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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車的東西，朱棣只動嘴不動手，光徐天晴一人自然照管不過來。她也不跟他啰唆，趕車到了順義，就扮作行商，自己找了一家小標行幫運，忙裏忙外地張羅。朱棣略略留心，看她辦得尚算妥當，旁人應也看不出什麼破綻，更懶得再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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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幾天，馬上將出大寧地界，天晴為防多事，提早遣回了標隊一行，自己換了勁裝，又唿哨打嘬地趕起三駕車馬。見朱棣出城後就一臉警惕的樣子，好像生怕她會找個僻靜處把他殺了似的，她暗暗好笑，琅聲道：“殿下要是後悔了呢，現在獨自個兒騎馬回去也來得及。還能追上標隊那群人，手拉手一起回北平都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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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斜她一眼：“顧好你自己吧！”看了看遠處燕山山脈峰巒層疊，暗想，平地也就罷了，她一人趕著三輛車，後面要怎麼爬高？他才不會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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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思，天晴俯身拍了拍拉車的騾馬，悠悠道：“古人雲，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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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空來跟他拽文？朱棣諷笑一聲：“那你算是有志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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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麼志啦~以前一直縮在深山裏過活，每天看些不鹹不淡的風景，也挺自得其樂的~不過嘛，元寶山地處偏僻，人跡罕至，路確實不算好走，殿下可得好好做心理準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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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不理她“恫嚇”，徑直道：“聖上為了避諱，元寶早都改成了通寶，如今哪里還來的什麼元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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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是‘深’山嘛，深得跟外面都鮮少交道，誰還管什麼諱不諱的~反正它長得像個元寶，我們就叫它元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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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約有二三十裏，到了一處山下青松林，天晴呼停了馬，躍身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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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朱棣抬頭看了看，“這就是你家的元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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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沒有啊，不是說了地處偏僻麼，哪里能這麼快到？”天晴指了指流經林中的汩汩溪流，“殿下熱不熱，要不要洗個臉消消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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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望一眼當空的日頭，暗忖量她也耍不出什麼花樣來，悶聲便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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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拿汗巾擦幹面上水珠，餘光只見旁邊一雙裸足白晃耀眼，刺得他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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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裏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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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殿下下游洗的啊。”天晴腹誹，倒是想讓你喝我洗腳水來著，不也沒實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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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你怎麼說也是個女的，不成體統！”朱棣嚷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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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沒人看，講究什麼體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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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話！朱棣不禁喝了一聲：“難道我不是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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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臉“這真是奇了”的詫異：“那你閉上眼別看，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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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無話可說，翻了個大白眼，別過臉去，眼不見為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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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什麼都看不慣，殿下這樣過日子，不容易開心的哦~”天晴在他身後懶洋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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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多了。”待她穿好鞋襪，朱棣斜了她一眼，“我只看不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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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全天下人都看不慣我呢，是我的問題。要是只有殿下看不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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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是我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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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不敢不敢，還是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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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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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步往馬車的方向走回，天晴突然道：“殿下，您那麼位高權重，一言九鼎，能不能想個辦法，把馮嬤嬤的兒子調回北平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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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馮嬤嬤讓你來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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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是我自己覺得，馮嬤嬤真的好可憐哦！家裏人都不在身邊……住在王府裏，白天人聲鼎沸的還不覺得，一到晚上，伶俜一人，想起孩子們來，那心裏該多冷清呀！做母親的，哪捨得和孩子分隔那麼老遠呢？要是不麻煩，殿下就當做個順水人情嘛~畢竟馮嬤嬤也是看著殿下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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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閑情管別人，自己先做做好了！”朱棣撇下她，逕自鑽進了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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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自天亮就出發，待到日頭西斜時，終於行至了元寶山下。徐天晴捏捏馬耳朵，嘰裏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麼，幾匹騾子馬兒都舉起單蹄在地上敲了敲，像是表示知道了，兩人三車便由它們帶著迤邐行上了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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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麓原來顛簸，徐天晴熟門熟路，選的卻都是如履平地的坦徑。有道是奇峰絕景，這樣的路途景色誠如她所說，不鹹不淡，平庸往復，毫無殊麗之處。伴著車外鹿呦鶉鳴聲聲，靠著身後軟疊織物，晃晃悠悠中，朱棣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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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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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被喚醒，朱棣不由懊恨自己怎麼會這樣不設防備，再不濟也該撐著睏把上山來路記清楚才是。可徐天晴一聲輕笑，直接讓他把這些後悔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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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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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你臉上印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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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伸手想把他摁在側頰的兩節指印撫掉。朱棣下意識一擋，自己摸了摸臉。她會意收手，微笑點點頭：“等殿下好了，就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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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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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她繞過幾排錯落的石榴樹，便進到了村南口。朱棣朝背後望了一眼，又轉身由右至左略略一瞄，定目遠眺片刻，脫口道：“好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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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詫，盧家村的八卦天機陣雖說一石一木都大有講究，但粗看起來決計平平無奇，他被她帶著進來，自是沒有迷路之虞，居然這樣就能發現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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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頭轉了轉，又覺得沒什麼可怪，畢竟他和那博聞強記的禿和尚那樣要好，每天不知道要說上多少話，從他那裏學得些奇門遁甲術，也正常。但既然他都挑明瞭，索性再說得誇張點，才好不叫他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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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真識貨~土旺四季，羅絡始終，木金水火，各居一方。所謂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八卦天機陣，分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統共八門，根據四時早晚，每門位置常常變幻移轉，是故每次進出村子，都要看節氣算時辰，望天問地馬虎不得。殿下走來走去的時候，可務必要小心些，沒事就別到處亂跑了，不然一個沒留神掉進哪條溝裏，我想撈也不知去哪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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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若有似無笑了一聲，跟往常一樣既虛又假，弄得天晴也搞不清到底唬住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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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啊，那個……殿下要不要先把佩劍解下來呢？”天晴瞄了瞄他的腰間，“咱們現在已經進村了，畢竟是來‘探親’，又不是來‘抓人’的。盧家村的鄉親們膽子可都小得很，這樣子容易嚇著他們，也不利於偽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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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轉向她，冷冷道：“你剛把盧家村說的龍潭虎穴一般，現在又叫我解劍，請問講話之前，你過過腦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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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天晴麼？是不徐家的丫頭天晴啊？”正在村口籬笆圈蹲著喂雞的老漢忽然站了起來，扯下頭上羊肚子巾，又驚又喜地向他二人揮舞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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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錢大伯伯，是我。我回來啦！你好不好啊？風濕還痛不痛了？”天晴也揮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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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師哥在，痛不死人！”錢大扯著嗓子笑答一句，轉頭便向村中大喊，中氣十足傳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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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丫頭回來啦——天晴回來了——天晴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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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在山壁間久久回蕩。餘音未撤，村裏老老小小的人頭已經濟濟層層擁圍過來，歡呼聲問詢聲熱絡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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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哎喲真是天晴啊！你不是說去年中秋回來嗎？怎麼都拖了快一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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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你記得捎信報平安，當初見著如龍沒見著你，大夥可擔心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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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說你又去北平，又去江南的，這一年你到底都幹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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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起來話就長啦~先不計那些個，這次回來我帶了好多好多好東西呢！來來~大家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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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開了車門，一樣一樣往外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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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這是蘇州繡莊的仿畫、手絹，這是鹿城手工匠的錫壺、錫碗、玳瑁梳子、發釵……堆在那車的，是松江的新稻米、杭州的龍井茶……壇子裏還有揚州的鹵醬菜、宣州的雙溪酒、嘉興的霅月酒、長春金鬥泉、真定銀光舞……哈哈！全都是限量的珍品哦！跟我比一比，小融以前帶回村裏那點貨色，根本完全不夠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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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紛紛接過那些見所未見的禮物，或摸或聞，傳閱稱讚，嘖歎連連。忽然，錢大他們像是回過了神來，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朱棣，奇道：“誒……那個，這位是？天晴你在外認識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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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忘了介紹了，這是我家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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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空氣凍結，原本沸然的說笑聲忽然止歇。所有人都齊刷刷朝朱棣望來，不言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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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仿佛就此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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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太不合情理了，哪有女人會這麼隨隨便便嫁人，又不是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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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身處那樣萬箭齊發的目光中，朱棣也如萬劍穿身，覺得自己已經被徹底識破，這場戲沒敲鑼就該散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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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而開始後悔——幹嘛非要跟她回來？不是自取其辱麼？傻子都會看出他們有問題吧！他難道也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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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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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人比他想的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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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拖了一年才回來~原來是嫁人了啊！我說天晴，這麼大事兒，你怎麼搞得一聲不吭的？也不張羅張羅喜酒，讓大夥兒趁機熱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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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晴從來都是這麼異峰突起，盧家村看著她長大，什麼怪事沒見過，什麼奇聞沒聽過？大傢伙兒馬上就接受了這個新設定，重又開始聊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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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那麼老遠，張羅了你們也來不了呀~反正我現在把人帶回來了，要熱鬧不是一樣能熱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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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假！哎瞧這舉止氣度，穿著打扮，姑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吧，貴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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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說實話不合適，天晴隨口編道，“姓黃，黃庭堅的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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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黃姑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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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姑爺住在北平城哪街哪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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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咱們天晴是怎麼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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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們要問就問我，別拉著我夫君，他第一次來，別嚇著人家。”沒想到大家熱情這麼似火，快把朱棣點著了，天晴趕忙把他掩在身後，自己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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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天晴真的是嫁人了，長大了啊~還知道護著自個兒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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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爹爹可算是盼到這一天了！哎，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生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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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咯！這還要準備麼？”天晴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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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天晴你不懂~現在看你嫁人了才敢跟你說，這時機啊火候啊，都是有竅門的，講究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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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究什麼呀！看我夫君這身板就知道，還不說生就生啊~”她一臉認真應和他們，邊說還邊往旁邊的胸膛拍拍，發出咚咚悶響。朱棣氣得快要七竅冒煙，但既不能躲又不能罵，只能強做笑容硬生生捱著，心中暫態一萬匹泥馬奔騰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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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是那是，咱們黃姑爺真是儀錶不凡！瞎說一句，就是當今皇上的皇子，也沒法長得更好了！”烏糟糟的紛言飛語中，夾在其間的師兄劉齊望宛如一股清流，滿目真誠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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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暗笑一聲，師兄不愧半生望聞問切，有眼光！一點不瞎~說歸說，跟前這些鄉親們她雖然都想念，終歸不比上爹爹讓她滿心牽掛，沒和他們嘮嗑幾句就探頭向後山方向颙望：“我爹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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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快了，阿碌剛聽說你們來，就跑去後山叫他了，再過會兒天也要黑了，應該馬上便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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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做女兒的，還是自己去迎他吧！”說著啪嗒啪嗒跑開兩步，又轉了回來，“你們可別趁我不在欺負我夫君呀！我馬上就回。”言罷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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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口頭喏喏，哪里真會聽她的。天晴還沒離遠，大家就緊攏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朱棣各種有的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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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詡也是從小浸潤民情，長在鄉里，平時談吐更刻意隨和親近，是故並不覺得和一般草庶交流時會有什麼隔閡，但眼前這群人卻大大超越了他的認知！儘管他始終面帶笑容應對得體，心裏那萬千匹泥馬卻刹不住入海騰漿，翻起掀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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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個什麼村子？！這到底是幫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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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對著他這裏摸一下那裏捏一把，幾位老嬸嬸老婆婆更是像怕看不清他長什麼樣似的，把他的臉當面團一樣搓來揉去，仿佛才這一會兒功夫，他與他們就已認識了海枯石爛天長地久，別說什麼禮節了，連起碼待客接物的常識都沒有，一個個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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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晴從小生活在這麼個地方，野性難馴倒也有據可考。算算真等她掉頭回來，只怕他皮都要被摸掉一層，立刻找了個“必須快些拜見岳丈”的藉口，突圍拔步追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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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家村南北兩進格局，天晴家就坐落在村子最西北角，再往上走些路，便到元寶山中腰，恰好方便“徐老爹”常遇春出去獵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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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啰啰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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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那間小小磚石屋宇靜靜而立，門口籬圈內的青驄馬仰頭長嘶，蹬踏前蹄，一副雀躍模樣。天晴眼睛晶光大亮，飛奔上去緊緊抱住它，腦袋在它的白鬃間揉來拱去：“如龍！有沒有想姐姐？很想對不對！那也比不上我想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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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環顧四周景致，竟不知不覺間，攸攸喟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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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見他這樣，自以為明白他的意思，聲調詭譎地抑揚頓挫：“早和殿下說過了~我們這兒茅屋湫隘，寒酸至極，哪里能和高門大戶的王府相比？殿下偏要來吃苦，我也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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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被她一通挖苦杠得有些莫名，卻並不想和她解釋，只當沒聽見。遠遠一個高闊的身影沉沉走近，腳步如同帶著山間的風。天晴張開手臂歡呼著奔向他：“爹！我回來啦！你看我帶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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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照面，登時都有些懵怔。還是朱棣迅速進入了角色，躬身行禮：“小婿拜見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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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嘴張在那裏半晌忘了合，天晴笑道：“是不是很意外很驚喜啊爹？我在信裏特意不提的~想不到吧？出去這幾個月，哈哈~我都嫁人嘞！喏~這就是我夫君啦，他叫黃……”他的真名即將脫口而出，那個發音卻在天晴腦中哢嚓一埂——這世道，誰有這麼大膽子敢起這種名字？怎麼他的名字就那麼不巧呢？還有她自己，怎麼這一路上什麼都想了，就沒想到要給他編個好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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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隨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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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呃黃嗣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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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本就是皇嗣龍子，這個名字也算挺貼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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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取的名字真讓人一言難盡……但朱棣除了微微頷首示意，並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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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不高興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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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高……高興。”常遇春的腦中一瞬間掠過念頭千百，但卻抓不住任何一個，只能毫無意識地順著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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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原本惴惴的心跳慢慢回復過來。其實這一次帶朱棣回來，她是賭了一把的。爹就是開平王，按時間推算，他離朝“歸隱”的時候，朱棣也該是很懂事的年紀了，兩人應該見過面。但眼下已過去二十幾年，一個從孩童長成了大人，一個則從中年步入了老年，即便有過些接觸，當也互相不認識了吧？要是真的認出來嘛……那就要另做一番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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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一窺他倆此刻的神色，爹確實有些意外，不過她回來得這麼突然，還伴帶個大活人說“我結婚了！”換了誰能不驚訝呢？不奇怪~至於朱棣，神色間更是不挾一點波瀾，純純的面如止水，連眉毛都沒過動一下，應該是沒對爹起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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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們互沒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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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朱棣的聰明、爹的粗糙，只要開頭這關能過，後面應該就沒問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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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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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不好意思啊爹~都怪我太心急，想著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所以都沒來得及拜父母就成親了，這樣是有點不孝哦……不過沒關係，有機會我定會好好補辦一場婚禮，到時候再讓你女婿給你磕頭啊~”天晴笑眯眯拉住常遇春小聲嘀咕，心裏盤算，反正機會總歸有，只要她能嫁出去，相信新郎換一個人爹也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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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個店……這個村……啊、不是……”常遇春似乎還震驚未複，都有點語無倫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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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天晴！我娘聽說你回來了，直氣你沒去找她呢！”恰時，丁香急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報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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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盧家大娘的名號，天晴不由打了個冷戰。雪綿走得早，正是這位烈性剛強的大娘從小將她打到……呃不，帶到大，天晴可得罪不起她！立刻應聲道：“等我拜完了我娘和師父就過去！馬上去！”回頭拉住常遇春的手說，“爹，我先過去找盧大娘，不然她又要嘮叨。車上有好多給你帶的禮物，等我回來再搬，你們倆先進屋，隨便聊個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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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很快只剩了二人。常遇春拱手作揖禮，語氣低沉卻不失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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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見過燕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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