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誠在一住宅前徘徊躊躇著是否去按電鈴,地上已經三四根菸頭,抽完手上這根後,下定決心按了幾下門鈴,過一會無回應又按了幾下門鈴,又沒回應,正準備轉身離開。
「滾開,別來煩我,你賣什麼我都不買」屋內突然傳來一粗魯的咆嘯。
「教授,我俊誠,有事拜訪」劉俊誠大喊道。
突然聽到砰砰的腳步聲快速傳來,劉俊誠本能地縮了縮脖子。「劉俊誠,你他媽的還敢來找我,這麼多人死,你怎麼不死?」
該人手持一把園藝用大剪刀揮舞著,大聲的咒罵著。劉俊誠縮著脖子道「教授,有件案子我幹不了,特地來請教你,我還是晚點死吧。」
「你還有什麼辦不了的案子,你不是很厲害,比我還厲害啊,神探呢,啊,你是來羞辱我的嗎?你給我滾…」該人話還沒說完。
劉俊誠立刻道。「新聞說的三屍案,現在是我辦,對於兇手的側寫,我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特來請教。」
劉俊誠很清楚眼前這個人的脾氣,言天覺,58歲,國內數一數二的犯罪心理學教授,警大的行為科學專家,很有權威性,對犯人的心理層面很感興趣,也常常有很精闢的見解,但有個缺點就是脾氣火爆,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劉俊誠還沒看過一個人的脾氣可以跟言教授比較,言教授與劉俊誠亦師亦友,但因一件事情決裂迄今。所以劉俊誠直接表示他搞不懂,挑起言教授的興趣。
言教授看著眼前的消瘦男子,腦海裡回憶起當年劉俊誠來上他的課的情景,那個愛笑、那個問題最多、那個最愛批評的、那個嘴巴最賤,那個最有天賦的年輕人,現在卻面容憔悴的站在自己眼前。
「你他媽的,連環殺手太多了,只要不是隨機殺人都好抓,你特別來找我,這個案子不是普通的連環殺人魔對不對,你多說點」言教授催促道。
「不請我進去坐坐?」
「進來進來,我這可沒有茶給你喝,趕快給我說。」
言教授是急性子的人,所以急沖沖的隨手用園藝大剪刀一揮把沙發上的雜物掃落一旁,示意劉俊誠坐下,劉俊誠不理會一邊將雜物擺回原位,一邊拿起掃把慢慢的掃地,嘴巴道「先說死者屍體,三個死者有兩個被切手指,可能是在逼問著什麼,以手段而言,兇手很殘忍,但三個死著都是心臟、額頭各中一槍,死法倒是很乾脆,並沒有繼續施虐致死,屍體被處理得很乾淨,我剛剛特地去了法醫那裡問,法醫跟我說他在解剖的時候,有聞到一點點奇怪的香料味,我當初在看大體的時候,也有聞到,所以兇手還有可能幫死者洗刷乾淨再給他們薰香,以這點來看,我就不能理解,喔,最重要的是他們三個都被綁成跪地雙手合十懺悔的模樣。」
「洗乾淨?薰香?又把他們都擺成合十懺悔的模樣,你沒搞錯?」言教授驚訝道
劉俊誠不理會言教授,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了根菸刁在嘴上,從公事包又拿了三個死者的照片給言教授看。
言教授搶過照片,邊看邊道「有趣,有趣,為什麼要剃光頭髮、眉毛可能跟你說的沐浴薰香有關,兇手希望他死後乾乾淨淨,香噴噴,然後上天堂,哈哈哈,可以判斷這群人可能是宗教狂熱者,邪教嗎?也不大像,邪教通常會把死者搞得慘不忍睹,那個血啊,腸子啦流滿地,還會有一些儀式性的物件,我之前在國外的時候有看過,當時的警察看了還吐了,哈哈,這幾個最多只是切手指,確實可能在逼問著什麼,不會是問提款卡密碼吧,哈哈哈」
言教授自顧自開玩笑,劉俊誠掃著地也陪著笑,掃著自己的菸灰。
言教授邊看邊興奮續道「你知道嗎?台灣很少發生真正意義上的連環殺人案,現在等死的那些死刑犯都不是,他們大部分都是為了錢,情、仇。喔,呼呼,你看這繩子綁得多整齊,一圈圈緊密相連,兇手是個一絲不苟的…喔喔,三個繩子都綁的一模一樣,咦…不對勁喔,你確定只有這三個死者?」
劉俊誠點點頭
言教授張大眼睛道「這傢伙要不是已經殺過很多人了,要嘛就是準備很久了,至少練習很多次了」言教授驚訝道
劉俊誠繼續點點頭
「幹,你一直點頭,你都知道找我幹嘛?」言教授不滿道
「你繼續說嘛,看看我有沒有遺漏什麼?」劉俊誠又點了根菸道
言教授道「一般來說連環殺人魔的第一次殺人,難免會有一些生疏,會犯一些錯誤,大多是找認識的,或住在附近的人下手,而且第一次殺人,場地孰悉度是很重要的點,所以警察通常都是第一件案子得到最多線索,到了第二件,第三件以後,兇手會慢慢修正他的做法,越來越乾淨俐落,熟能生巧嘛,他們有個用語,嗯,進化了,對,像那個小說紅龍的兇手一樣,但你看喔,這三個死者的繩子綁法都一絲不苟,一圈圈緊密連結,我數過了,都是十圈,如果不是屍體先後出現,你看不出來到底哪一個是第一個死者,這說明他連第一件案子都幹得很漂亮,所以說這個人一定是一個很謹慎的人,甚至有強迫症的可能,一點都不慌亂,他不犯錯,要抓到他很困難。」
言教授邊說邊點頭,彷彿很期待見到這個凶手,切開他的大腦看看。
「不僅如此,槍擊部位幾乎一模一樣,槍法也很準,練家子吧,嗯,還有呢?教授」劉俊誠面無表情道。
言教授不滿道「幹你娘的,瞧你一副啥都知道的神情,實在令人不爽,他媽的。幸虧你後來直接幹警察去了,沒繼續上我的課,不然講台都讓你拆了,操!」
劉俊誠彈彈菸灰揚揚眉
言教授做了一個劈砍動作道「就切手指的手法來說,兇手應該是認識他們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劉俊誠叼著菸攤著雙手聳聳肩
「幹,操你媽,人啊,要聰明,但你他媽的也別太聰明了,做人要精,也別太精,這兩句話你沒聽過嗎?你沒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嗎?」言教授怒道
「好啦,教授,繼續說啦,我想要聽你精闢的案件側寫,拜託拜託」劉俊誠微笑道
言教授清清喉嚨道「這還像人說的話,這第一個死者,沒切手指,可能是最膽小的,還沒切就全招了,這點讓兇手很滿意,所以就不切了,第二個死者膽子稍微大一點,或者是嘴硬了些,切了兩個手指才招。」
言教授頓了頓,斜眼看向劉俊誠,只見劉俊誠一副提不起勁的樣子,歪著脖子,那模樣讓言教授火氣更大。
言教授忍著怒意,續道「換句話說,兇手可能認識他們,但也可能不認識只是知道他們做過什麼,前者可能性大一點,你知道為什麼嗎?」
劉俊誠閉著眼睛歪著脖子頻頻搖頭
言教授越來越火大,看劉俊誠這副不耐煩的樣子,怒道「劉神探,你說看看為什麼?」
劉俊誠看了看自己的手,把雙手張開將每根手指頭動一動,道「人啊,都怕痛,忍耐的能力大多一樣,十指連心,切斷一根有多痛,可以想像,而且啊,一根手指沒了,要多心疼就有多心疼,要是兇手拷問我,不用切手指我一定全招,嘿嘿,但張金樹,他的手指全被切了,你說他的忍耐力強嗎?不肯招嗎?想錯了,除非他沒痛覺,不可能有這麼嘴硬的人,那三個死者之中,張金樹明顯是兇手最痛恨的人,他一定是招了,但兇手還是把他的十根手指頭全切了,不認識他的人怎麼可能仇怨這麼大,所以啊,兇手是認識他們的。」
言教授滿意的點點頭道「算你及格,小老弟,你他媽當警察抓犯人真的是對的,但你也不用浪費時間繞來繞去的,復仇時刻到了,報復手段有多殘忍,代表兇手就有多恨,兇手焉有不認識仇人的道理。反正可以排除隨機殺人,應該屬於熟人或故人作案。」
劉俊誠終於端坐,慢慢道「教授啊,你說到重點了,兇手報仇可以理解,但兇手把張金樹搞成這樣,為何還要他上天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他擺明了就是恨死他們了,但殺了他們又弄得很乾淨,報仇後又為什麼這樣幹,為什麼?為什麼?」
言教授喃喃自語「對啊,為什麼?仇怨如此之大,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為什麼?如果說是宗教狂還有可能,但這人明顯是報仇來著?诶,你突然找我問這些問題,我沒時間思考,你讓我好好想想」
劉俊誠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言教授突然道:「等等!」
劉俊誠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言教授,心想「要發難了。」又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言教授道「我這不歡迎你,但你說的東西我很感興趣,你等等我泡個茶咱們再聊聊。」
劉俊誠道「不用了,我還有事。」
言教授倒了一些冷水在杯子上,悶哼一聲,緩緩走到劉俊誠面前,將杯中的水緩緩自劉俊誠的頭頂倒下,抓著劉俊誠的衣領口道「你這樣就想走,舊帳不算一算嗎?哼哼,我也聽說了你的事了,報應來的好快阿…」
劉俊誠聽到報應二字,心中一酸,眼眶一紅,用力掙脫言教授的手,轉過身去抹了抹臉,也不知是抹掉眼淚還是抹掉水,緩緩道「報應?報應如果報在我身上就好了…教授,我沒打敗你,你也沒輸給我,我們都輸了,而且讓你被大學強制退休的,也不是我。」
言教授拿著園藝大剪刀抓著劉俊誠的衣領厲聲道「當年那宗綁架案,那個姓袁的是怎麼救回來的,你為什麼向局長說我已經江郎才盡,你能啊,就你會破案,你到底跟局長說什麼了,學校為什麼硬要我退休,你給我說,不然我把你的心跟肺都挖出來。」
劉俊誠用力掙脫言教授的手,緩緩轉身,走回沙發前緩緩躺下道「其實這事很單純,你問吧,我知無不言。」
「你故弄什麼玄虛,姓袁的綁架案到底是怎麼回事?」言教授怒道
劉俊誠申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道「其實啊,這件事可以用一句話直接帶過,就是你不幸成為替罪羊,還是你我詳詳細細的說?」
「替罪羊?哼,你給我詳詳細細的說」言教授不滿的悶哼著
劉俊誠道「當初姓袁的傳出擄人勒贖的事情後,案子本不是我辦的,是隊長指揮辦的,他當時不是有請教你這個案子嗎?你還記不記得?」
言教授道「嗯,哪能不記得,他說現在台灣很少發生純粹的擄人勒贖案,大多是金錢糾紛,綁了後逼人還債,但很多也是自導自演向家人騙錢的,所以他問我這件擄人勒贖是不是自導自演的,我說很可能,你想啊,擄人勒贖為了什麼,為了錢啊,當初隊長不是說這個姓袁的小開父母很有錢,但姓袁的一堆豬朋狗友又很愛賭,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賭債,可能想向他有錢的老爸老媽騙個錢花,所以就跟他的豬朋狗友演了一場戲,隊長之後要求我假裝為家屬接聽勒贖電話,綁匪甚至沒有懷疑怎麼換人接電話了,就連勒贖電話都可聽見嬉鬧聲,與真正的擄人勒贖那種肅殺氣氛截然相反,而且討價還價時,劫匪也笑嘻嘻地一口答應,一點都不像真正的綁架案,最後不是說500萬成交嗎?原本開價一億耶,所以我就跟隊長說絕對是自導自演的,一群騙子而已,結果還沒交錢,那群人就被你們亂槍打死,你們對一群騙子這樣做,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言教授說完後,怒瞪著劉俊誠。
劉俊誠道「教授,我一開始也認為哪有那麼多擄人勒贖,但我們都錯了。」
「我哪有什麼錯?你說你也錯,什麼意思?」言教授不解地問。
劉俊誠平靜道「那通勒贖電話還沒掛斷,你就說了擄人勒贖是假的,你記得嗎?」
「我電話還沒掛就說了假的,哪有此事?」言教授驚感不妙的喃喃自語。
劉俊誠道「你忘了?你想啊,那群人聽到這句話,能不知道計畫敗漏了嗎?一群人為了錢要騙錢,沒騙到錢之前能不善罷干休,他們就有可能鋌而走險將假的變成真的,簡單來說,當那群人聽到你說假的,可能就會把假的變成真的。後來我們就收到了袁方則的兩隻耳朵,黃檢極為不滿,暴跳如雷,把你當作替罪羔羊,袁方則的老媽子向你大學狠狠的告了一狀,說明明是真的綁架,你硬說是假的,導致警方錯失破案良機,這個鍋通通甩給你了,接下來的事你自己經歷過,不用我說了吧?」
言教授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坐著微聲道「我就管不住我的嘴巴,唉…」。
劉俊誠頓了頓繼續道:「跟你說吧,我當時想法跟你一樣,也是假的,想說過幾天那夥人騙不到錢,袁方則自然就自己回來了,所以雖然聽說你電話沒掛就說了假的,我心裡多少有點不安,但畢竟是言教授的判斷,我也沒太在意,只是在當年收到姓袁的耳朵之前,蔡文義你記得吧,就是那個傻大個,他在調閱監視器的時候,我剛好經過,他就叫我去看,原本我是抱著看戲的心態去看的,但我看了一會,就覺得很緊張,監視器指揮綁人的那個人,我覺他的動作似曾相識,手持長槍揮舞的也很眼熟,而且刻意挑在大馬路上一堆監視器的地方綁人,非常奇怪,這個做案風格很像姓林的,後來又想到那個姓林的判了死刑,目前在看守所等待執行,又想到他的小弟有幾個沒有落網,我就更擔心了,擔心這群人就是那些落網之魚,所以我就帶了監視器的照片跑去看守所問他,他說持長槍的這個人,就是他的小弟,樣樣學他,可樣樣都學的不像,當時姓林的笑得很得意,說這個人沒有人性的,跟他學的,後來我就去跟隊長報告,隊長帶我去見黃檢,但在黃檢那發生了一些事…」
「什麼事?」言教授皺眉問。
劉俊誠續道「等等再說,如果真的是那個小弟做的,那就能解釋嘻笑的勒贖電話,也就能解釋為何同意砍價,因為姓林的只要有人跟他砍價,他就會很開心,然後把肉票的某個部位割了寄給家屬,當作砍價的代價,你忘了嗎?當初姓林的在法院,法官問他為什麼割人手腳,他說因為家屬跟他砍價,就把砍價的部分還給家屬,當時法官聽了火冒三丈直喊變態,當時死刑判決你有送鑑定意見吧,你對他的評價是完全的反社會人格,毫無人性,無任何教化可能,所以判死的對吧。」
言教授道「對對對,那傢伙沒人性的,嗯,不對啊,既然你知道案子是真的綁架,隊長跟黃檢怎麼不處理?」
劉俊誠苦笑了一會道「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因為黃檢相信你啊。隊長說你很肯定是假的,所以黃檢也信了,而且他說那個姓林的詭計多端,一定是騙我的,可能是想拖延一下死刑的執行,後來黃檢信誓旦旦的跟袁方則的母親說沒事,再後來收到袁方則的耳朵,你要是黃檢,被袁母飆罵後,惱羞成怒之下,誰會成為他最痛恨的人?」
「我!」言教授苦笑道
劉俊誠道「嗯,所以阿,那個案子太過特殊,本來就是真的,我跟你都以為是假的,黃檢臉丟大了,只好把你做個替罪羊了,但黃檢放出風聲,說是我搞你的原因,發生在後面。」
言教授好奇當「什麼事?」
劉俊誠又點了一根菸道「那一陣子,我得到線報,說仁武區有座民宅有一些可疑的人進進出出,我在那盯了兩天,確認其中一人就是姓林的那個小弟,我就跟隊長報告,隊長說要聯絡霹靂小組,之後霹靂小組就攻堅了,你也知道綁匪無一生還。警方在浴缸找到袁方則,一隻手臂被卸下來,奄奄一息,還好沒死,幾天後我在醫院訊問袁方則,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
言教授急切問道「怎麼說?」
劉俊誠道「他說…一開始他就是自導自演,那夥人是在賭場認識的,本以為就是演演戲,但那夥人打了兩通勒贖電話就割了他的耳朵,他才知道害怕,警方攻堅前一天那夥人說割的不夠,又把他的右手臂砍斷了,現在雖然接不回去,但姓袁的還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感謝我,那幾天新聞報的很多,姓袁的也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記者又把我寫的很神,所以黃檢認為我把功勞全搶了,為了報復我,才說是我搞你的。」
言教授緩緩坐下道「既然是這樣,我錯了就認了。你也做得沒錯。」
言教授又拍拍劉俊誠的肩膀,誠心道歉道「剛剛說你活該報應,我收回我的話,我王八蛋,我嘴賤,我對不起你。」
言教授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使劉俊誠有些意外。
「行了,教授,我還要去見一個人。」劉俊誠邊說邊起身走向門口
「你要去找誰?」
「宋文欽。」
言教授驚訝的問「啥,你說那個殺了兩個毒販的那個死刑犯?你他媽的怎麼一直跟死刑犯打交道,你找他做啥?」
「他寄信給說要跟老朋友敘敘舊」劉俊誠笑了笑。
「你是警察,你怎麼跟他成為朋友了?我看他日子也不多了,算了,我現在千頭萬緒的,想到什麼再打電話給你。」言教授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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