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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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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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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人怎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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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也可以算是勇士吧。不過我的要求不高，所以想達到也不難。哎~畢竟欲無止盡，看開點就好咯。就算當上了皇帝，除了房子比別人大些，吃的菜式比別人多點，走到哪里都有人磕頭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爬得越高活得越累，人就短短一輩子，把自己搞那麼辛苦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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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野村姑，你懂什麼……”朱棣背過手，轉身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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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懂啊，也不想懂~老話說得好，知足就能常樂。反正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不來~要老拿自己缺的去跟別人有的比，那永遠都不可能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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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這麼說，人這一輩子，只求自己開心就可以？”朱棣淡淡苦笑，抿了口壺中酒，“你倒是活得挺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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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盡然！”天晴道，“只取不予，豈不跟蛀蟲一樣了？既然活了這一回，總要對世界有些貢獻，對世人有些幫助才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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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朱棣大不以為然。“無名小卒，史書不載，你的幫助貢獻，有誰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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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幫過的人記得呀~等哪天我死的時候，他們都會真心為我一哭，心中感悼‘與君相識，三生有幸’！史書雖不載我名，但有人心掛念，那我徐天晴便不枉此生了~否則這一輩子，就是外人看著再風光顯赫，也算不得什麼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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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知道她所言無稽，朱棣心內卻忽地悵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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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生至此，外人看來自然是風光顯赫，功成名就。身邊的文臣武將，誰不對自己敬畏有加？整個北平府內的百姓，亦無不仰其威望，奉其恩德……但歸根到底，這所有皆因身份使然——倘若有一天，剝了王爺這重朝服，自己還剩下什麼呢？如果他明天便死了，會不會有人為他真心實意落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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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又能怨誰？自己對他們中的誰似乎都未曾付諸過真情，只求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而他們，不過也是為生存、為名利，逢場陪他作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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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何必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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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朱棣心中不由空空落落，以地為席盤腿坐下，猛灌了數口酒，幽幽歎道：“那你可該得償所願了。那日來城門口為你送行的百姓，何止百千，他們中，必有人會為你真心一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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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也坐了下來。“你也別難過~放心吧！如果哪天你死了的話，我會誠心誠意為你哭的，真的哦，我保證！”似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她突然握了握他的手，認真地承諾。掌心的溫度自手背傳來，幾欲觸到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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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莽撞的關懷幾乎是在羞辱他，朱棣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可大概是因酒力漸起，又或者因那夜風微凉，他竟無論如何發不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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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什麼心？你怎知本王死得一定比你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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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你比我老那麼多，我要怎麼短命才能比你早死啊！天晴滿滿一肚子氣悔，自己真吃飽了才又來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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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前如何，死後如何，都無需你操心。用不著在那裏貓哭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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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壺擱在膝頭，朱棣一手握住晃來晃去，嘴上說得倔強，動作卻像個在鬧脾氣的孩子。天晴忽然想起了他過世的母親，一句話浮到嘴邊，卻又生生咽了下去，念頭一轉，俏聲問道：“王妃娘娘，你的妻子，她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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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看她一眼，不知她為何會在此刻提起妙紜，抿了抿薄唇，道：“她是，世上罕有、萬中無一的好女人。”眼見她仍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眼中滿是善意的好奇，似在期待下文，不知何故腹腔突而湧起一團火，高聲道，“像你這種人，一輩子拍馬都追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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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不屑“我也是世上罕有萬中無一的好女人才不需要你來蓋章認證呢！”臉上卻無掛無礙一派瀟灑地笑笑：“自然，當然。”又歪著頭問，“那你的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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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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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還記得她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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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記得。”這次他停頓得格外漫長，不知是在品酒，還是在回憶，“真心待我好的人不多，先皇后娘娘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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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不料他已酒醉微醺還這般設防，略感失望，隨口接道：“嗯……我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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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麼？”朱棣果然警覺起來，坐姿微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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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先皇后很慈愛，待殿下和周王殿下都很好咯。宮裏大家都這麼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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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麼一解，朱棣心頭一松，再加酒入回腸，便開始言之滔滔起來：“嗯，不只宮裏大家，她待所有的人都很好。孝慈皇后的諡號，半點不虛。自她過世後，父皇變了很多。若母後能多享幾年福壽，一切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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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酒壯慫人膽，這句話更激得天晴膽肥三成，不禁笑了一聲：“噗~皇上貴為天子，要變就變咯！皇后娘娘走都走了，憑什麼教她背這黑鍋？再說了，皇上也不一定是變了，可能原本就是這樣子，只不過沒了娘娘從旁勸阻，就發作出來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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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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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胡說？皇上嘴上說多少多少愛重皇后娘娘，要是真那麼愛的話，能在她眼皮底下和別人生下二十幾個兒子、十幾個女兒麼？男人嘛就是這樣了，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口口聲聲喜歡啊愛的，半文錢都不值~喜新厭舊的十個裏面九個半，還有半個喜新但不厭舊的，都夠發塊牌坊寫個‘情深似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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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現在誚訕的可是當今聖上！你不怕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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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有哪句話說錯了嗎？就算說錯好了，這裏是盧家村誒！難道錦衣衛還能飛過來掌我的嘴啊？發表一下個人意見都不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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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亂七八糟的個人意見！身為帝王，為皇家昌熾，當然希望兒孫滿堂，本支百世。父皇就是再與先皇后恩愛，也不能獨寵，和其他妃嬪生兒育女，也是君王的義務，有什麼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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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皇上是為了天下蒼生，才於百忙百務中抽出閒暇，本著公而忘私的精神，臨幸了那麼多妃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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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這裏雖非京師，也是皇土，好好注意你的言辭！當今天子，怎能被你譏謔為……好色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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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不要說好色這麼難聽~愛美之心人人皆有啊！這又不是什麼錯。再說要是真不喜歡美女，皇上當初能把那個陳友諒的愛妾阇氏搶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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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當年攻城掠地，與群雄並驅十四載，在軍中，從未妄奪一婦人女子。唯有攻下武昌以後，都因陳友諒屢屢起兵相犯，逼人太甚，故奪其妾以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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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吼~人家陳友諒也有一~堆~的妻妾留在武昌了，所以我們皇上是因為不愛美色，才挑了最漂亮的一個納入後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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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納都納了，不挑漂亮的，難道還特地挑個醜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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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他跟自己爭得面紅耳赤，言辭越來越不挑揀，開始想什麼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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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幹嘛啦！我又沒說皇上什麼不好，哪里需要你氣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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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並不想理她，也不想回她，只悶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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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反過來想想看嘛，要不是皇上為了皇家昌熾，一口氣生了那麼多兒子，你現在又何至於那麼辛苦？沒錯~多子多福是不錯啦，可孩子一多煩惱也多啊~一碗水拿手上都難端得平了，何況二十多碗？有錢人家的孩子爭個家產都能打得頭破血流，何況皇上的家產是整個大明天下？反正我是沒看出來~娶那麼多老婆，生那麼多兒子有什麼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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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喝得不少，講起話來居然還有條有理，環環相扣。朱棣只想狠狠斥罵她一番，一時卻找不見一個恰當的切入點，好推翻她的論述。正自己生著氣，她卻趁他不備，一下勾住他的脖子，還親昵地晃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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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發怔，只聽她嬉聲笑語：“好了啦~那畢竟是你爹，真龍天子，又那麼厲害，你崇拜他、尊敬他是一定的，我不該那麼說的，我道歉。殿下不要再氣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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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忿忿甩開她：“言高語低，謗尊訕上！枉費父皇他還那麼疼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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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也是人家自己掙來的呀！誰叫我就是這麼可愛呢~”她繼續大放厥詞瘋言瘋語，跳起身轉著圈蹦跶開去，終於離他遠了一些。奇怪的是，他這時居然只想把她再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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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著！你跑什麼，話還沒說清楚呢！”朱棣也拍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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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就不清楚咯，要那麼清楚幹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能彼此認同當然最好，不行也不用勉強嘛！我們又不真要在一起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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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火頭突然上竄，朱棣揚聲喝道，“少說廢話！這次我非得讓你知道自己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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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天晴大奇，看了看他炸毛雞似的表情，“殿下……是想要跟我打一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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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倒並沒有這麼想，但此時否認的話，反而跟怕了她一樣，索性進了一步，昂然道：“打服了你，你就要真心實意，磕頭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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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甩手：“我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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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下驢沒坡借，一時錯愕，“幹什麼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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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贏了，我就得磕頭認錯。可要是我贏了，什麼好處都沒有，這種虧本買賣，哪個傻子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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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覺得自己會贏？朱棣不氣反笑：“好，只要你能贏，我也給你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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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如我們定個規則吧，贏的人可以跟對方提三個要求，只要不違律法，合乎道義，對方就不能推託，必須做到。怎麼樣？像誠心誠意磕頭認錯這種，當然也包含在內了，除此以外，還可以再提兩個要求，可划算啦！不知殿下肯不肯呢？”她伸出兩根蔥白手指，來來回回地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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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甫說完，朱棣就嗤笑一聲：“你這算盤倒是打得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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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算盤當然響。這個規則就同和平共處條約一樣，對她單方面有利——即便沒有這場賭鬥，朱棣是王爺她是草民，但凡他提出要求，哪次她能拒絕得了？然而現在是他執意要比，她可沒必要吃虧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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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是覺得不公平，可以不答應啊~本來嘛，我就不想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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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出你的要求。本王再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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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天晴歪了歪頭，懶洋洋伸了一個腰，“一時半刻的，我也想不到三件，先說一件吧，就是——殿下須得賜我一道免死鐵券，以後不管我做了什麼讓殿下生氣的事，只要不是逆反之舉，殿下就不能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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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死鐵券？”朱棣雙目微眯，一頓，莞爾，“你知不知道得父皇禦賜免死鐵券的人，最後都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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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知道，朱亮祖父子被活活鞭死，胡藍兩案釀成多少家破人亡，僥倖逃過株連的傅友德最後殺子自戕，血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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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啊。但——殿下跟皇上不同。”天晴望進他的雙眼，認真道，“我相信殿下的為人，絕不會鳥盡弓藏，戕害有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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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馬屁，天晴有十足的信心。不管朱棣再怎麼崇敬他老爹，只要說他這個做兒子的更好更優秀，絕對能讓他爽到飛出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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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朱棣大笑起來，乘著夜風，朗朗笑聲似要飏曳千裏。天晴從沒見他這麼高興過，自己也有些懵怔，不至於吧？大概，他真的有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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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知道，他高興，並非因為她的吹捧，而是因為——這是第一次，她真心實意地肯定他。如若不然，她不會浪費一次機會，提出這個條件。她是真的信他，同樣，也會真的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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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晴，終歸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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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本王就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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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約是死人是活，何況眼前這傢伙狡猾得非比尋常，隨便找個空子就可撕毀協議；天晴也從不指望，在忤逆他心意的前提下，還能要求他遵守約定。有鑒於此，朱棣確實沒什麼好顧忌的理由，不肯跟她賭一賭。然而他如此爽快一口答應，還是大超她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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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不免腹誹：他該不會是覺得自己贏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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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打架嘛，刀劍無眼，殿下傷了我罪過，自己傷了我難過……咱們就點到為止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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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點到為止，又是刀劍無眼，那要怎樣才算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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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先躺在地上的那個就算輸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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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好氣好笑，她是有多狂妄，才會以為能把他打趴在地？“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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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君子一言，既然都說好了，到時可不能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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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哼然一聲，大是不屑。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驗證，對於她古怪的體質週期，他已經摸到了些規律。每次她狀態不佳，出手往往有形無意，就是擺足了工架，威力不過區區，他自然不會怕她什麼。今天的她雖稱不上是穀底，單論氣力，也不過勉勉強強算個中上好手罷了，要是連這樣他都打不過，那也枉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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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盡可放心，本王……誒！”趁他鬆懈回話，天晴反身拿劍，青鋒連鞘，疾風一揚般往他肩頭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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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知肚明，謹慎如朱棣，既能提出比試，對自己的狀況肯定明鏡在心，必有十分把握贏她。不學朱高煦搞偷襲，今天勢必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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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地勢狹小，四周若非山石峭壁，即是懸崖深淵。朱棣又不似她，對此處了若指掌，只要能一擊迫他躲閃，之後他便會步步掣肘，受制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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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朱棣不躲也不避，只聽“哐”一聲金屬重物相擊的亮響。天晴定睛一瞧，他竟不知何時握劍在手，只不過她以鞘為劍，他卻以鞘為盾，翻柄一抬，天晴便覺手中震震欲墜，急速閃身退開，才勉力持住了手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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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奇襲，可不怎麼高明啊，何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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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洋洋得意，天晴心中冒火，呵道：“那也高過佯裝不備、故意引人上鉤那麼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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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看來有人不過話說得漂亮，實則最最輸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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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論輸贏，太早！”話音未下，天晴鞘身一敲長劍亮出，如狂風驟雨般霹刺，連穿帶絞。朱棣或格或避，時蕩時掃，然而步法有序，無論怎樣移動，翻來覆去都不離原地二尺寸許。天晴三十擊已過，細眼觀瞧，他竟然還在以最先右足為圓心的一尺圓中！心裏不由氣惱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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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學所謂“百日刀，千日槍，萬日劍”，即是說練習劍術最需刻苦。過去天晴仗著自己時能“一力降十會”，練功一向疏懶，只求對爹好交代就行。哪知道，如今竟淪落到被這種紈絝子弟貓拿耗子般玩弄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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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越是焦躁，朱棣越是從容——他幼時曾被她爹喂過劍招，對這一路四十八式可謂印象如刻，深諳其髓。橫力推開她最後一記掄砍，朱棣漫漫道：“原來你就這點本事，虧得之前還高看了你兩眼，你可得好好還我。”說罷劍身一轉旋風抽出，劍鋒直指她眼珠尖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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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距離過近，要是同樣以劍相格，等於自蒙雙目任人宰割，此刻天晴又沒有一擊將他擋開足夠距離的力氣，心念急轉間，只覺橫豎是死，一時大驚失色，呼道：“玩一下罷了，至於這麼狠？沒聽過好男不跟女鬥啊！”側身欲閃，朱棣卻手腕陡轉往下一偏。“你也算是女？”以劍身寬面，一拍一頂打在她的後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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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正慌張移動，這一下四兩撥千斤，當即亂了她步伐，踉蹌前沖幾步。好不容易以劍為拄尋到平衡停下，卻已單膝跪地，背身向他。敵在高我在低，情狀危急又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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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朱棣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劍勢雷霆劈落。天晴不及起身，只能拔劍出土，雙手持握仰面招架，可惜遲了半步，發簪已被他戲弄般撩落，一頭青絲亂流如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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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愈加煩躁，拼力一擋，跪轉過身，要接他下一波攻勢。卻見朱棣劍鋒如靈蛇一閃，並未繼續直取，反而翻到她劍下，拍開她左手五指，劍刃又直逼她右手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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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雖不怕傷，卻真心怕疼，更沒試過腕骨被削斷還能不能再長，本能就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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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早有預料她會如此，朱棣劍忽然急停一挑，磬然一聲便將她手中兵器掀飛出去。銀色劍光如流星劃空，直往懸崖邊翻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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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以前真是小瞧了他！預感到自己必輸無疑，天晴語氣淒然慘叫一聲，飛身躍出欲把劍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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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她大半個身子已淩萬丈深淵，這次輪到朱棣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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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想打飛她兵器，她必定會下意識轉身去接，屆時他一拳一掌，就能叫她趴倒在地，壓得她動彈不得。誰知她也不知是酒醉還是犯憨，居然為了取劍連命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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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只能飛步而出，一把將已經要落下崖邊的她手臂拉住，恨罵道：“蠢材！贏比命還重要麼！”天晴神情恍惚，身子垮垮垂著，另一只手也不知來攀著他，只傻呆呆笑著，看著他的眼神渙散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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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真喝醉了……”朱棣心裏搖頭，一邊歎息，一邊松脫了劍，兩手並用把她拉上，手上卻忽然一輕——拉著的那個人如翩如舞，飄落在他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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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反應，不及思量，胸口忽然一沉。耳邊“硶”的一聲，一柄銀光已柱在他的鬢邊，離臉側不過半寸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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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眼，徐天晴正順勢壓著他，散落的長髮如銀河垂地瀉下，絲絲縷縷拂著他的脖頸，撓得他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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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離他那麼近。他能感覺到她的呼吸，裹挾溫熱的酒氣、周遭清冽的草香，疾速而輕柔地掠過他的鼻尖、臉頰、耳際……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中，波光流轉，帶著醺醺朦朧的醉意。或是月色旖旎，竟襯得它們如此迷離綺麗，如一對溫柔洋洋的漩渦，令他身陷其中，恍恍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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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怒斥她不要命的誘敵之舉，忘了為自己中了詭詐而生氣，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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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她把臉抵向他的肩頭。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胸腔中如萬馬奔騰的心跳聲，越馳越近，越來越急，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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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就在這片振聵轟鳴中，於他耳畔吐息出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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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躺地上的，算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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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一壓劍柄，毫無徵兆地直起身來，大大打了個哈欠。“咳~久違地活動活動筋骨，果然舒服啊！睡覺去咯~”拾起被打落的發簪，大步走下了斷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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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遠去，朱棣終於攢足了氣力，單手從草地上撐起身來，方才胸口被她壓著的地方，還泛著微微酸楚的暖意。此時的月光溫柔依舊，一陣清風撫過，他的酒意終於醒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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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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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囈般的一句輕歎，亦隨著草絮沙沙搖曳的聲響消散開去，最終溶化在無邊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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