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在走進重案組辦公室前,特意繞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整理儀容。
洗手間裡瀰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可能是馬桶堵塞,清潔工還沒來處理,他只能屏住呼吸,硬著頭皮忍耐。
鏡子裡的他梳著中分髮型,黝黑的頭髮柔軟順滑,兩側髮絲自然垂落,襯得他面容清俊,宛如冠玉。他不耐熱,也不喜歡陽光炙烤皮膚的感覺,於是在白襯衫外套了件嶄新的茶色長風衣,警官證別在胸前。雖然身形略顯單薄,但舉手投足間透著優雅得體的氣質,頗有君子風範。
他定睛看著風衣,腦海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在永富百貨公司買衣服的場景。
永富百貨公司的大堂新設了一座旋轉木馬,那天剛開張,乘坐一圈只收五角錢,排隊的人龍繞了好幾圈,甚至還有記者來拍照採訪。
負責剪綵的經理一眼認出李廣,滿臉堆笑地湊上前:「太子爺,今天真巧!您親自來逛我們永富百貨,真是給我們面子!哎,怪我沒早知道,不然一定派兩個導賞小姐陪您……」
「太子爺」這稱呼讓李廣頭痛欲裂。
「不用了,我只是隨便逛逛。」他連忙推辭,卻還是被經理汗濕的手握住,諂媚的話滔滔不絕。
「怎麼能怠慢太子爺呢?請稍等,我馬上換掉原定的嘉賓,請您賞臉剪個綵!多虧您父親照顧,這一帶商業區才能平靜無波……」
原定的剪綵嘉賓是個年邁的富豪,聽說要臨時換人,頗為不滿,但一聽代替他的是華城總探長的兒子,馬上像洩了氣的皮球,唯唯諾諾退到一旁。
李廣耳尖,聽到那個老富豪低聲與妻子抱怨:「老子是警察頭子,是洋人皇家警察欽點的土皇帝,兒子可不就是太子爺了?嘖嘖嘖,真是威風……」
李廣面露尷尬,對永富百貨公司的經理說:「還是別換人了吧?多謝你邀請我剪綵,但我想起來有事要先走,下次你們有活動再發邀請函吧,我一定捧場。」
經理滿面惶恐地拉住他:「不不不,請太子爺您千萬要留步賞臉剪綵,就當是大發善心順手幫幫敝公司這個忙吧!要是您父親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覺得我們怠慢了您,我們可就麻煩了……」
李廣愣住,咬緊了嘴唇半晌沒說話,最終艱難地點了點頭。老富豪夫妻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渾身不自在,只好竭力裝作沒事人似的,到處張望。
永富集百貨公司、電影院和遊樂園於一身,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設施是旋轉木馬,設計成紅白頂蓋的皇冠造型,鑲滿珠飾和霓虹燈,五光十色,耀眼奪目。柱身上嵌著金框鏡片,反射出一圈雕飾精美的駿馬座位。
白馬配銀鞍,馬身雕刻著劍與盾牌的浮雕;棕馬配灰鞍,腹部滿是薔薇花紋;黑馬配藍鞍,馬鬃垂著彩帶;赤馬配金鞍,鞍後拖著一輛花哨的馬車,邊緣鑲滿雞蛋大小的「珍珠」,扶手扭成藤蔓麻花狀。
剪綵結束,閘門一開,排隊的孩子們爭先恐後搶座。一個穿黃衣服的小胖子為了搶白馬,推開一個穿舊灰裙的小女孩,女孩摔倒在地,哭聲響起,小胖子卻得意洋洋騎上白馬。小女孩抹著淚爬起來,想坐棕馬又被搶,只能選了最不起眼的黑馬。
一對穿校服的學生,像是下課後約會,擠進珍珠馬車,迫不及待牽手相依。旁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兩人窘迫地分開。
旋轉木馬啟動,播放著《歡樂頌》。音準沒有問題,但李廣覺得音色有些粗糙,隱約聽得出擴音器造成的「窸窣」雜音,與他在華城大會堂聽過的管弦樂團版本相去甚遠。
他清楚記得,那場音樂會上,首席小提琴手穿著燕尾服。
白色料子、米色鈕釦的內襯。是立領的,配一個紅蝴蝶結,不知道是不是拉奏動作太大碰到,蝴蝶結有點歪了。
黑色暗紋的西裝外套,西裝外套上別著一枚飛鳥胸針。
不,不是一般的飛鳥,那是尾巴分叉的燕子……
燕子,小時候在百科全書上看到,圖片旁邊寫著:「燕科,Hirundinidae,除了南極洲以外,全世界所有大陸上均有不同種類的燕子分布……」
重案組洗手間裡,水龍頭沒關,水聲「嘩啦」不止,恰如李廣此刻的思緒——旁人不會留意、也不會刻意記住的細節在他腦海中纖毫畢現,一環扣一環,如浪潮般洶湧而來,幾乎淹得他窒息。
「怎麼……又來了……」李廣俊秀的臉皺成一團,俯身靠在洗手盆上,大拇指用力揉著太陽穴,揉得皮膚發紅,隱隱作痛,才勉強壓下那些無用的記憶片段。
離開洗手間,走廊空無一人,靜得連針掉落都能聽見,只有李廣皮鞋輕叩地面的聲音迴響。
他有些疑惑。
他清楚記得父親提過,重案組早已安排好迎新會,難道弄錯了日期時間?
轉念一想,他又釋然:或許隊員們臨時出任務了?
父親在他碩士畢業時已大肆宣揚,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兒子拿下學位;加入警隊這事還是低調些好,他可不想被當成靠父蔭上位的二世祖。
李廣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態,脫下風衣搭在手臂上,捲起襯衫袖子,準備推開重案組辦公室的大門。
然而,眼前的景象讓他震驚得說不出話,呆立在門口,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是重案組?不是唐樓板間房或工廠宿舍?
天花板和牆壁爬滿黑霉,嚴重漏水處糊著厚厚的廉價補漏塗層,勉強貼了張女明星海報遮擋,卻無濟於事。
海報上的女明星妝容被滲水暈開,凹凸的牆面讓她的臉「表情豐富」,像坑坑窪窪的月球表面。
女明星「面目扭曲」,李廣的臉也跟著扭曲。
這辦公室多少年沒大掃除了?每張桌上堆滿新舊文件,紙霉味撲鼻而來,地上還有幾行螞蟻在爬……
更誇張的是,窗台上用生鏽鐵衣架晾著五條破舊的男人內褲,天知道為什麼有人在辦公室晾內衣!
五條內褲中有四條破了洞,縫補了無數次,中間那條的破洞處還用前面布料繡了只五彩斑斕的大公雞,繡工雖精細,卻怎麼看都透著猥瑣。
「這……」
李廣被畫面辣得眼睛生疼,小心翼翼後退兩步,避開地上的螞蟻,卻不慎踩到什麼東西。
「吱——」
一聲尖叫嚇得他心跳漏了一拍,連忙鬆開腳,踉蹌退後,低頭一看,一隻毛茸茸的灰毛大老鼠從腳邊竄過,鑽進牆角,尾巴足有半尺長。
「啊!」他忙不迭閃開,差點跘倒自己。
「誰啊?」一聲清脆的叫喚自角落堆滿文件的桌子後傳出,一顆腦袋探了出來。
那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鵝蛋臉白淨清秀,杏仁眼靈動,鼻子小巧,兩頰微微泛紅。她身穿標準女警制服,頭戴警帽,長髮整齊收進髮網,紮成渾圓的髻,渾身透著青春活潑的氣息。
她的目光在李廣身上掃了一圈,眼中閃過一絲被抓包的慌亂,急忙掛斷手裡的話筒,踩著高跟鞋走出座位,立正敬禮:「李Sir!Sorry,Sir!」
李廣覺得這小姑娘一驚一乍的頗為可愛,臉色不由得緩和下來,說:「你認得我?以後大家是同事,不用這麼拘謹。」
小女警滿臉堆笑:「呃,隊長提過李Sir您會來,我……我猜的。我是妹仔……」
李廣心中嘀咕:妹仔?這不是全名吧?
「這不是你的全名吧?我稱呼你『妹仔』好像不太禮貌……」
小女警一愣,眼裡閃過疑惑。
「我全名叫梅若男。反正做的也只是妹仔的事,大家叫我『妹仔』叫習慣了,李Sir您也這樣叫就行。Sorry,Sir,我剛晾完衣服,工作也做完了,擅自借用電話做點私事……真的很對不起!」
梅若男結結巴巴交代完「罪行」,又急忙補充:「李Sir,您喝咖啡還是茶?我保證不偷懶了,馬上去泡!」
晾衣服?泡咖啡?
李廣還沒反應過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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