起來,這時候的他們都在做些甚麼呢?秦川和他同歲,這回不曉得在哪所高校就讀,白尚安現在大概是個國小生,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看看他還是小孩的樣子,還有組長,他現在一定好好的在工作中忙碌打轉。
好好的。
「媽.....」
齊楊忽地喊了一聲,那聲音很輕,似是呢喃,杜旼澤本想開口,卻看見他不曉得想起了甚麼,忙不迭停的往前奔去,著急的連聲招呼都沒有打,徒留他一個人站在原地。
杜旼澤不知道齊楊到底是怎麼了,下午托他去買個飲料,買了他平常愛喝的牛奶口味,回頭卻露出不喜歡的表情,甚至連看他的眼神都透露著陌生,甚至有那麼一剎那,他感覺齊楊要把自己吞噬了一樣。
難道他在不知不覺中做了甚麼惹得對方生氣了嗎?
把這陣子做的事細細數過一番,倒也沒發現哪裡有問題,至多也就上禮拜打遊戲的時候連續贏了對方十幾把,但這樣就不開心,那也太小家子氣了。
齊楊不是那樣的人,杜旼澤是知道的,想來沒有答案,便輕笑一聲,打算改天問個究竟,抓著雙肩背包帶就要走,卻聽見後頭有人在叫他。
那熟悉的嗓音一響起,小小的身子瑟縮了下,愣在了原地,才慢慢的轉過身,平時那雙小鹿斑比般的圓潤大眼,此刻多了一份哀怨。
「齊楊呢?你的監護人不在啊?」那人笑著,卻是格外滲人。
齊楊你肯定不知道野狗有多討人厭吧。
齊楊的目標只有一個,便是他的家。
那是一間坐落在市區的一棟小公寓,他急急忙忙按了電梯鈕,心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踱著腳等著電梯,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的難熬,最後他轉身往旁邊的樓道奔去,足足爬了七層樓,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便直奔家門口。
他前腳剛踏上門口前的墊子,門便被人打開,從裡頭出來的人看見他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齊楊?你怎麼哭了?」
「媽......」齊楊二話不說,撲進了眼前人的懷裡,哭的像剛出生的孩子,死死的抱著,不肯鬆手。
林因音被抱的糊塗,卻也不敢推開,只是回抱著青春期的兒子,怕傷害到他幼小的心靈。
這孩子打小就比其他同齡的孩子懂事,不怎麼撒嬌,原來不是不會撒嬌,只是時候未到。
林因音並不介意他撒嬌,但該問的問題還是要問:「你怎麼了?被欺負了?為甚麼哭啊?」一連就是三個問題,林因音還覺得自己問少了。
「沒有人欺負我。」大概哭了好一回兒,齊楊的情緒緩和了些,才從林因音身上下來,鼻涕沾黏在臉上,一張俊臉哭的沒眼看,林因音只覺得心疼死了。
「沒人欺負你怎麼會哭成這樣呢?」林因音皺著眉頭,「老媽不是說過了嗎?誰欺負你你就打回去,有什麼事都有我在。」說完她拍了拍胸脯,一副『我給你靠』的模樣,惹的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得不說,齊楊習慣動手,和他母親的教育脫離不了干係。
「沒有人欺負我。」齊楊笑著說,抹掉了眼角上的淚水,「我只是想你了。」
聽見這句話,林因音只覺得『天要下紅雨,馬要生角』,比她發票中兩百塊還稀奇。
「唉呦我家寶貝兒子想我啦?我們早上才見面不是嗎?」林因音哭笑不得。
「我一秒沒見妳就很想妳啦。」齊楊開玩笑道,又緊緊的抱了一下他的母親,讓她無法看見臉上又悄然滑落的淚水。
已經兩年沒見了,媽。
「這套說詞給你未來的女朋友啦。」林因音這次沒有讓他繼續抱著,一邊推開他一邊後退一步,仔細端詳著他的臉,再然後是他的手臂,乾乾淨淨的,沒有瘀青也沒有疤痕,看來是沒有說謊。
「我真的沒有被欺負。」齊楊又說了一次,然後一改剛才哭啼的模樣,嚴肅的叮囑道:「上班的時候少喝酒,客人讓你喝就說不舒服,除非必要都要推辭掉,知道嗎?」
「你是老媽子嗎?」這又是鬧哪一齣,工作這麼久一來,還是第一次聽齊楊讓她少喝酒。
「聽懂了沒!」齊楊的態度不同以往的堅決,林因音點了點頭,但心裡想的是少喝,而不是完全不能喝。
知子莫若母,同理來說,知母莫若子,一起住在一個屋簷下那麼多年,那些小心思齊楊很快就捕捉到了,又要說些甚麼時,眼尾餘光正看見一個男人走了過來。
「叔!」見是熟人,齊楊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胡建宇被這一聲熱烈的招呼聲嚇了一跳,板著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很快便消失不見,他慢步走到他們面前,和齊楊還有林因音都問了聲好。
不怪他驚訝,這還是齊楊這孩子第一次對他這麼熱情,就連這聲稱謂,聽來也萬分親切。
「叔,上班的時候你得幫我盯著我媽,別讓她喝太多酒。」
「好,我會的。」胡建宇點了頭。
記憶中的胡建宇是個木訥的中年男人,話不多,不苟言笑,但有一點齊楊是看的出來的,他喜歡他媽媽,也因如此,他對胡建宇多了一分敵意,感覺他要來搶走他母親,這份敵視在他逐漸長大成熟後才漸漸消退。
而在他母親患病離世之後,後事都是他幫著一起操辦的,之後也一直照顧著齊楊,這讓他對胡建宇很是感激。
「你跟孩子瞎鬧呢。」見胡建宇答應,林因音打了他臂膀一下。
「我也覺得妳得少喝點酒了,年紀有了。」
「你才年紀有了,我二八一枝花。」林因音撥弄了一下頭髮,尾音繞了好幾個彎,而後揚起了胸膛,高傲的踩著厚鞋跟,氣勢甚好的踩出了走T台的風範。
「路上小心。」齊楊在後頭說,還不忘叮囑道:「記得要少喝酒啊!」
「我先走了。」胡建宇朝他點了下頭,齊楊也禮貌的彎了下身。
「就拜託叔多看看我媽了。」而後他小聲的攀附在他耳邊:「她年紀有了。」
那語氣帶著調皮,胡建宇微微一愣,總是繃緊的臉上多了一絲笑意。
他快步跟上了林因音的步伐,走近後才放慢了速度,與她並肩,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畫著濃妝的臉上多了幾分嚴肅,笑意歛去了幾分,想來是剛才被齊楊哭啼的模樣嚇著了。
他雖然不是聽得很仔細,但也算略知一二,出聲安慰道:「沒事的。」
林因音看了他一眼,表情說不上的凝重。她怕齊楊有事瞞她,又怕他在學校受欺負,自己是甚麼工作甚麼位階自己清楚,她不怕別人瞧不起,就怕齊楊受到傷害。
她不怕吃苦,就怕齊楊受苦。
「那孩子甚麼個性妳這個當媽的還不清楚嗎?那孩子不會讓自己受委屈,妳一直掛在嘴邊的他有聽進去。」胡建宇看她神情依然,又多說了幾句。
林因音最捨不得他受任何委屈——他沒有爸爸能夠當後盾,所以她教他蠻橫,誰欺負他誰不講道理就要撲咬回去。
「我知道啊,那可是我孩子......」林因音低下了頭。
但是他今天哭了啊。
從他懂事後就很少看他哭了,林因音十分的在意,齊楊卻隻字不提,又不曉得從何問起,她思慮了老半天,最後把這任務託付給了同樣身為男人的胡建宇。
「男人好面子,你得幫我問問他。」
胡建宇想反駁前面一句,但想想好像又沒說錯,最後應了聲好,這件事才算稍微過去了一點。
而不知道母親擔憂之情的齊楊,正在一邊樂呵呵地洗澡,一邊撫摸欣賞自己青春的肉體。
重新再見到母親,齊楊內心十分的喜悅,天還沒亮就甦醒過來,像是隔夜要畢旅興奮的睡不著覺的小學生,而後慢條斯理地把冰箱內的吐司拿出來,抹上了花生醬,沖泡了一杯咖啡來開啟早晨。
齊楊他想,不管是做夢也好,穿越時空也罷,他都要好好把握這次的機會。
他背上了書包,朝氣蓬勃的出了門,一路上都笑呵呵的,欣喜溢於言表,直到不遠處的街角竄出熟悉的背影才收斂。
杜旼澤駝著背,步履很慢,大熱天卻穿著薄外套,低著頭緩緩走著,好似有滿身的疲憊。
說起來昨天,他好像把他扔下了。
『他不是D,他不是D,他是杜旼澤。』齊楊在心底反覆唸叨,才調整好心態迎了上前,主動打了聲招呼,上前拍了下他的背。
杜旼澤先是大力的縮了下身子,而後驚慌的轉過頭,發現是齊楊後才像是鬆了一口氣般,笑道:「早安。」
這一連串的舉動,齊楊覺得奇怪,眼前的杜旼澤就像驚弓之鳥,一點動靜都要昏厥過去。
「抱歉,我昨天有事先走了。」他說,而後盯著他身上穿的薄外套,這時節就算穿無袖背心都嫌熱:「你不熱嗎?」
「不會啊,我怕冷。」杜旼澤搖了搖頭,齊楊卻發現,他額角滲著汗珠,在往下看去,他的臉頰上有一片瘀青,顏色很淡,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你怎麼受傷了?」他指著那一片瘀青,怕弄痛他,只是虛空指著。
「哦我昨天被野狗追所以跌倒了。」杜旼澤窘迫的笑了下。
又是野狗?這是甚麼倒楣孩子,昨天也說被野狗追,今天也說被野狗追,齊楊忍不住笑出聲,現在想來,他以前也常說被野狗追,一追就是十幾里遠。
「我和你說,被野狗追的時候就要直視他,絕對不可以跑給他追。」齊楊把在網上搜到的教學還有自己的親身經歷教導給他,杜旼澤只是乾笑了下,點了點頭。
「牠們幹嘛老追你啊真是的。」齊楊忍不住笑。
「大概是看我好欺負吧。」杜旼澤說,聲音悶悶的,帶著幾分自嘲。
齊楊愣了一下,突然感覺哪兒不對勁,杜旼澤向前走了幾步路,發現他沒跟上後才停下來轉過身。
「齊楊?」他道。
杜旼澤注意到齊楊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很難看,而後極快的走上來,一把抓過了他的手,拉扯著他的袖子。
「你做甚麼?!」杜旼澤驚慌道,想要打斷齊楊的動作,卻是被碰觸到傷處,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小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痕,長長短短,就他從警的經驗來看,是用棍棒還有菸燙導致的,傷口怵目驚心,而後他抓過杜旼澤,拉開了他的衣服,後背又是另一塊悽慘的畫布。
齊楊的臉又冷了幾分。
他發現得太晚了。
「那還真的是野狗。」齊楊咧嘴笑開,杜旼澤卻從那臉上看出了猙獰。
杜旼澤把牠們叫做野狗,把那些被欺負時所受的委屈和憤恨當作笑話一樣說給齊楊聽,彼此笑笑這事也就全當過去了。
他現在高二,再忍兩年,高中畢業就可以從這些人身邊逃開,去一個新地方開展新的生活,他會考上好的大學,有一份好的工作,再遇見幾個志同道合的人成為朋友,最好是和齊楊一樣正義勇敢的人。
只要再忍兩年。
「疼嗎?」
齊楊口吻溫柔,在那故作堅強的心上撬開了一角,輕輕的觸碰著心口最軟的地方。
杜旼澤終於是忍受不住,哭出了聲。
疼,很疼,被打的地方很疼,被燙的地方也很疼,笑著和媽媽說學校很好的時候心裡也很疼。
杜旼澤哭了好一回才漸漸平復情緒,齊楊拉著他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休息,學校的鐘聲在不遠處響起,他先是給老師打了電話,連同杜旼澤的份一起請了假,而後甚麼也不做,只是看著他。
「謝謝。」杜旼澤用哭啞的嗓音說。
「他們一直欺負你,為甚麼不轉學?」見他心情還算平穩,齊楊問。
齊楊記得,在他轉學來之前,杜旼澤就被那群野狗盯上了,後來是因為他成為保護傘的緣故,才稍稍有所改善——但他不是個稱職的保護傘。
杜旼澤沒有回應,似乎不曉得要從哪說起,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的爸爸對你好嗎?」好一回兒,杜旼澤開口了,說話卻是沒頭沒尾。
齊楊頓了下,才說:「他是個英雄。」
「是嗎?真好。」杜旼澤笑了下,沒注意到齊楊臉色微變,但那份沉痛很快就隱去了。
「我爸媽在我小學的時候就離異了,是我媽提的離婚,因為他會家暴,喝酒之後就像瘋子,有時不給他錢,就到媽媽的公司鬧,要不然就是我的學校。」
杜旼澤慢慢地說,齊楊靜靜地聽,這還是他認識這他幾年來,第一次接觸他的過往。
「離婚後,我媽帶著我搬了家,打算在新地方重新開始,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本來以為事情這樣就結束了,可是,我升上高中後,卻發現那些人其中一個是我的國小同學,他認出了我,也知道我爸的事。」
從那之後,噩夢就降臨了。
聽到這裡,齊楊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是因為有把柄在那些人手上,杜旼澤才會像個傻小子一樣任人欺負——難不成,那時候的他選擇沉默,也是這個緣故?
是他把事情搞砸了嗎?
齊楊抬手遮住了自己大半張臉,杜旼澤注意到他的臉色微恙,小聲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齊楊說:「那你打算怎麼做?」
這話一出,齊楊感覺自己問了一個笨問題,因為眼前的傻小子一直在施行一個忍氣吞聲的笨計畫。
「我得告訴老師。」齊楊又說。
「沒用的。」杜旼澤搖了搖頭。
他何嘗沒想過呢?但他想起小學的時候,老師表面上雖然笑著,那雙眼睛裡卻藏著厭煩,他看過一眼就不會忘。
況且......
「王歐林是校董的兒子。」杜旼澤緩緩道。
這名字一出,齊楊的記憶一下被扯回了老遠,的確有這麼一號人物。王歐林是校董最小的兒子,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以被家裡人寵上了天,幾乎成了小霸王,又因為家裡有權有勢,在學校更是無法無天——可是後來,被杜旼澤一刀捅死了。
齊楊看著那張泛著紅暈的側臉,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怎麼樣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乖順的孩子最後會拿美工刀捅死同學。
齊楊記得,杜旼澤性情大變的前一個禮拜,他的家裡正好發生了火災,他的母親是這場意外的犧牲者之一。
「你知道嗎?如果放任事情往糟糕的方向發展,最後會一發不可收拾的。」齊楊說。
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杜旼澤低著頭沒有回應,像是在思考,齊楊又說:「而且只要你反抗一次,就絕對不會有人敢再傷害你,你看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我、我不敢。」杜旼澤小聲道,聳著肩像受怕的小兔子。
恐懼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怯除的,如果這麼簡單哪還會需要勇氣。更何況他只是個旁觀者,根本無法切身體會杜旼澤內心的懼怕,齊楊也不強迫,只是說讓他不要獨處,盡量和他一起行動。
杜旼澤點點頭,聽話地說了聲了好,模樣乖巧的像是小孩子。
「真乖。」齊楊脫口而出,原本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而後急忙的收回放在身後,差點當場表演一個摸頭殺。
他現年二八,過不久就要奔三,眼前的杜旼澤就像個年紀尚小的孩子,需要保護,可憐兮兮的,忍不住就把他和之前接觸過受虐的孩子身影重疊在一起。
杜旼澤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感受到了那份『年紀懸殊』的親切感:「什麼真乖,我比你大三個月好嗎?!」
「你太像小孩子了。」齊楊把出糗這件事怪罪到杜旼澤身上,後者也不生氣,只是笑的更大聲,也越來越誇張,上氣不接下氣的——齊楊查覺到,那已經不是單純在笑了。
杜旼澤在發洩。
齊楊沒打斷他,只是仰頭看向對面馬路上高聳的大樓,雙手向後撐在長椅上,兩條大長腿放鬆地伸了出去,坐姿十分的不雅觀。他看著馬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匆匆,所有人都在這座大城市像馬達般轉個不停,鳴笛聲喇叭聲和發動聲都被隔絕在身邊似哭的笑聲裡,偌大的世界一時之間似乎只剩下他們。
無力感油然而生,吞噬了本該青春燦爛的靈魂。
胡建宇在市區開了一間複合式酒吧,中午是賣義大利料理的餐廳,而晚上則搖身一變成為夜貓玩樂盡興放鬆的酒館,兩者風格差距甚大,卻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胡建宇給齊楊和杜旼澤各倒了一杯氣泡飲料,是好看的湖水綠色,杜旼澤禮貌的道了聲謝,心理年齡二八的小大人齊楊,則是起了叛逆心,想要討杯酒精濃度低的酒來喝。
「等你十八再來。」胡建宇說。
「好。」齊楊笑咪咪的應了聲。
作為一名學生,讀書是本分,就是沒想過,熬夜苦讀了幾年,現在又得重來一次,齊楊有些鬱悶,但不曉得要和誰說。
他意興闌珊的翻著課本,圖書館的空調緩緩的吹拂著涼風,百無聊賴之餘,他想起還有個適合讀書並且不無聊的地方。
「在完全安靜的地方反而讀不下書,對吧。」像是為了得到認同感,齊楊問著旁邊的杜旼澤。
「嗯。」杜旼澤回答的很隨意。
他的成績一直都很優異,是老師眼中的好好學生,有一套自己讀書的方式,至於四周安不安靜、熱不熱鬧,都和他沒什麼關係,只有齊楊這樣的好奇寶寶需要聲響來配合節奏。
齊楊一邊跟隨著館內歡快的音調哼歌,一邊隨意的翻看課本,書頁翻得很快。
對他來說,這些知識都是以前學過的,現在不過是複習,除了英文依舊是他的罩門之外,其他科系他都有十足的把握。
他們選擇的時間很剛巧,館內沒什麼客人,胡建宇就隔著吧檯看兩個年輕小子。活過了半百,也不覺得時光飛逝,但當看著熟悉的孩子一點一點地慢慢長大,那感覺就不一樣了,好像時刻在提醒他。
胡建宇思緒飄遠,一回兒才聽見齊楊這小孩趴在吧台上叫他,頓時才回過神,應了他一句,只是沒想到齊楊一開口,頓時讓他愣在原地。
「叔,不是我要說,我媽是個木頭,你得主動點。」齊楊說的沒頭沒尾,旁邊沉浸在書香中的杜旼澤眨了眨眼,而後看了眼胡建宇,後又飛速的低下頭。
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別人家的家務事當作故事聽還是挺有趣的,茶餘飯後的閒談,可杜旼澤是個實誠的孩子,這類八卦尤其當事人就在面前,更是不敢亂聽亂想,只是猛一頓讀書,順便心底念念齊楊幾句小孩子多管閒事。
「她肯定不知道你喜歡她,我媽她對男女感情這類事情非常的不敏感。」齊楊一副『天底下我最懂她』的模樣,侃侃而談。
身邊有個伴總是好事,更何況是胡建宇,齊楊是放一百二十個心,一心就想當兩人的月老,秉著好意點鴛鴦譜:「我知道叔你一直都喜歡我媽,但是愛是要勇敢說出來的,尤其我媽那反應遲鈍的,你更得主動點。」
胡建宇沒說話,沉默一回才說:「她知道。」
短短三個字,卻像冷水從頭上嘩的一下潑下來,澆熄了齊楊原本高漲的情緒。
齊楊看著胡建宇,只是低首擦拭著手裡的玻璃杯,半句話沒有說。細數這段日子以來,胡建宇一直都陪在他們母子身邊,媽媽總開玩笑說,她是最棒的藍顏知己,所以他一直以為,媽媽真的少根筋。
那麼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很可悲,又覺得自己的母親很可憐。
女人嬌豔,目光狠毒,似朵帶刺的玫瑰,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銳氣——胡建宇就是被那份獨到的氣質給吸引。
胡建宇不擅表達,卻還是被女人發現了情意。女人沒有正面回覆,只是讓他同她去一個地方,那是一座位在郊區的墓園,冷冷清清的。
那是她的心上人最後落葉歸根的地方。
「他只是離開了我身邊,卻不是我心裡。」女人細聲說,一雙柔媚好看的眼看著那冰冷的墓碑,彷彿在看的是自己的愛人。
齊楊總記得小的時候,林因音總是這樣和他說:「你是英雄的孩子,要聽話,要乖,不可以給英雄丟臉。」
齊楊年紀小,對英雄最初的印象,來自於兒童片,英雄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候出現,像曙光般耀眼奪目,所有人都傾慕仰賴他。
齊楊後來才知道,為甚麼林因音總是這樣說——他的父親為了救溺水的孩子,最後自己溺斃了。
「你媽沒有表面看上去那樣堅強。」最後他聽見胡建宇說,一字一句敲在心上。
齊楊忘記是怎麼回到家了,整條路上整個人都是木的,渾渾噩噩,直到熟悉的家具擺設映入眼簾才回過神來,站在角落的櫥櫃前一語不發,良久才緩緩開口。
「爸,如果你再多為媽媽想一點,是不是就會猶豫,是不是就不會那麼莽撞了。」他看著那上頭擺設的舊照片,那是一張母親和一位和他長相神似的男子合照,照片中的母親笑得很燦爛,挽著身旁人的手臂,幸福二字全寫在臉上——可是他連跟父親的一張合照都沒有。
「我不想要你當英雄,我只想要你抱抱我。」齊楊望著那張和自己神似的臉,低聲喃喃,勾起的唇角看上去滿是苦澀。
第二次期末考,齊楊久違的感受到考場的刺激,除了緊張感之外,多了一份刺激感,別人是如坐針氈,齊楊是摩拳擦掌,那咧開的嘴角就像蝙蝠俠裡的反派小丑那樣詭異,像洗筷子一樣的搓著筆。
考試結束之後,齊楊洋洋灑灑、大筆一揮,考了一個全班最低分,而後感嘆歲月不饒人。
「我就讓你多讀書了吧。」
「老了老了。」齊楊說,杜旼澤不明所以。
齊楊把『年輕人怎麼會懂呢』的感慨吞進肚子裡,轉頭看見王歐林一群人坐在班級角落,幾雙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瞧。說來奇怪,分明是十七八歲的孩子,齊楊卻覺得像以前在看守所看過的通緝犯,各個都賊眉鼠眼。
他們對視了一回,齊楊注意到,有個乾瘦的男同學轉頭附耳在王歐林身邊說了些甚麼,而後就看見那張還算的上中等的臉露出賊兮兮的笑容。
齊楊審問過不下百人,千人有千面,雖然不算是察言觀色中的佼佼者,但這樣把壞心思寫在臉上的,再沒看見就是瞎了。
齊楊思索了一回,在這個時間點上和王歐林的過節,倒是有一件——也是和杜旼澤分道揚鑣的開端。
當時候,齊楊把杜旼澤長期遭到王歐林一行人霸凌這件事鬧到校方面前,可當校長詢問杜旼澤這件事是否屬實時,杜旼澤卻矢口否認,最後遭致的結果反而是齊楊誣陷同學,被記了兩支警告,同時也和杜旼澤從此決裂。
「但是不對啊......」
為甚麼王歐林是看著他笑呢?
就他對王歐林的認識,他是極度驕傲自滿的人,而在捉弄人這件事上,就更有不知對錯不管他人死活的道德敗壞,所以讓對方知道即將要發生的事,對於他而言是一種趣味。
看著他人在自己的安排下陷入驚慌會感到興奮的人——王歐林就是這樣的人。
但是他剛才,是看著他笑的。
意識到這點,齊楊感覺到一陣惡寒,一股劇烈的不適感從心底湧上,他低下頭,那雙手正在顫抖著。
如果說,王歐林的目標一直都是他的話,那他為甚麼會不知道?
這中間,有『誰』替他擋下了嗎?
「齊楊,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很難看。」
熟悉的嗓音從頭頂落下,齊楊抬起頭,杜旼澤不知道甚麼時候半蹲在他面前,橫亙在他和王歐林之間,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不知為何,那些和D一起經歷過的過往,一瞬間翻湧而上,而每一幕都椎心刺骨。
「我......」齊楊說不出話。
他好像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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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第三節課鐘聲響起,已經過了二十分鐘,杜旼澤一邊聽著台上的老師孜孜不倦的講題,一邊看著隔壁空著座位的書桌,又轉頭看向教室空下來的角落。
人都去哪裡了?
杜旼澤想起剛才齊楊的表情十分的難看,現在又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同學同時消失在課堂上,他一顆心惴惴不安。
他不安的掰著筆桿頭,思緒亂成一團漿糊,從老師口中出來的知識像一組被拆散的亂碼,完全聽不進去。
他們會不會去找齊楊的麻煩?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QVMuvgq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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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楊會不會需要他的幫助?
可是如果他真的需要協助,那他又能做到甚麼?
他能夠做到甚麼?
想到這裡,杜旼澤忍不住失笑,笑自己的弱小無力,隨後站起身,撒了個無傷大雅的謊。
無論如何,得先找到齊楊。
平常看上去不大的學校在此刻像個巨大的迷宮,繞來繞去看不見盡頭,杜旼澤焦急的在走廊上狂奔,恨不得自己會飛簷走壁。
經過的教室裡有人在喊他,仔細一聽是老師的斥責,但杜旼澤管不得這些,只是奔走。
依照他對王歐林那些人的熟悉,他們最喜歡學校裡的旮旯地,那裏沒有加裝監視器——偏偏就是這樣需要加裝監視器的地方沒有加裝監視器。
被推倒在地上的時候,他常常這樣看,穿過人群的縫隙仔細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到幫助自己的小方盒,可以替他述說,不用他去撥開衣服,攤開身上的傷口。
而在那時候,他總是找不到——可是他在那陰暗的盡頭看見了齊楊。
齊楊推開了那些人,讓微弱的陽光悉數落在他的身上,炙熱的暖意從他厚實的掌心上傳了過來。
杜旼澤永遠記得齊楊那時候的笑顏。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BlukrlI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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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楊!」
齊楊像隻被狼群圍剿的兔子,臉上滿是紅腫瘀青,狼狽的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凌亂不堪,聽見他的聲音後抬起頭看了過來。
他笑了。
為甚麼要笑,杜旼澤不明白,那臉上的傷疤像是刺在他心上的刺。
「诶,這誰啊,這不是監護人的小屁孩嗎?」
「王歐林!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大概是難得聽總是逆來順受的杜旼澤發一次脾氣,王歐林愣了一下,而後環抱住了自己,擺出弱小無助的樣子:「我、我好怕哦,你那麼大聲幹甚麼啦?我只不過是在和齊楊同學討論一個酒家女是怎麼在店裡和人家討生活而已。」王歐林頓了一下,賊兮兮道:「對了,這錢很好賺耶,要不要讓他媽媽帶你媽去試試看,要不然你爸的債務——」
王歐林的話被齊楊華麗的一拳打斷了,直截了當的揍在那小臉上,發出了一聲吃痛的慘叫後倒在了地上。 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Ujh1DLT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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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打我?!」王歐林叫囂著:「你一個酒家女的兒子憑甚麼打我!你知道我是誰的孫子嗎?!」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bm5g5Yl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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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你是校董的孫子,是家裡的老么,是拿著錢到處顯擺的低智商靈長類動物。」像是摸到了甚麼骯髒的東西一樣,齊楊拍著手,試圖拍去剛才的觸感。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RTL3djAv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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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X的。」王歐林罵了一聲,朝旁邊的同學使了眼色,卻不知道剛才被一窩蜂追著打得齊楊,現在卻是一個打好幾個,與剛才截然不同。
隨著倒下的同學越來越多,王歐林的臉色也越來越差,扳倒最後一個之後,齊楊轉向他,慢慢地朝他走了過來。
王歐林明顯感受到他的氣勢逼人,他腿腳沒有力氣站起來,只得用手撐著身子,艱難的退後。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WIlQuFn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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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別過來......」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daMFvYd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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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歐林直覺認定,他會被打死在這裡。
「道歉。」
聽見這兩個字,王歐林愣了一下。齊楊頭低低的,聲音很悶,王歐林看不清他的臉,但在恐懼之下,他抖著聲音說:「對、對不起......」
「我讓你跟杜旼澤道歉。」
齊楊抬起頭,哭喪著一張臉,被打腫的臉頰和哭紅的眼眶看上去悽慘無比,像是小孩子在幼稚園和同儕之間打鬧,輸了之後的委屈傾洩而出,那模樣完全看不出是個已然二八看過大風大浪的警察齊楊。
聽見他的話,王歐林轉過頭,看向正朝他走過來的杜旼澤。
「齊楊......」杜旼澤小聲地喊他。
齊楊側過頭背對著他,他咬緊了唇瓣,想要忍住淚水,珠淚卻是瘋狂的掉落,整個人都在發抖。
杜旼澤拍了拍他的背,而後看向了王歐林,後者抿了抿唇,才艱難的開口。
「對不起。」
杜旼澤的眼眶紅了,他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這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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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別動,痛也給我忍著點!」
杜旼澤拍了下齊楊的肩頭,嘴上雖然不饒人,手上的力道卻是放輕一些:「明明剛才看你打架就打得很好,幹嘛白白給人家打啊!」 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IvHL9xxZ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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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活該。」齊楊說。
「啊?」
齊楊撇嘴,不說話了。
杜旼澤要怎麼知道呢?他以後會害他失去母親,會害他誤入歧途,會在最後拿槍射殺他。
明明這一路杜旼澤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護他,他卻像個傻瓜一樣不斷的恨著這個人。
「對不起。」跟王歐林相比,他才更應該跟杜旼澤道歉:「還有謝謝。」不管是杜旼澤,還是組織裡的D,他都要說一聲謝謝。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gmTHzHL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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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歉意和謝意,杜旼澤一頭霧水,但看齊楊的表情格外認真,也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追問,他明白有些事情不適合攤開來講的道理。
在學校鬥毆這件事很快就鬧到了校方耳裡,各找各的家長,盡數都進到了學校的會客室,小小的會客室被擠的水洩不通,杜旼澤和齊楊也不例外站在裏頭。
杜旼澤不希望自己的母親知道這件事,就是不想看見她不捨的淚水,她坐在角落裡,默默地掉淚,輕輕地拍打著他的手,彷彿是在安慰他說辛苦了,他眼眶一熱,兩個人哭了起來;反觀齊楊,他大大方方的站在母親的旁邊,一臉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樣子,母親林因音氣勢逼人,舒適的翹著腿,跟來的胡建宇站在他旁邊,和齊楊兩個人像是神獸坐鎮在旁。
杜旼澤這才知道,齊楊的個性完全遺傳至他的母親。在小小的會客室內大殺四方,一個人震懾全場,從校方的冷處理到同學的跋扈作為以及家長的態度一個一個指出問題,一針見血。
跟來的胡建宇大叔也不是閒人,把手裡關於到酒店某些『客人』的相關資料都丟在了會客室的桌上,稍稍看一眼就讓人坐不住,幾對夫妻當場撕了起來,還有校方人員著急的蓋住那些不堪入目的交易內容。
一瞬間亂成一團,杜旼澤在一片混亂中對上齊楊的眼睛。
無論是甚麼時候,那雙眼睛總是很亮,像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在一片混亂中他們看著彼此笑了。
一切鬧劇終於落幕。
齊楊安排母親和杜旼澤母親認識,兩個人年紀差不多,經歷也相似,兩個人很快就聊成一片。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DNjsTSk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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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是母子連心還是耳濡目染,杜旼澤母親和他個性是一模一樣,待人溫和,不與人爭,才會形成杜旼澤較為男孩子來說有些軟糯的個性。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u4TSLPs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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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時候,杜旼澤能想到的,只有忍耐。他一步又一步的退讓,他以為這樣可以保護所有人,卻誰都沒有保護好。
最後他把自己毀了,徹底的毀了。
「杜旼澤。」
回教室的路上,齊楊喊住了他:「你以後的夢想是甚麼?」
「啊?我嗎?」杜旼澤愣了一下,頗為不好意思道:「說出來你別笑我哦。」
齊楊搖了搖頭,杜旼澤吞吞吐吐:「我想當老師,我、我想保護處境和我一樣的學生。」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22Biukh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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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發現齊楊的眼眶紅了。
杜旼澤果然從來都沒有變過,只是他從來沒有認真去看,如果當時候那些都沒有發生,他一定會是很棒的老師。
「那我也去當老師。」齊楊說:「以後我們去同一間學校教書。」
到時候,你去保護學生,我保護你。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WnL5f01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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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楊不是說笑,為了跟上杜旼澤的步伐,他走了和當時從警完全不同的路,亦步亦趨的跟在杜旼澤後面。
並不只是對杜旼澤的愧疚,不置可否,這裡頭參雜的情緒複雜的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他認為,作為一個人,作為被D保護過的齊楊,他不能再把杜旼澤一個人丟著。
在齊楊自己的努力以及杜旼澤的輔導雙管齊下下,他們考進了同一所師範大學,大學期間,杜旼澤藉著醉意,向齊楊告白。
身子隨著年紀拔高的杜旼澤已經和記憶中的D有幾分神似,恍惚間他以為是D在和自己告白。
如果說杜旼澤一直都沒有變過,如果說他沒有,那麼當時的他是怎麼看待他的呢?
那時候的他在想甚麼呢?
是不是和現在一樣喜歡著他呢?
「你好傻。」
齊楊情不自禁,緊緊的抱住了他。
大學畢業後,兩個人展開了同居生活,在一棟公寓的小套房裡,杜旼澤很快就找到了職缺,相比之下,齊楊在這點就運氣不佳。
但比起在眾多的選擇中,他唯一要做到的就是和杜旼澤進同一所學校,目標變得單一,這件事便簡單的多。
在這期間,齊楊在路上抓了不少通緝犯,拿了不少傑出市民獎。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ruxXZs1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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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老師,你好像比較適合當警察。」看著牆上玲朗滿目的獎章,杜旼澤說。
「如果我真的當警察了,你就會是毒蟲了。」齊楊摟過了他的腰際,親了親那張露出詫異的臉:「我開玩笑的。別看了,吃飯吧。」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osvwwF4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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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事不會發生的。就算他沒有辦法成為老師,就算走回當警察的道路,杜旼澤都不會成為毒蟲。
他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一日,齊楊來接杜旼澤下班,兩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說說笑笑,恍然間,他看見對巷走過了幾個人,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分說闖進他的視線,霸佔了他的思緒,齊楊頓時停下了腳步。
那是林正義,他這輩子最希望安好的人。他帶著秦川還有白尚安,從他最喜歡的餐館走出來,三個人有說有笑。
那裏曾經有他。
「怎麼了?」杜旼澤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認識的人嗎?」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ZZ0Ud8Y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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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齊楊笑了下:「他們不認識我。」而後牽起了杜旼澤的手。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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