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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天，朱棣對她說：“既你不准備和好，何必留這裏同你爹大眼瞪小眼，不如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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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她連家都不回，天天在藥廬睡桌板，就為了少和常遇春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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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也不蠢，在爹和她攤牌的時候就醒悟了——朱棣果然早就背著她跟爹“相認”了，兩個人都揣著明白裝糊塗，就她一個二傻子，獨角戲還演得跟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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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準備走了啊。今天就能收拾好東西。等下了山，殿下自個兒回王府吧，我還要往北去，找金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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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狐疑——她之前說要去蒙古找金匣，難道不是托詞，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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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麼一定能找到？”他不自覺壓低了嗓音，“你又有什麼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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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一定能找到啊。”天晴漫漫道，“就碰碰運氣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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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朱棣正準備罵她，聲音卻被村南進口的一片喧嘩叫嚷聲蓋住。有此良機，天晴當然不會呆坐著聽他訓話，起身就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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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各自農作家活的鄉親已圍成了三圈，居中站著正叉腰謾罵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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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賊東西一直在山下繞來繞去，本想有天機陣在，反正他也進不來，扔著不管就是了，誰知他居然到東頭燒起山來，我當然要出手了！想不到這小子功夫還真不錯，要不是小融阿碌他們一齊來幫忙，我還拿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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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要不是你們趁老子不備偷襲，就是百八十個一起上，能耐老子何？”那人粗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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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瘋子！”小融踹了他一腳，怒罵，“一門心思忙著放火燒山，當然不備了！你跟元寶山有什麼深仇大恨，這麼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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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大你小子的眼看清楚！老子可是把木頭砍下來堆一塊兒燒的，旁邊還壘了石頭，怕的就是起山火！真要燒山，老子還費那個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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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敢情你生火是為了做飯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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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看著他們吵吵嚷嚷，心裏莫名生出幾分異樣。然而還來不及分辨端倪，就聽到天晴的聲音遼遼傳來：“出什麼事了呀？”一回頭，她已到了跟前，身旁還跟著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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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亂糟糟的情況本來就難概括，況且他還在和天晴冷戰，更加不想開口。眼光掃過，卻看到朱棣此刻臉色一變，常遇春心中頓時了然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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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放火燒山”的莽夫不是別人，正是朱棣麾下的得力大將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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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他下意識要呼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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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院？”天晴立馬接上，“你怎麼會來這裏？該不會——是家裏出了什麼急事，黃管家特地讓你來找老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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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音調極高，又刻意放慢了平時飛快的語速，兩句話的時間，便讓在場的知情人紛紛清醒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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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夫人猜的是。老爺子七十大壽，原說好不操辦的，不知怎地近日改了主意，要大辦一場，急等著殿……”朱能邊說邊看著朱棣，猛然收他一記眼刀，立刻改了口，“咳咳，急得都踮足翹首，就等老爺回去張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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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他不笨。是呀，否則也做不了朱棣的左右手了。老爺子那就是皇上了，他要過生日？朱能這麼急來找，肯定是要召朱棣入京。明明走的時候，皇上還清清楚楚說了今年不辦千秋節，讓大家早早回去的，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莫非當中出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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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了半天居然是自己人！小融慌忙將他鬆綁扶起，一邊賠笑臉一邊幫他拍灰撣塵：“不知是姑父家的護院大人，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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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倒也是武人脾氣，一點沒放在心上：“誒~哪里，一場誤會。我也是東南西北找不到路進來，想放個狼煙山上總有人能看見，這才生的火。話說小哥你年紀輕輕，武藝倒著實不賴！這位是你師父？”說著好奇地瞄了瞄常遇春，目光中大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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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當然不能眼睜睜任由事情越變越複雜，一把拉過朱能袖管將他拽過來，抬腳往自己屋裏走：“朱護院，老爺子想怎麼過壽誕，你同老爺和我都細說說吧！我們這就收拾啟程，好些事項現下就能盤算起來了，不然等到了家再張羅，只怕趕不上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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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心領神會：“好，好，容我喝口水，馬上向老爺夫人一一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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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屋子內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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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沒有別人，不必行禮了，說吧。”朱棣著朱能在椅子上坐下，天晴真給他倒了一杯水來。朱能恭恭敬敬接過，一仰頭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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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殿下和娘娘出發沒幾日，京城就來了消息，說皇上要召殿下和娘娘入宮慶壽，聖諭不幾日便到。大師知道就是立刻去找殿下也來不及，便用了娘娘的法子，讓人妝成殿下代接了皇上的手諭。一邊八百里加急到雲南報信，請殿下直接入京。誰知信到了雲南那邊，花姣姑娘卻回說，殿下和娘娘都不在雲南！讓快點去北邊大寧城外的元、圓寶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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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一回，又耽誤了好些天。如今那西貝貨已在路上了，但他能裝裝樣子代殿下趕路，總不能代殿下面聖啊！末將快馬加鞭跑了兩天兩夜，到了山下才松了一口氣，誰知道弄了半天都進不來！一急之下，只好放火了，想著只要引出一兩個人，就能問問殿下在哪，沒料到衝撞了娘娘的家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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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揮了揮手，示意不必再說下去。盧家村人怎麼樣，甚至道衍大師怎麼想，都不重要。眼下的問題是——如何在九月中趕到京城。從這裏往應天走陸路過內河，姑且不算水上的消磨，再快的馬也要十來天，而且如此急趕勢必引起沿路城關注意；便是能偷偷弄到船隻，走海路在浙江靠港，轉運麻煩不說，如今換季，一旦海上風向洋流有變，更加來不及——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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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大師的周密，應該留了後手，實在不行，可能會找個突發急病之類的理由把那西貝貨半途截住帶回。但如此行事，萬一引起懷疑，事情暴露，擅離藩領加欺君，光聽聽就知道罪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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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點，天晴也認同，況且若真被太孫黨拿到了朱棣那麼難得一個把柄，怎麼可能不大做特做文章？雖說麻煩是他自己找的，但一如既往，再怎麼想他死，也不能看他死啊……誰讓人家命裏註定要做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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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吧，也不是一定來不及。如果殿下願意冒一點小小的風險，或許應該可以在皇上大壽前趕回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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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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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天晴請小融等人搭手，到後山砍竹鋸木。自己則畫了圖紙，塗塗寫寫計算一番，將部件榫頭都標了長寬厚度，讓眾人幫忙照做，唯獨同常遇春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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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在那裏拍手擼袖搗鼓材料的樣子，常遇春心裏一軟，上前道：“你這麼弄法，行不行啊……到底要做什麼？來得及麼？爹幫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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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依然低頭忙活，看都不向他看一眼：“我徐天晴頂天立地，不用誰幫都能活。沒人信不要緊，我自己信自己！勞駕國公爺靠邊讓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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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都不肯喊回他作爹！常遇春老熱臉貼上冷屁股，怒不可遏：“你這丫頭真——”好，好！你要折騰要作死，都隨便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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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在不遠處瞧著兩人的動靜，見常遇春氣鼓鼓走開，忙上去當稀泥和事佬。常遇春一點不領情，開口就把天晴一頓罵，末了道：“都說女大不中留，一點不錯！為了一個野小子，居然連養了她十六年的老爹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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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當然不知道這個罪大惡極的“野小子”名叫張之煥，腦中浮現出的形象，只覺得哪哪都對不上。但此刻也無暇他顧，只能努力安慰：“哎哎，天晴不是那樣的孩子，你父女倆如今都在氣頭上，等各自冷靜下來，自然就什麼都好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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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之後，就剩了兩人在物料倉房裏點燈忙活。大海遞上榔頭，趁天晴敲打的間隙插嘴道：“天晴，聽大表哥一句吧。明天就走了，別再和你爹鬧彆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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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說不要做我爹了，要跟我斷絕關係，還要打斷我兩條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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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頭上的話，怎麼能作數？這十六年裏，哪次你闖禍，你爹不嚷嚷要打你？哪一次巴掌棍子真落到你身上？說句公道話，小融挨你爹的揍，都比你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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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反正幫著他，你們是戲假情真舅甥，我們是有名無實父女……”天晴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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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聞言一愣，只覺這一老一小真是搞怪，明明彼此知情，還互相瞞來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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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知道了？你爹……知道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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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他們合起夥來騙了她十六年，天晴忍不住發怒，將榔頭一甩：“是啊！我都知道了！貪生怕死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還什麼奇男子大將軍，真好意思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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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大海第一次對她怒容正色，“渾說什麼呢！你可不能沒良心，你爹這幾十年過得有多難，你都不曉得！要不是為了你和你娘，要不是為了你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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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為了我們倆，他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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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大海一甩手，“我說出來，你爹只會怪我多事。你就繼續做你狼心狗肺的不孝女好了！”說著就要摔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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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哥！”天晴一下喊住了他，用的還是這十六年來用慣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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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正自發怔，天晴已經一步擋在了他跟前。“你告訴我，爹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好端端的，他放著富貴安樂的國公爺不做，要跑到深山裏，一躲二十年？你是怎麼和他相認的？我娘又是怎麼和他相識的？你說他是為了我和我娘才這樣，到底什麼緣故？你們什麼都不告訴我，什麼都瞞著我，我只能一個人瞎想胡猜，怎麼能怪我想岔？怎麼能怪我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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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問題連發炮彈式地向他射來，一雙眼睛不依不饒地逼視著他。大海被她迫得不由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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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僵持片刻……大海終於幽長而緩慢地歎了一口氣，點點頭道：“是啊……都到了這一步，你爹還瞞你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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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刻他很有望吐露那段她完全無知的往事，天晴心頭狂跳，佯作鎮定地拂開了飄落在杌子上的木頭屑，拉他坐下，鄭重道：“爹就是這樣，什麼都藏在心裏，我想好好講開，說不到兩三句，他就跟我吵。還是你告訴我吧！大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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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大海無奈撓了撓額頭，一拍膝蓋，“這件事，真說起來就很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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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兩手托著臉，專注定定地看著他，只等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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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樣，大海知道今天總得做回長舌婦了，苦笑一聲，開口道：“你知不知，陳友諒當年立國大漢，年號大義，有個太子，名叫作阿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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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聽過，說皇帝和陳友諒決戰鄱陽湖，最後陳友諒死了，這個阿善太子也死了，陳友諒的次子陳理倒被陳家大將張定邊救了出來，帶回武昌繼位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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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這個阿善太子了，他沒有死，拿一具被火炮轟掉半張臉的屍體套了他的冠服，自己活蹦亂跳投誠了元廷。你爹北伐那年，他假扮受傷兵士，混進軍營中暗害你爹。好在你爹福大命大，受傷滾下赤城山，恰好被在外遊醫的鄭師父給救了。醒來時，你爹神智昏昏，連自己的姓名都記不起了。身上唯一的線索，是他懷裏的一封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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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內函盡被血跡所染，只能依稀辨認封皮起首‘面呈徐公’四個字，你爹的筆跡又和那些字大不相同，那肯定是別人寫給他的了。鄭師父想，既然寫信之人稱他徐公，那他總是姓徐，便稱他做阿徐，把他帶回盧家村照料。很多年後，你爹才因為一些事恢復了記憶，想起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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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大明基業草創，天下未穩，你爹又是皇帝倚重的左膀右臂，這麼個人突然失蹤，卻找不到屍首，像李善長那樣的文臣便放出話說，你爹怕是已叛主求榮，暗中投靠了汗廷。皇帝當場大斥其非，很快昭告天下，說你爹是北征時舊傷復發，暴斃歸途，下旨厚葬鐘山，待遇殊格，還將他的長女敏柔大小姐許配給了皇太子，成了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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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其實皇帝又何嘗相信過你爹？不過怕真相傳出，人心動搖罷了。當年你爹忽然不見，主持大局正是皇帝的大外甥李文忠。他心思縝密，一邊封鎖消息，對外說你爹得了急病難再趕路，一邊快馬傳回京城報信，得了聖諭後，便直接備了棺木和假屍體，似模似樣抬回金陵。這樣以後就算有‘常遇春’號稱投降了北元，皇帝也能斥責為冒名頂替，一派胡言，說真的‘常遇春’早就給埋進土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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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幾個知道實情的人……除了李文忠這樣的皇親國戚，全都死了。有的是因為瘟症，有的是死於戰事，到底什麼原因，卻沒人說得清了……當時我還只十三歲，被大哥塞給你爹磨練管教，愣頭愣腦傻小子一個，兩次差點給蒙古韃子打死，全靠你爹才撿回命來，哪看得出這當中曲折？也以為你爹是真的舊疾難愈，英年早逝，還伏地大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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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三年，我在征西軍，隨沐侯爺北伐和林。那時我是斥候，領的小隊不巧和一群韃子的精兵遇上。不能讓他們回去報信啊……為了留下他們，咱們十二個鬥智鬥勇，可拼上了老命！其他兄弟都戰死了，我一身是傷，躺在沙子地裏，連根手指都動彈不了，只能等著自己的血流幹……哪知，卻也遇見了鄭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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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傷好了要回家，隨鄭師父路過元寶山時，我見著了你爹。十年了啊……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場就哭了出來，‘將軍、將軍’喊得斷斷續續。你爹只好哄鄭師父他們說，我是他外甥，我見了‘舅舅’，所以才這麼激動。後來我聽你爹說了前因後事，想起之前種種，真真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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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爹身上的那封信，是什麼信？”天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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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看了看她，道：“你爹恢復記憶後，推測裏面應該是北元大汗愛猷識理答臘寫給魏國公爺的親筆信。那時他剛剛繼位，曾致函讓陳善帶給你爹，說只要你爹肯做他內應，裂土封王不在話下，江南富庶都可盡歸所有。你爹當然睬也不睬，直接撕了。可要追拿陳善時，卻中了他暗算。這所謂給魏國公的信，應該也是一般內容。陳善原來想一石二鳥，來個栽贓嫁禍，如果你爹不從，一旦害死你爹，李文忠搬動他遺體時，自然會發現他教唆魏國公一起通敵賣主的‘證據’，便是皇帝起初不信，天長日久難免心生猜忌。估計陳善也沒料到，這封信會和你爹一同失了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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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便是沒有這封信，皇帝又何曾對他們放過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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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說，他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年，待恢復記憶時，時移已世易，太子妃娘娘生下了小太子，兒子們或入朝做官、或繼承爵銜，他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了……說來諷刺，如果他沒有“死”，是否能膺享這皇恩浩蕩，卻難說得很了——因此他才決定，這輩子，就繼續做阿徐徐仲義了。誰知道後來……唉！只能說，起起落落，萬般皆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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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皇帝連當年的賜婚都另有目的，必是怕爹的舊部有異動，才拿大姐姐的婚事來安撫。後來爹始終沒有消息，他徹底放了心，連爹外孫的皇位繼承權都不兌現了。所謂兔死狗烹，不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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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已經對爹憐惜到不行，可為了激大海再多說些，嘴上依舊冷冷的：“大表哥你也說了，他是為了兒子女兒們的前程，才躲在山裏裝死，同我和我娘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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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一拳捶在木桌上，怒目向她：“你以為這麼些年我來來回回冒險入關，是為了玩麼！你爹老大名頭，誰人不知？京中那麼多熟人，他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回去了，我就跟你爹說，他不能回，不打緊；我年輕臉生，我可以回去，我可以替他照看家裏人！當時我便下了決心，要不是你爹，我都死了兩回了，以後就權當袁大海已經死了，這一輩子都為你爹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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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大表嫂去得早啊，就留下了一個小融。我能不顧自己，卻不能不顧才兩歲大的兒子，於是讓你師兄做了假路引，偷偷回了趟永修大哥家，將小融‘拐’了出來。那時他還一身重孝為我服著‘喪’，我在外頭聽得府裏大呼小叫，嫂子連哭帶喊，說不能連小融也丟了，太對我不起！我愣是流著眼淚狠下心，抱了小融就跑，怕自己再停一停，就忍不住和大哥大嫂相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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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哥……”天晴知道他重情重義，卻沒料到如斯地步，不禁拍了拍大海的手，大是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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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把手抽開，瞪她一眼：“這之後沒多久，胡案就發了，再過兩年，小太子也沒了。聯想起四年前你太子妃大姐走得突然，你爹開始疑了心。我便扮作行商，一直南下替他打探消息。幾年過去，好不容易在皇城裏搭上了人脈，剛有了點眉目，你爹卻說——就這樣吧，別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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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什麼？他為什麼不查？都因為你娘到了村裏，還生下了你！他怕自己為報仇送了命，連累你娘和你；就是累不到你們，娘倆孤苦可憐，沒人照顧，他也不忍心——所以奇男子大將軍，一輩子就砍柴打獵做村夫！你說，他不是為了你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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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內波瀾起伏，緩緩點頭，又道：“你方才說有了點眉目，是什麼啊大表哥？大姐姐的死，難道真的另有內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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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內情，也可能沒有，如今都不知道了……反正在你爹這裏，已經決定當作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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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原懷疑太子朱標的突然離世並不簡單，可能跟爹有關。但大表哥說了，他查這件事時，她才一丁點大，爹已經收起了追究的心。太子在這之後十年才過世，拖這麼久動手，確實也不太像爹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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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真是因為生病？一直以來是她太陰謀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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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見她扣著下巴沉思，慶倖她終於悔悟反省了，便總結陳詞道：“這麼多年，你爹怎麼對你，咱們可都看在眼裏。雖說你不是他親生，但你捫心自問——他待你，哪一點不如親生的了？你不孝敬他順著他，還慪他氣他，你說你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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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像話。”天晴站起了身，“等我做完了這個飛翼機，我就同爹認錯去。這東西耽誤不得，我還要趕回京城跟皇帝拜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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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見她能回頭是岸，自是大喜：“好！大表哥幫你一起做，趕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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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朝霞金紅長空如洗，一看就是好天氣。天晴抬頭閉目，細聽群鳥啾鳴，嵐風如夢輕拂額頰，睜眼時，嘴角微微帶笑——風向風速都好，真真天助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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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看了看她一手扶著的那個“飛翼機”，皺眉道：“你平時來來去去，不靠騎馬乘舟，就用的這玩意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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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吧。畢竟用這玩意兒得看天，狂風暴雨太冷太熱可用不了。”身體不好時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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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也是好天，為什麼不拿出來用？白浪費了大半天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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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敢問殿下比我重幾斤？八十還是一百二？這玩意兒一直由我單獨使用，如今單飛變雙了，要不調整重心改造一下，別說飛不上天，就是飛了也得翻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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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說著，展開了那個“玩意兒”。只見一個底邊略帶弧度的等腰三角形，楠竹作骨油布為皮，宛如一雙並聯一體的巨大飛翼；其下與之垂直的，是另一個三角形木框，沿著翼骨往後四尺，可見一條被結成環狀的吊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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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了，這就是天晴根據和士聰一起參加過的極限運動所製作出的簡配版無動力三角翼。雖然材料粗糙了些，但有她巔峰時期驚人的核心控制力，加上一眾飛禽聽風帶路指示方向，在空中連續飛行個把小時不成問題。用飛的自然比用奔的遊的要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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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崖口臨行送別，鄉親們似乎早就習慣了她的天馬行空（畢竟有其母必有其女，她比雪綿更青出於藍），揮手告別之際居然都無甚擔驚表示，仿佛他們就是騎馬乘車走的。連最嘮叨事多的盧大娘也不過說了一句：“你這玩意兒地方小，路上就不好多帶吃食了，不急用的重行李，還是讓朱護院給你車回去吧！”實在讓朱棣大奇，也不知是他們心胸太寬，還是他見識太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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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的眾人中，沒有常遇春。劉齊望和鄭攸寧又拉又勸，他卻只蒙頭在家裏搗騰些根本不急的活計，扔了句“由她去！”便再不發一言。夫婦兩人只好作罷，自己去跟天晴道別，鄭攸寧還小小安慰她“你爹脾氣倔，過兩天就好了，你也別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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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早就不怪他了，甚至還想抱抱他，但知道如果不繼續裝冷酷臉，爹又要提讓她快點抽身、跟他逃命的事。還是先涼一涼，等離了盧家村，再跟爹賠禮和好也不遲。便點點頭“我明白，我走啦。”餘光一瞥，卻見爹遠遠站在人群之外，身影遺世獨立般，佇然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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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真實身份，瞞了她那麼久，她知道時肯定不樂意，卻到底體諒了；而自己，偏偏無法體諒她的心情，能賦予她的信任，似乎還不及給大海的多——她當然會覺得委屈。常遇春性格獷爽，從不大琢磨這些彎彎繞繞的瑣碎心思，但面對真正在乎疼惜的人，很多事，不想也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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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畢竟這把年紀，管得了她一時，管不了她一世。她從來跟別人不一樣，或許真能一輩子吉星高照、化險為夷也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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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幹得有些發癢，常遇春勉強咽了口唾沫，剛喊出一個“天……”字，卻見她沖他展顏一笑，小跑間一蹬離地，已經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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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情景，常遇春的心早已軟成了水，口齒綿綿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任她像顆流星一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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