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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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兆慶廳,我將外套隨意掛在無人的椅背,立於桌間,環顧四周。
假設兇手的任務與我相同,是F021擁有的指定資訊,亦即旭日組織的檔案庫密碼,得手後勢必會快速離開現場,從而使我失去追蹤線索的機會;但F021的遺體不似當場死亡,可以推測應是遭人下手後,因為某些原因而倖存,逃到僅有左瑾萱在場的戶外吸菸區,最終斷氣──換句話說,兇手應有極大可能並未取得指定資訊,而且此時也不知道F021的遺體身在何處。
我可不會在任務狀態不明時離場,相信這名兇手也不會。
觀察著上菜的模式,發現推出廚房的餐點會由特定服務人員送到指定餐桌,原則上都是同一人負責同一桌,但也偶有不同,似乎無法百分之百確定經手之人。F021身上沒有外傷,較可能是口服性或注射性毒物致死,由於沒能詳盡地驗屍,也無法獲得法醫支援,眼下只能考量所有的可能性,全盤調查。
由於空調不足,服務人員和與會賓客都脫下外套,原先莊重到令人窒息的場合,變得舒暢許多,只剩飯店經理正經八百地穿著厚重的西裝外套。話說回來,還好禮杏總會在襯衫底下加一件小背心,就算脫下外套,甚至流了些汗,也不用擔心被人一覽無遺。
「這不是祟丞樹先生嗎?」新北市議員候選人鄧兆莘悠哉地走來,捲起了襯衫袖子,額前雖然有一層薄汗,卻沒有想要離場的樣子。他有些做作地看向兩旁,露出微笑,說:「九降小姐沒和你在一起?」
「沒有,我剛從洗手間那邊回來。」
鄧兆莘點點頭,嘴裡發出不解其意的「嗯」之長音。他稍微挪動腳步,靠得更近一些,說:「雖然不是個很恰當的問題,但……祟先生是怎麼看待九降禮杏小姐的呢?」
「還真是不著邊際的問題呢。」我給予禮貌的微笑。
「九降小姐是一名優秀、聰明,又有氣質的女性,總有人說,將她放在新北市政府民政局是暴殄天物,我卻不這麼認為。民政局戶政科是與民間生活息息相關的單位,負責最繁複的社會問題和最龐大的服務群體,沒有充足的耐心和足以服人的專業性,必定無法勝任。天性善良卻又聰慧無比的九降小姐,說不定是最適合這個職位的人,也說不定能走上科長、甚或局長一職,未來大有可為。不過,即使如此我也同意,她是個被大材小用的瑰寶;作為九降家的三女,並未承襲玄靈道宗派的她,是一般庶民最有機會親近的世族子嗣,也最可能進入政治、經濟和法律圈的意見領袖。」
「你想讓禮杏涉足政治嗎?」
他搖搖頭,說:「那是個太飄渺的念頭,我連想都不敢去想。對我而言,能夠將她拉到身邊,成為拉攏民眾、吸引目光、降低疑慮的『錦旗』,是最理想的安排。」
「這是個很自私,卻很坦白的想法。」
「我知道。」鄧兆莘輕笑一聲,「不瞞你說,我自認是個能用臉蛋和話語,有效拉攏友軍的人呢。」
我瞥了他一眼,不得不同意這番自白。鄧兆莘有張俊俏的臉,立體標緻的五官和高挺的鼻子,配上健康不蒼白的膚色,的確是容易討人喜歡的外表。
他搖頭苦笑,說:「這樣子的我,卻怎麼都走不進九降小姐心裡。」
「如果你是抱著以男女之情拉攏禮杏的想法,勸你早點收手,那傢伙看起來什麼都不設防,實際上怕是比詩櫻姊還更聰明。」
「不設防?」鄧兆華笑了笑,說:「禮杏小姐的無形障壁,搞不好比御儀姬九降詩櫻大小姐的聖之鏡屏還堅固,但這點或許不易被祟先生察覺也不一定,畢竟您一直都是最特別的。」
「抱歉,我們本來到底在聊什麼?」
「在聊誰才是真正適合九降禮杏小姐的人。」不是吧?絕對不是吧?他一說完就笑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九降小姐對其他人來說有著什麼樣的價值,無論是作為伴侶,還是作為一個花瓶。」
「禮杏不是東西,更不是花瓶。」
「我們每個人都是某些人的花瓶。以我為例,代表『共和協進黨』參選議員,本質上是同黨新北市長候選人的陪襯花瓶,最高目標是獲得地方政權,議會則是其次,各項活動都以市長候選人為主。──雖然說來並不中聽,但今天的祟先生,就是九降小姐的花瓶。」
這倒是真的。雖然從檯面下進行的任務來看,代表「國家情報管制局」(National Intelligence Control Bureau,NICB)獲取指定資訊的我,才是這場晚宴的真正主角,但禮杏的存在確實很重要,聚光燈越是閃亮,飛蛾就越容易掉以輕心。
我不自覺地瞥往鄧兆華的捲起的袖子,或許察覺到我的視線,他一邊苦笑,一邊拍拍裸露的手臂,說:「剛才用餐時,不小心把紅酒灑到襯衫上,才捲起來遮醜。在這麼正式的場合,展露如此儀容,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緊,反正空調壞了大家都穿不住外套……」
咦?一個矛盾且突兀的狀況,讓我的大腦陷入混亂。
鄧兆華被我說到一半便兀自沉思的模樣弄糊塗了,左看右看,一下把手擺到我鼻子前方揮舞,一下在我耳邊「喂──」地呼喚。視線雖能感知他的動作,聽覺也能收取他的聲音,高速運轉的大腦卻說什麼都不肯停下,不斷拼湊零碎資訊,試圖消弭突如其來的不自然感。
剎那間,我想通了。這股不自然感的源頭,來自於人類的自然本能。
我拉起椅背上的外套。「抱歉,我有事得立刻去辦!」
「這麼突然?」鄧兆華眨了眨眼,「很重要的急事嗎?」
「是最重要的急事。」
穿過幾組交談中的人群,一面伸長脖子掃視會場,一面尋找禮杏和左瑾萱的身影。如果她一如既往地聽話,此刻說不定已身陷危險,必須加緊腳步搜尋,才能確保人身安全。
我鑽到兆慶廳的角落,打開通訊器。「阿爾法(α)、阿爾法,影鴞呼叫。」
『阿爾法收到。是否已經取得指定資訊?』
「還沒有,但我掌握殺害資訊目標的嫌疑人了,為鎖定位置,希望總部提供新莊翰品酒店的WRM(全域即時監控畫面,Whole region Real-time Monitoring screen)。」
『了解,真是太好了。請稍後。』儘管嘴上說著「太好了」,我卻聽不出阿爾法聯絡人的女性機械音有任何情緒變化。過了幾十秒,通訊器再次回覆:『總部判斷無法提供WRM。請更改請求內容。』
雖然事涉緊急,高度侵害人權的全域監控果然還是不行,不過我本來就是抱著「以退為進法」的談判順序,率先丟出最不可能的選項。還在思考接下來該提出怎樣的要求,阿爾法突然回覆:『拆屋效應對我……或是對總部來說,都是沒有用的哦,影鴞。』
被發現了……這還是我頭一次聽見阿爾法帶著笑意說話,有點新鮮。
「抱歉,這是我的壞習慣。」只好說出真正的請求了,「請總部能提供GPS追蹤器M10719的位置資訊。」
『請告知追蹤對象。』
「九降禮杏。」
『……』不知是錯覺,還是單純待命,阿爾法停頓幾秒,才回覆:『已接受請求。請稍後,準備傳送請求資訊。』
一般來說,這時候聯絡人會重複說出任務目標,亦即「引線」有關取得指定資訊的話語,然後我回一句「收到」,以便結束這次通話,但不管我怎麼等,阿爾法都沒有說出中斷通訊的罐頭式話語。
「阿爾法?」
『影鴞,我明白執行任務需要一定程度的不擇手段,但在非絕對必要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地利用無限信任自己的對象,還是盡量避免的好。』
慢著,我這是被聯絡人教訓了嗎?
『請影鴞依任務內容取得指定資訊。取得後回報。』
「等等,阿爾法!」
『……』
「好啦。收到。」
當然,我對刻意利用禮杏邀請的晚宴,執行任務一事,並不是毫無愧疚,但「一石二鳥」的荒誕心態卻凌駕感性,讓我做出如此糟糕的行為,不得不說,迴盪腦海的確實是扭曲至極的想法。
稍後乖乖向禮杏道歉吧。
腕環機傳遞出細微震動,輕點兩下,系統自動將收到的訊息傳入智慧型隱形眼鏡左眼鏡片的畫面中。
禮杏的所在位置,居然是戶外吸菸區。
驚覺有異的我,擠開擋在眼前的人群,三步併作兩步,直朝吉品廳的方向跑。事先安置的鐵絲警報並未啟動,唯一可能的理由,是通過那扇門的人,非常謹慎地將其拆除,並且連著發送器一同摧毀。
那可不是禮杏能辦到的事。
來到吸菸區門前,周圍雖有上完廁所的零星賓客,我仍小心翼翼地取出藏在襯衫袖口裡的鋼筆,抽掉筆身,便是一把鋒利的小刀。將筆刀藏於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我以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捻住門把,一面注意各個角落是否設有陷阱,一面輕輕推開外門。
視線前方是雙手反綁在後、嘴裡塞著純白餐巾的禮杏,以及瑟縮牆邊,不斷哭泣的左瑾萱。
還來不及思考,一個拳頭便已打上我的右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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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字珠璣〉Part.4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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