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彼端，是甚麼？ - 其二十四

第二十五天，彷彿隕石真的要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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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的不安感從今天開始侵襲詩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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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讓學校起疑，不能再讓其他人繼續規律地請假。詩彤一個人在羨琳家看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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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一本傑出的漫畫，這時候故事應該進入高潮並往完全不能想像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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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外星人襲擊地球......沒有那麼誇張，例如天使再次下凡告訴她做甚麼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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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故事到目前為止好像湖水般沒有起伏，連最基本的「起始、高潮、落幕」結構也沒有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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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要這樣無聊地完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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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為了打破困局關掉電視，擅自走進羨琳母親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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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天、第二十七天、第二十八天、第二十九天的早上，時間被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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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不知不覺便來到第二十九天的晚上，嚴格來說是第三十天的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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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正拖著行李箱和另外三人站在小鎮外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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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甚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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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四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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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妳看起來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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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在腦內瘋狂思考時，羨琳不斷在她面前對著她的臉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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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幾點了？」詩彤抬頭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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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琳拿出電話：「凌晨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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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幾天做了甚麼？」詩彤雙手放在羨琳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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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媽媽聊天，早上聊到晚上，聊完便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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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甚麼要早上聊到晚上還要聊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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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聊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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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妳和媽媽都不肯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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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彷如身處冰河般心跳加速，前所未有地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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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時間還給我—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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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仰天大叫，但馬上被羨琳掩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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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材！妳這樣叫會吵醒人的！」羨琳小聲地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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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有可能會引起巡警的注意，所有事和警察惹上關係總會變得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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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有可能被當成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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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拉開羨琳的手：「不然妳要我怎麼辦？我剩下最珍貴的四天就這樣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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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微減低聲量好讓羨琳不再掩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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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樣鬧脾氣妳連另一邊也去不了，妳想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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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明不要後悔的道理，但仍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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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能冷靜也要發洩一下，不用發洩就能冷靜的人根本是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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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想說話的話邊走邊說吧，時間也差不多了。」俊明回頭看著路邊的一間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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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一邊問其他人一邊走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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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和文廷在我們吃晚飯時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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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長暫且相信，但文廷來也許是為了勸阻詩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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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實是，兩人到訪是為了告知詩彤他們不會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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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廷也因為不想惹麻煩而決定不告訴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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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不會陪詩彤，俊明看見班長在小木屋偷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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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明在一行人走過油站才告知這件事，此時天已經變成靛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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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這個速度，大概會在下午六點左右抵達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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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抵達的時間是下午六點半，橙黃色天空似乎宣示詩彤需要和其他人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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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十多個小時過得像一分鐘般快，在事後回想辛苦的回憶總覺得很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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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坐在山頂上俯瞰城市，城市比小鎮更大，也有很多高樓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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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像螞蟻般在道路上左穿右插，交通燈不時轉換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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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城市，更讓他們驚歎的是城市左邊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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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被城市和山脈後方的另一層山脈包圍，城市後方則有一條山路通往更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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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說，城市就是個山中城市，比小鎮更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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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一個地域的盡頭和另一個地域相連，這座城市位於奇妙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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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鎖居民來說它無比繁華，對更遠方的旅客來說它無比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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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起點亦是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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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真不容易，看到這片風景連要哭也忘記了。」詩彤不自覺透露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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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呢......在這裏哭有點煞風景......」俊明藏起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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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我們換個說法，是因為這片風景太美才哭？」浩仁的臉縮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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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欺欺人也不錯......太漂亮了......」羨琳等待其他人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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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哭又哭不出來，到底為甚麼要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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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完就可以道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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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不想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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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分離、不想離開、不想告別、不想離別、不想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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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就等於親手結束她的性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感受無謂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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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在燈光下不停閃爍，「想哭就哭吧，我不要緊的。你們忍那麼久不就是為了現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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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哭就顯得有點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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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琳、俊明和浩仁彷彿被一輛巨型火車追趕，必須選擇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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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口上猶豫不決就會被火車輾過—失去和好友道別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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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還不哭......快點......我還要下山......」詩彤成為首先流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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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做很像壞人，不過她打開的盒子要由她自己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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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再讓他人因自己困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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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啊啊啊啊！」羨琳倒在詩彤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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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下，這樣很危險啊？」詩彤拉起羨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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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嗚嗚啊！」羨琳抱著詩彤：「不要走！妳只是開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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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管忍耐多久，在最後關頭總會再陷入幻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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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沒有失敗的幻想、陷入親友仍在的幻想、陷入有所成就的幻想，這些幻想對軟弱的人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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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部動畫的角色曾經說過這樣一句台詞：「我不信任發生甚麼事都不會哭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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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過來說，為甚麼會哭就值得信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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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因為他們還對身邊的人事物帶有感情，更是因為他們有想守護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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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都不想守護的人即使看見親人在面前被殺害也會如常過活，這種人值不值得信任有待商榷，但是重要的是另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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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上述只看重自己的人相反，只看重他人的人。他們為了不讓身邊的人擔心自己，會盡量不在他人面前哭，獨自一人時便會弄到滿地都是紙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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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終究是盡量，他們總會在他人面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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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開玩笑......我也希望天使可以現身......但祂不願意我也沒辦法......」詩彤無奈地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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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明也突然撲到詩彤身上抱著她：「我們甚麼也做不了嗎？這真的不是惡作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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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不會總是十全十美，有些人注定比其他人先離開人生的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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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是惡作劇......一個為了能去另一邊而鬧的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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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信，但詩彤覺得好友們並不是相信她將死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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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相信的是她會在最後告訴他們這是一場惡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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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他們抱持這種幻想，當他們發現這不是惡作劇的瞬間就不能像其他人慢慢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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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甚麼比親眼目睹卻不能阻止更能使人感到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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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太可憐了吧？為了一件無法改變的事付出許多，最後依然要接受原先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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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用徒勞無功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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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能遭到這樣的待遇，她必須要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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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浩仁並沒有抱著她而是抬頭望向漸漸變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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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天使。」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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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羨琳和俊明停下眼淚看著他，「天使既然給妳一個月時間，祂一定是想讓妳學會甚麼。應該不會有求必應，但有願望的話便試試請求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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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彤到現在也不明白天使為甚麼要延續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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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許理由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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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這一個月帶來的變化、她成長了多少、她的思考方式改變了多少，這些都不應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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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也差不多完結，「謝謝你們。」詩彤站起來拉著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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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你們我現在應該不會那麼想哭，但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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羨琳拉著詩彤：「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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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就當這一個月是夢吧。我在那場車禍已經死去，你們現在看見的是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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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明也拉著詩彤，「我不信我不信！我就算打昏妳也不讓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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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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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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