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菲林（2個精神科醫生的初識） - 下章

大而有力的手掌握著他的手臂，樂透一路跑下後樓梯，把他扯到花園。

　　樂透使上的力度毫不含糊，應該會把他衣袖下的手臂烙下五指紅痕。

　　終於，樂透似乎找到一個鳥語花香又風水好的位置，驀然轉身，來勢洶洶地向他咆哮，「你到底想幹什麼？現在這裏沒有其他人，就你跟我一次說清楚！是不是姓陳那老頭叫你來抓我痛腳，只要能把我趕出校什麼的就會給你加個一兩分……啊～我早知那老混蛋看我不順眼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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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來找碴的。」雖然他剛剛的行為完全是在找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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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來找碴的，你是誰？從來不曾掉過出三名之外的易嵐，同系的沒人不知道你。你竟然來找我寫千多字的期刊，任我敲竹槓？怎看怎可疑！老實說你是被陳老鬼指使來揭穿我的吧？我不像你含著金匙出生，天生什麼都不缺，我只是想賺多點錢交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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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是五名之內。」正確來說是五名之內，他一年級的期中試時只得到第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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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管你三名還是五名，你……」

　　咆哮驀地中斷。

　　與他面對面的樂透瞪大雙眼，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更後面，表情驚嚇得像看見了他的背後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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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

　　樂透毫無預警地向他撲來，把他猛力推開。

　　事情只發生在幾秒間，易嵐聽到一聲很像箭矢發射的聲音。

　　然後，一場碎瓦雨照頭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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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磚紅色的碎瓦片與一堆泥土從天而降，降落在他倆身上。

　　易嵐被有大有小的瓦片砸得很痛，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剛把他推開的樂透幾乎幾個人趴在他身上，瓦碎正從他的背上啪啦啪啦地滑落。

　　易嵐看向上，只見一個女生神色慌張地抓著欄杆，探出上半身不停詢問他們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她剛剛一個手滑摔掉了盆栽。

　　幸好盆栽在中途撞上下層欄杆，先一步碎開，不然整個花盆砸在人頭上真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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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痛……」

　　樂透一手蓋著額頭，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樂透抬起頭的時候，土塊跟泥土好像自樂透頭上生出來般灑落他一臉一身，很是可笑滑稽的畫面，易嵐卻沒有笑的心情。

　　點點紅色自樂透的指縫溜了出來……

　　樂透把手拿下來一看，拇指跟食指互相磨擦著那紅色黏稠，再用力擦了擦流血的額頭。

　　彷彿沒有痛覺似地，彷彿很驚訝自己竟然流血了。

　　他倆一身狼狽地處於土塊跟碎瓦之中，已有不少人聽到巨大聲響而朝這邊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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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看什麼看！？你被瓦片割傷了，快點去包紮！你剛剛只要叫我向後退就好，為什麼要撲上來推開我？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易嵐有點氣急敗壞，樂透此舉純粹只是取代了他本來站著的位置，究竟這種自以為是的英雄式行為有什麼意義？單純只是自我滿足吧？

　　「啊啊……」救了人還無端端被喝罵的樂透自他身上爬起，一手壓著額頭的傷口。

　　易嵐本猜想他會回答那老掉牙的答案：「在意識到之前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但那背光的男生竟然笑了，還無比厚顏無恥、想也不想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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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麼辦法？因為我是個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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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人？

　　這世上哪有人會自吹自擂、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自己是個好人啊？還用這麼灰頭土臉的狼狽樣來宣佈，一點都不搭調。明明就是電視劇看太多了，腦袋發熱，一瞬間想也不想地作出那愚蠢無比、毫無意義的英雄式舉動，還厚臉皮地宣佈自己是個好人……真受不了。

　　而且易嵐知道樂透是真的這樣認為的，語氣還帶點認命的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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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嵐並不是覺得自己是壞人，但應該稱不上是好人。

　　但樂透，這個感性到會躲起來看電影看到哭的男生，會努力從不同渠道攢錢交學費、不張大手掌向家中取錢的男生，會把他推開然後發神經地代他受傷的男生……也許真的只是個好人而已。

　　無關社交手腕、亦無關偽善，只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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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易嵐對「好人」這個極度厚顏的詞彙還有很大一點不滿。

　　「加個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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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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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個爛字。」易嵐握上樂透向他伸出的友誼之手，站了起來，「你不是好人，是爛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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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不用那麼強調那個爛字吧。」

　　還狠狠地加重音咧，他說易嵐這個品學兼優的高材生才爛吧——

　　毒舌得根本不像外表般溫和斯文，將來若當精神科醫生完全是項詐騙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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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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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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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傳來無意義的呻吟聲。

　　易嵐抄起放在手旁的搖控器，把電視關掉，然後離開沙發走向房門大開的睡房。

　　首先映入眼底的是正對著他，掛在床外晃啊晃的一雙長腿。

　　黑襪仍未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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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透邊磨蹭著額頭邊坐起來，後腦杓的頭髮已是亂得不像話。

　　易嵐有點想笑，他伸手把他亂飛的頭髮給壓下來，卻是徒勞無功。

　　都三十好幾的別人爸爸了，睡眼惺忪的模樣還帶著孩子氣。樂透任他像摸大型犬般摸了好幾下頭，然後雙腳踩地，隨便找了一雙床邊的拖鞋套上去，「借你的廁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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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都借你了，現在才來問廁所借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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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透沒應和他的嘲諷，只是邊扯著亂髮邊步伐虛浮地走向廁所。

　　完全是隻識途老馬，卻在途中不慎踢翻了昨晚的戰後殘骸——啤酒罐。

　　「啊，易嵐，你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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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傢伙……」易嵐咬牙切齒地走出客廳，準備收拾殘局，「行了，你快去廁所，我來處理地毯，不要越幫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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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嵐蹲下來察看羊毛地毯上有擴散跡像的酒漬，他家的貓看他蹲下來了還以為有什麼好吃的，於是踱過來，從他的腿窩中鑽過去湊熱鬧。

　　貓尾拂得他的腳跟癢癢的，易嵐在心中嘖了聲嘴饞的小東西，把貓排抱起來，放到沙發上。

　　要牠再撞翻幾個啤酒罐，他的高級羊毛地毯也不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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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嵐雙手抱胸，正思考如何處理酒漬，就發現廁所中發出的水聲持續得有點太久。

　　該不會他放了盤水把臉浸進去淹死了自己吧？

　　易嵐走到廁所門前，聽到雙手掏水潑水的聲音，那是介乎深夜與清晨的時段間最響的聲音。

　　他敲了敲門，本想叫他別再增加他這個月的水費，卻聽到自己衝口而出，「叫你別再當爛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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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那在掬水洗臉還是洗頭的傢伙聽到了幾分。

　　良久，被水聲干擾而含糊不清的熟悉聲音傳來，「我也希望自己是在當爛好人……壞就壞在我真的愛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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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

　　呵，好一個可圈可點的「他們」。

　　他早在初識阿透的時候就知道他的大愛，只是當時猜不到他會大愛到這地步。

　　易嵐微微側身，把身體的重量完全交托予門板，右側的頭髮都被壓得飛起來了。他以這個姿勢靜靜聆聽著斷斷續續的水聲、頭髮與門板磨擦的沙沙聲。

　　阿透總算把自己整理得人模人樣，易嵐送他出門，順道把啤酒罐什麼的都包了一包，要阿透離開的時候替他丟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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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地毯要送洗的話告訴我，賬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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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滾快滾，我還要回去補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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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這麼一打斷，向來都有點小聰明有點滑頭的傢伙便不再婆媽，只是接過他手上遞去的一包小垃圾。被死黨抓著訴情傷之苦、陪喝悶酒喝了一整晚，易嵐是真的睏了，他提醒自己等下要撥給護士取消今天所有的上午預約並把看診時間改到下午，自己擁有診所當老闆就是這點麻煩。

　　他正準備把門關上，料不準阿透忽地有感而發，毫無預警給他重重必殺。

　　阿透彷彿歷盡滄桑地嘆謂，「易嵐，認識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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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嵐喉頭一緊。

　　區區一句簡單的稱讚與肯定，卻教他一時半刻之間找不到任何話來接。

　　他應該自然地開句玩笑回應「你知道就好，下次要訴苦的話先付酒錢跟陪夜費」或是「你現在才知道嗎？一個大男人在肉麻什麼」，死黨之間的對答千款萬樣，他全都知道、熟能生巧。

　　卻答，「……這是你爛好人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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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喔？」阿透笑了，那幅笑容毫無時間留下的足跡，「原來我的好報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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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現在才知道嗎？爛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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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也不用一直強調那個爛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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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六點多，他們站在他家門口，一人在外、一人在內地談笑幾句。

　　然後易嵐跟帶著宿醉頭痛的阿透道別。

　　他跟阿透聊笑拖磨幾句，好不容易終於關上了門，回歸一個人的絕對寂靜。

　　易嵐轉身，背靠著門板，只想不洗澡不刷牙不換衣服地撲上床倒頭大睡。

　　……好報嗎？爛好人有好報嗎？呵，如果阿透是爛好人，那他就是爛好報吧。

　　一切都很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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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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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晨格外刺耳的鈴響令門板也跟著震了震。

　　太誇張了吧？現在才六點多，派報紙也沒這樣早的（何況派報紙的又不會按門鈴），到底是誰知道他平常大概六點多就已經起床了？

　　易嵐轉身，看向防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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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不令他意外地，在防盜眼中出現的是他的病人。

　　令他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精神病人戴著不知道買回來干屁用的巨大貓頭道具，用比比薩斜塔還斜的姿勢倚在他家門前——只有在鬼片或三流的怪獸片才會出現的情節。

　　……其實他真應該開始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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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嵐想也沒想地掛上了防盜鏈，然後開門，從門縫中狠狠拋出一句，「現在不是拍愛麗絲夢遊仙境，你戴著那鬼東西就別想進我家門，會嚇到貓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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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嵐你不覺得這對貓頭很時尚很可愛嗎？同類三分親啊！我不會嚇到貓排的你讓我進來吧？……易嵐？好了，呼～我已經脫下貓頭了，你讓我進去吧？我親身空運了普羅旺斯的早餐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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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話從前半段口語不清的悶調轉成清晰，應該已除下了貓頭。

　　普羅旺斯的早餐？什麼跟什麼？要他一大清早就生啃幾大束薰衣草嗎？

　　他記得男人這週的工作好像是到普羅旺斯的花田取景，以奇幻吊詭的主題為時裝雜誌拍攝六大內頁……Stop，他怎麼可以如此清楚這模特兒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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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他是阿透的好報，那王國算是他的報嗎？

　　好報還是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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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雖然自覺不是壞人，但也稱不上是好人。

　　那好人有好報，爛人有爛報也很正常吧？呵。

　　想到這，易嵐竟然回心轉意，回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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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除下防盜鏈，王國已一手把門撐開。

　　下一秒，他被攬進一個強勢而溫暖的懷抱，男人的吻帶著薰衣草的味道。

　　似自他的唇舌間嚐到一整片花田。

　　他足不出戶，王國卻把普羅旺斯帶到他身邊，機票錢都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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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哦……也許還是好報吧。

　　死黨五五分賬，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總不能比阿透超出太多。

　　打個平衡總和，同樣是爛好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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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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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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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耶不放不知道原來這篇有九千五字？其實我不喜歡薰衣草，只是突然想起普羅旺斯！

為什麼King的嘴巴中有薰衣草的香味呢？含著乾花或剛喝完一杯薰衣草茶吃了薰衣草糖吧www

順便上架這短篇，是易嵐跟樂透兩位精神科醫生拍檔的初識，易透cp噢（不是）

歡迎大家來觀賞易嵐的暗戀而不得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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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嵐：［裸奔無罪之國王的新衣］的男主、自擁診所的精神科醫生、CP為王國（露體狂精神病）

樂透：［美人魚的夥伴們］的男主、［無極之春］裡的獄醫、CP 為向三月、阿密（多重人格精神病患者）

~~為什麼你倆都要搞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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