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一路走著，因年歲久遠，有些顛簸。望舒閉目回想方才的事情。這些年假借門生之名騙取錢財者有之，真正困頓者也有之，可這將親人託付來此卻又是一番情況。他本不想答應此事，只是那來自中原的少女，讓他想起一位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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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行了兩刻，轎子停了，阿度忙去給他拿凳踩。春寒之中，那巫樂陣陣，香煙繚繞的王宮竟然近在眼前了。郢都城內街巷雖逼仄狹窄，但王宮內外卻開闊，前半部朝堂氣宇軒昂，後面的宮室則是有些年久失修的高堂邃宇，層台累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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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進去吧，外面冷。”阿度打斷了他的沉思，在他準備進去之時，突然聽得阿度一聲： “這……公子請看。” 此時他已然知道是誰了，正是那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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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來人一襲小雲紋及地織銀鵝黃色袍子，頭戴高冠，腰間掛了一組雜佩。這些雖不名貴，也不盡合身，卻顯得他身形頎長，神采奕奕，與幾年前讀書時的模樣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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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本是先生從中原饑民中收養來的孩子。先生見他肯讀書，又聰慧，便傾囊相授，寄希望他成為一代王佐之臣。望舒與他同吃同住，一同進學，宛如親兄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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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被逐出郢都，父親下獄的那日，望舒跑遍大街小巷，瘋了一樣的找他，他卻好似人間蒸發，望舒一度以為他死了。後來，卻等來一封不鹹不淡的絕交書，原來這人正在上官大夫府上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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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幾步趕上他， “唰”地抽出劍來，指在來人喉嚨上： “你小人得志，好不快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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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國法不可在宮門前與人私鬥！”阿度一把抱住望舒，把他往後拉。
來人也不理他，獨自朝宮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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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你給我站住！”他大叫一聲，那人才緩緩止步，轉過身來淡漠地看著他。隨後又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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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開阿度，再次提劍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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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兒，你和這些鄉巴佬計較什麼！”遠遠聽得一聲呼喚，望舒轉過頭去，來人正是令尹[1]子蘭，當今國君的弟弟。三年前父親下獄的時候，也多虧他奔走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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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忙行禮道： “是我思慮不周，叔叔不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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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好了，就不要老是掛念從前的事，改天我帶你去雲夢澤射大雁。”子蘭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如今宮中侍衛多有空缺，你若有意，我便舉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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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後走進茅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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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宮的甬道幽深而漫長，因著常年累月的潮濕，那石壁也染成了青色。今日雅宴，甬道上走著一簇簇華麗的衣衫。他走得飛快，衣袂飛揚間，想到自己兒時隨父親進宮，探望歸甯的表姨母時，這裡也是如此，叢叢的錦繡衣衫就像是那些在松樹下綻開的彩色槲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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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廳的門高而闊，仿佛是天宮的門一樣。室內陽光極好，他提著衣擺走進去，竟有些飄飄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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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首上坐著三個面目模糊的人，望舒叩拜道： “臣望舒拜見王上，拜見王后，拜見秦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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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君坐直了身子，揚聲道： “你病了快三年，如今可痊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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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王上記掛，不敢不好。”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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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官新填了《湘夫人》的詞，寡人總是覺得聽著不順耳，罷席後你且去幫著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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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心下一冷，這《湘夫人》原是先生為鄉間迎神歌填的詞。如今先生被逐，竟連他的詞也聽不入耳，急於換新嗎？父親，他又想起了死去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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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長父親十歲，是忘年交，又是同僚，二人本意在明法度，整賦稅，以求新變，誰知招惹親貴不滿，一人下獄，一人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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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不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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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願效犬馬之勞。”他深深拜下去，臉幾乎要貼到地上，聲音也如同被擠壓似的，難受地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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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你的模樣，我竟也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同諸位兄弟姊妹在一起，也是其樂融融。”秦太后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望舒，又看向楚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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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春秋正盛，秦國多要倚仗你和穰侯，不比他們小輩打打鬧鬧來得有趣。”楚王打趣道，又向著望舒道：“你快快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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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緩緩起身，整理裙擺。待他坐下後，環顧四周，發現除卻席首的三位，左邊依次是大公子,二公子及其姬妾，令尹子蘭，昭氏老大人與其長孫鄢陵君，壽陵君景氏、長子長媳，上官大夫一家，州侯唐氏一族幾人，他自己和屈氏的族親。右邊則坐了秦太后的親眷屬官，四五年齡小些的公子和他們的乳母，既而是幾個新貴。宋玉則跪在上官大夫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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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菜肴倒還不錯，牛羊雞鴨，河豚湯羹，瓜果蜜餞，滿滿擺了一桌。他只覺無聊，舞樂還未起，便埋頭大吃大喝起來，也不知什麼菜是什麼味道，只覺得心裡面鈍鈍地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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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度，這酒怎得上的這樣慢。”酒過三巡，望複關不滿道： “你去多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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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已經飲了一觴，我去要些醒酒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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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耐煩擺手，只覺得眼皮打架，昏昏欲睡。父親不准家裡人飲酒，可在離世前的一個月，卻每日讓自己與他對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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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也戒不掉酒，他要靠酒來寫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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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朦朧中，其他地方或坐或立的人也變得更加面目可憎起來。誰讓他們不救父親，誰讓他們閉門不見——早晚有一日要將他們的心肝剖出來，祭奠亡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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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秦太后請您上前說話。”女侍者在他面前跪下，輕聲說道。望舒使勁兒晃了一下腦袋，搖搖晃晃地跟了上去，阿度連忙放下剛拿回來的醒酒湯，一把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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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后穿著楚服，和他記憶中的不太相似了，雖仍精神幹練，但確乎是老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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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次來，一是為探望親族，二則是為秦楚再次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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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本是世代姻親，土地接壤，兩相交好。只是幾十年來秦國野心勃勃，欲廣其土地。於是苦心經營，吞併巴蜀，見楚地物富民豐，便生蠶食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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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誘騙楚先王與齊國交惡，詐得六百里土地，囚禁先王，使其客死他鄉，又強娶楚女，以維持姻親之表，行強取豪奪之實。秦太后便是那時候嫁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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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你大病初愈，要少飲酒，怎麼醉成這個樣子。”太后的楚語帶了些秦語的調子，聽起來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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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姨母記掛，兒臣只是貪杯。”他努力睜開眼睛，讓字詞連成還算得體的句子。睡眼惺忪間，只看到腳下地毯上的花卉時大時小，音樂聲也時遠時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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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你叔叔說，這些年來音律又有精進，也不要荒廢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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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插話道： “小子醉得不輕，不如先到後堂休息，等這目戲演完，再命他唱一曲讓姊姊評鑒。”說罷便召了兩個侍者。望舒只覺得下一刻就要以頭搶地，只覺如蒙大赦，徑直謝恩後走入後堂，將自己往那錦繡軟榻上一扔，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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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憩室內開著窗，午後微風習習，他不知不覺出了很多汗，踢掉被子，驚醒起來，胸前背後滑膩膩地，頭髮濕漉漉地委在頸子裡面，神智倒是清醒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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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遞來一碗酸梅湯，他想也沒想，昂頭灌了進去，頓覺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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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一瞧，正是宋玉給他端來的。後者此時支在桌前，桌上攤了一些未幹的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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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度，阿度！”他翻身下床，大叫阿度： “讓司樂的人找身能穿的衣裳。”說罷徑直更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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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望舒更衣出來，便是另外一種雍容閒雅的氣度。他換上一件淺綠菱格紋長袍，系一條暗紅寬頻，腰間垂著玉佩，雖然稍有不合身之處，整個人氣色卻明亮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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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臣已更衣，不知王上想聽什麼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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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挑唱得好的便可。”王上揮手讓歌姬退下，又命樂師將編鐘整頓好： “此處編鐘有些小，你湊合著來。”此時喧鬧的宴會也稀稀落落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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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為父親師長之事痛苦，卻也不得不明白如何討好這些上位者，若真因為不敬落得個削爵減封的下場，那復仇之事便是癡人說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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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慮片刻，走到編鐘前，拿起木槌，輕輕試了音。此時兩位樂師亦在一旁垂手而立，等候為他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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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第一聲鐘音落下，他唱道：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裙擺隨著腳步在地上簌簌作響，鐘聲清脆，在洋溢著食物香和奇異的香草燒灼氣味的空氣中，他的嗓音有山澤之氣。這是民間頌東君[3]的曲子，曲調本不複雜，加上他用雅樂將其修正過一遍，因此唱起來清新典雅，又有楚樂之瑰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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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前兩小節後，他稍稍修整，環顧四周，只見賓客大多閉目凝神，唯秦太后身邊有一雙亮亮的眼睛，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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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遲疑，又繼續唱道：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撰余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這曲子早已被他打磨地十分圓滑，所以一絲錯漏之處都無。一曲終了，滿堂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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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雙明亮眼睛的主人像是愣住了一樣，只是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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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這可也算三月不知肉味。”大公子鼓掌笑道： “望舒的音律越發精進了。我宮裡最近新得了一張魯地的琴，便轉送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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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謝道： “承蒙大公子抬舉，舒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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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內心卻恨透了這樣的褒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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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也是一副贊許少年才俊的模樣，他便只能每一桌敬酒，順便唱幾句祝福的場面話。
到表姨母秦太后桌前的時候，他又見到那雙眼睛，原來是秦太后身邊的史官，綠衣小冠，身邊擺著刀筆，正和秦太后側著頭逗笑。歡愉的氣氛和窗外照進來的霞光讓這雙眼睛連同它的兩頰都波光瀲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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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姨母身體康健，秦國國祚綿長。”他這麼說，又唱了一段《詩》，左不過是“受命鹹宜”，右不過是“壽考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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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你的母親的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嫁到秦國去後，我有十七年沒見她了。”太后溫柔地看著他，他竟一時間有些恍惚。望舒沒見過母親，只知道母親在世的時候，也是剛強堅毅而又愛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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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姨母誇獎，母親的神龕我每日供奉，不敢怠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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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秦太后仿佛還有很多想問，卻只顫抖著輕輕說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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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方才唱得極好，請問公子每天要練唱多久？臣貿然發問，太后可別怪罪我呀。”與太后逗笑的史官竟然用女聲開口了，操的卻是秦地調子的周國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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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有些懵，因著幾乎聽不懂官話，只得窘迫地抬頭望向秦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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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你每日練唱多久？”秦太后笑著幫他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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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連忙答道： “臣每日練唱約一個時辰，其餘時間便讀書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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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后又照著他的意思翻譯給那史官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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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看出他的窘迫，秦太后寬慰道： “這孩子年紀輕，說話也沒個邊際，你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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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雖一早知道秦國民風彪悍，女子亦可做官，但當真見到女官的時候，難免還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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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下一座敬酒之前，他轉頭看了一眼，誰知那女官也正看著他微笑，他立刻快步向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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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一個半時辰，宴席才終於告一段落，此時如銀月光已灑滿窗櫺。楚王早已困倦，歇下去了，人也愈來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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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告辭之時，卻被秦太后叫住： “侄兒，你過來。”他心裡一驚，連忙停下腳步，鞠躬道： “但憑姨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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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后笑了一下，說道： “我此身已是秦國的人，姊妹幾個中也只與你先妣親厚。你是否願意隨我去秦國住些日子，等他們送公主來楚國的時候，再一同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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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能地感到不安。那是先王客死的土地，亦是傳聞裡刑罰最為嚴苛的地方。何況，他與這秦太后只是遠親，又何來親近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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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佯裝爽快，回答道： “那兒臣便先謝過姨母了。聽聞姨母明早開拔，且容兒臣回家安頓，那時與姨母一同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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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如今天色已晚，你便歇在這裡，與我說幾句閒話，其餘的讓下人回去打理。”誰知秦太后見他推辭，也沉下臉來，竟分毫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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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他遲疑之時，突然一年邁的灑掃家奴連滾帶爬地跑進來，哭叫道： “公子，公子，府上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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