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連忙拽住了他，輕聲道：「塵兒，對不住，將你也牽扯進來了……」他三言兩語說明了情由，神色也逐漸放柔了些，不似先前那般緊繃。
甚霄塵低眉斂目地聽完，卻只悄聲答道：「我早料到會是如此，師尊放心罷，我問心無愧，自然不怕被人刁難。」說罷，他又朝司刑星君一瞥，眼底盡是露骨的敵意。
陳子培嘴角一抽，提醒道：「凡修甚霄塵，本星君不得不提醒你，在此的仙神都能一眼看穿你的心思，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無法瞞住任何事，勸你還是虔敬一些，莫要讓你師尊為難。」
陳子培道出這話時，始終一瞬不瞬地盯著甚霄塵，想從他臉上瞧出端倪，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心虛，陳子培都能趁隙而入，可甚霄塵卻不以為然地道：「為難？眼下難道不就是你在為難他嗎？而既然我什麼也瞞不住，那我何必要費力掩飾，該如何就如何了。」
陳子培從未見過如此不敬的凡修，又驚又惱地指著他道：「你……！」
然而在甚霄塵眼中，除了封璐看上去一切如常之外，其餘仙人都像一團一團的光，光團還大致能分成三類，一類是佔據多數的金光團子，其中一部份沾染了五彩色澤，更帶著妖族的氣息，便屬第二類，第三類則是佔少數的黑光團子，他猜想是仙人、妖仙與真魔的區別。
離他最近的金光團子上頭，不但寫著「司刑星君」四字，還正在噴發金色的火星子，似乎是被氣得冒火了。
因此甚霄塵非但不懼，還覺得他這模樣十分可笑，不由勾了勾唇，卻被封璐輕輕一拉衣袖，這才斂了神色。
一旁的玄業都看不下去了，趕在陳子培大發雷霆前咳了聲，道：「功德儀在何處？你不就是為此召他上來的嗎？莫要耽誤了時候。」
陳子培聞言哼了一聲，大手一揮，一對高聳晶柱便在殿中現了形，晶柱底部也隨即鋪展開一圈陣法。陳子培解釋道：「功德儀在此，只要踏入陣法當中，便可衡量他身上的功德與罪業，請罷。」
封璐卻將甚霄塵護在身後，阻攔道：「晉升時天劫或強或弱，乃是依修者的天資、因果、罪業而定，可塵兒是我道侶，他自然也揹負了魔皇的罪孽，若要以此斷定他該受何等天劫，對他而言並不公允。」
陳子培眉梢一跳，答道：「確實如此，然而姻緣也是因果的一環，他本就該擔著，除非封璐真人要為此與他和離，那麼本星君也無話可說。」
封璐還未再言，甚霄塵已果斷打岔道：「不行，我不願意。」
封璐無奈地回頭望了徒兒一眼。他當然也不會這麼做，且不論他捨不捨得，若他真的為此與徒兒和離，那麼他對道侶的蔭護權也會失效，日後就連要替徒兒擋雷劫都不能了。
這邊廂正僵持著，玄業卻忽然冷笑一聲，道：「即便這凡修當真罪孽深重，難道就能證明他是魔皇轉世了？自然不能。其實無論用不用功德儀，司刑星君都得不到你要的證據，星君對此也早已心知肚明，只怕是想藉此提高雷劫的強度，藉刀殺人罷了。司刑星君狀告我瀆職，可你如今難道不也是在以職謀私嗎？」
這話在眾仙神間引起了騷動，陳子培心知玄業是蓄意挑撥，為的就是動搖他作為司刑星君的信譽，立刻駁道：
「天道至公！修者本該順應天命，本星君不過是要藉雷劫查驗他的清白，倘若連天道都偏袒他，本星君自是心服口服，這難道不是最能服眾的辦法嗎？」
陳子培如此一說，眾仙神多半都信服了，卻仍有幾位對此頗有微詞。甚霄塵便見高處的一顆黑團子嗤道：「順應天命？若果真如此，本尊也不會在這了。司刑星君，你說的話固然有幾分道理，卻不是什麼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別太自以為是了。」
甚霄塵心念一動，瞇起眼望了過去，勉強看見那黑團子身上的字：君枉大天魔。
甚霄塵分不出仙界中的位階，只知司刑星君被君枉這麼一訓，竟也不敢多言。他不由心道：難道即便是在仙界，也有道魔之爭？那妖仙的處境又是如何？
他回想史冊上關於飛昇的記載，沉吟片刻，想出了能夠一試的法子，便對封璐道：「請師尊放心，我是你教出來的，自然知曉因果善惡終有報的道理，再說我身負雷靈根，天生就更能抵禦雷劫，也算是得了幾分天道眷顧，我就不信自己渡不了化神劫。」
封璐憂心地望著他，卻見甚霄塵朝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只得放手任他前去。
甚霄塵無視投到自己身上的各種目光，從容踏上陣法。陣法立時運行起來，左方的功德之柱閃了閃，不知為何竟半途熄滅了，而右方的罪業之柱卻持續染黑，攀升到柱身的一半高才停止，眾仙神不由驚嘆。
陳子培亦未料到他身上罪業這麼重，瞠目片刻方道：「凡修甚霄塵，你殺孽深重，折算成人命，至少得有四千七百位生靈死於你手。依天規要受九九八十一道化神雷劫，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碧霄真人倏然起身，道：「等一等，那功德柱又是怎麼回事？陳子培，你該不會對功德儀動了手腳罷？這能服眾嗎？」
陳子培瞪了她一眼，指天發誓道：「三位創世道祖在上，本星君從未對功德儀動過手腳，否則立時五雷轟頂、形神俱滅！與其質疑我，諸位不如質疑這凡修的本性！他不過三百餘歲，為何會背上如此重的殺孽？」
碧霄真人又嗤道：「我等劍修誰沒見過血？殺孽重難道就必定是惡人嗎？」
這回不等陳子培回嘴，先盞真人便抬手制止，道：「此事天道自有定奪，即便是凡人每日飲食，也同樣需要殺生，若是為了生存而殺，抑或是為了報冤而殺，並不會積下多少殺業，如他這樣的，必是沾了不少與己無干的殺業。雖然未必是作惡，但他如此干涉因果，天道本也是要降罰的。」
陳子培應道：「前輩說得正是！」接著他氣勢洶洶地一揮袖，便有兩名小仙取出兵器圍了上來，避免情況再生變卦。他心中著急，語速也不由加快了些，問道：「凡修甚霄塵，你可還有話要辯？」
封璐眉間微蹙，似有不豫之色。甚霄塵卻連個眼神都不給陳子培，只抬頭望向議事殿高處，問道：「此地諸天仙神當中，可有龍族出身的前輩？」
陳子培不由愕然道：「什麼？」
甚霄塵無視於他，續道：「龍族血脈早已斷絕，但我知曉東海龍族滅亡的真相，此事與一件叫聖淵的仙器有關，我尋思著未必能安然渡過天劫，只能在此揭露真相。」
此言一出，立刻有幾位成仙的龍族老祖動搖了，許多仙人也在聽見「聖淵」後顯得惶惶不安。其中一位資歷頗深的龍仙起身道：「讓這後生把話說完。」
封璐聞言也是一驚，片刻後才明白了過來，甚霄塵必是因潛龍熱泉的緣故，獲悉了他人所不知的真相。
陳子培眼見事態急轉直下，便又道：「一碼歸一碼，凡修甚霄塵，你可知即便你說出這些，也無法減輕你的雷劫？」
甚霄塵只道：「既然我在仙界的一言一行皆無法隱瞞，諸位應該瞧得出來我並未說謊，那麼我就說下去了。」
他頓了頓，續道：「萬餘年前，仙器聖淵強闖東海龍族的孵育之地、亦即如今人界的潛龍熱泉，盜走了所有龍蛋，引發龍族追擊，然而龍族卻不敵仙器之威，只得棄巢而走，此後龍族分散四海，更難再有子嗣，這才落得滅絕的下場。」
龍仙拍案而起，道：「此話當真？！汝何從得知？」
甚霄塵道：「我自魔皇的龍丹讀取記憶，得知牠正是唯一在聖淵中倖存的龍蛋，也就成了無人照管的天生魔龍。」
龍族子嗣艱難，向來護幼，眾龍仙聞言似乎十分受打擊，一時默然。
陳子培又道：「你竟能與龍丹共鳴至此，你果然就是魔皇轉世！」
圍著甚霄塵的小仙得了暗示，紛紛取出束縛的法器。
封璐卻先一步上前護住甚霄塵，道瀾劍鋒芒銳不可當，他一面威懾兩位小仙與陳子培，一面朗聲道：「塵兒，繼續說。」
甚霄塵見狀不由一笑，隨後才收斂神情，肅然續道：「諸位應當知道，龍族生來就有人修金丹期實力，需由年長的龍看顧教導，直到五百歲成年才能入世。可當年魔皇離群索居，自未破殼時便在聖淵的魔氣裡打滾，好不容易逃到人界，才被我師尊收留，照顧了百餘年。」
陳子培又警惕地道：「那又如何？此事只能證實他身世堪憐，可天底下出身差的人比比皆是，這如何能替他脫罪？！」
甚霄塵睨著他，冷聲質疑道：「身世堪憐？聖淵是仙人所造的器物，卻成了一個無主的危害四處造孽，煉出聖淵的仙人就不必負責嗎？再論殺業，那魔龍落單後被人族囚禁、放血、刮鱗、剃骨，難道就是天經地義了？牠若不起身反抗，又有誰能放過牠？只因牠並非人族，便得任人魚肉嗎？」
甚霄塵這一番話激起了千層浪，議事殿頓時沸騰。
龍仙憤然道：「那無明聖淵謀害吾等龍子龍孫，究竟是何人所為？老夫今日定要弄個明白！」
一位人仙答道：「龍祖有所不知，那無明聖淵乃是歷陽尊者所造，他悟透天道後，便離了仙界創世去了，早已失聯。而他留下的仙器聖淵生出靈智，又極擅躲藏，始終在三界外的虛空中遊蕩，實在難以處置，便耽擱了下來，不想卻成了禍端。」
龍仙默然，隨後不甘道：「難道此事只能繼續不了了之？」
人仙道：「事已至此，自然得要派人查明。至於龍族……三界早已不宜龍族居住，龍祖您不是也已經造了一方小世界，重新繁衍無數子孫了？這或許也是天命，望龍祖節哀，莫要因執念生魔。」
龍仙不答，似乎是妥協了，只道：「那麼等會審判過後，再決議要派何人去查聖淵，若無人領命，便全權交給吾等龍族來辦！」
陳子培不敢打擾前輩談話，這才抓緊時機道：「可這都只是凡修一面之詞，他固然無法說謊，但若他將虛假的記憶當了真呢？那豈不就是無風起浪？」
封璐聽見這話，不由瞥了陳子培一眼，畢竟他也曾透過心魔之眼，見證小龍受苦的記憶，縱然這做不得證據，他也知道甚霄塵所言並無誇大。
甚霄塵卻牽了牽他揹在身後的手，以示安撫，隨後又高聲對眾仙神道：「司刑星君言下之意，便是說龍蛋遭竊之事無需追究了？又或者，司刑星君打從心裡認為，龍族也好，妖族也罷，生來便合該當人族進階用的『天材地寶』，落單的幼龍被人族所害，也是理所應當？」
在座可也有不少妖仙，聽罷不由質疑起陳子培的用意，陳子培被這般潑了髒水，只能憤然自辯道：「本星君絕無此意，只是就事論事罷了，不想卻被你如此曲解！再說，你別以為眾仙神聽不出，你提起這些不過是在拖延，意在為自己減弱應受的雷劫罷了！」
甚霄塵卻反駁道：「司刑星君方才也說了，一碼歸一碼，我可有半句話是在為自己求情？不過是說破天道獨厚人族的事實罷了，被視為神獸的龍族尚且如此，尋常妖族如何？魔族又如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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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本文寫到這裡，作者不由覺得霄塵最強的技能可能是所謂的嘴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