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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其實天晴並不很意外，既然皇上能有防備，在內庫放假金匣做餌，那會告訴太孫也不奇怪。“是殿下跟你提起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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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搖搖頭：“殿下沒有問我，如果殿下真開了口，我倒不好相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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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點頭。是啊，如果太孫問了，之煥卻瞞報朱棣的事，就真成了欺“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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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接著道：“是有一個內官告訴殿下，先前三豐子張真人果然入宮見了皇上，扶乩占了一卦，次日卻不告而別了。太孫殿下便提了一句，蔔的什麼，結果如何，陛下連殿下都沒透露，莫不是在憂心什麼讖語的事？我立時就想到了你說的那個傳言。無論如何，你再外出行事，務必要小心一些，找尋金匣羽印的人只怕越來越多了，一旦不巧撞上了太孫殿下的人，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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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張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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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正沉吟，一朵“碧天賽月明”忽而打開，如鳳嘯龍騰，兩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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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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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煙花的原理和火藥類似。南宋抗金時，就曾用過火藥地炮，人足馬蹄一旦經過，便失陷其中引發爆炸，鐵片飛濺，削皮入骨，破壞力極大。”張之煥忽然平板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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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天晴一愣，恍然明白，今天之煥冒險找她，就是為了向她示警，那既然話已帶到，她就該回去了，他卻如此生硬地打開了一個新話題……誒？既然她有送過信禽，其實他寫張字條讓帶回來就可以了，他是怕會被截住、送不到，還是因為……心腔不禁湧起一陣蜜意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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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能改進一下裝置，將火藥槽接通輪軸，踏動一塊便連續觸發，屆時火勢沖天，飛鐵成群連片，威力必然還要大上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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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一亂，腦中所記憶的知識便脫口而出。說完天晴才反應過來，不禁有些後悔——這並不是她的創意，況且提升武器的性能，結果無非是死的人更多，傷的人更慘，她可不想背負奧本海默的道德壓力。為了避免好奇寶寶張之煥追問，她決定再換個話題。所幸，他比她更及時地做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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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這樣一來波及更廣，不但令觸機的敵賊無處可逃，連附近其他敵軍也會被大量爆裂的飛鐵擊中殺傷，或為火勢所困。”張之煥接著她的設想結論，“可為什麼你連這些都懂？”與其說是發問，他更像在讚歎，很快便自己回答了自己，“天晴，你果真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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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沒有啦……”剽竊別人的智慧得到誇獎，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天晴有些訕訕，“我不過隨便想想而已，應該實現不了吧！畢竟其中火藥配比、鋼軸、引線長度都須嚴絲合縫，才能有此效果，一個不好就弄巧成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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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地偷覷他，想看看自己的話有沒有打消他可能已經產生的試驗念頭，卻見張之煥只是微笑地望著自己，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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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又一朵煙花在空中“嘭——”地炸裂。天晴忍不住循聲仰頭，一邊心中慶倖，突然的聲響最容易分散注意，現在之煥應該也在看煙花吧！這真是想要自然打斷一個話題時所能得到的最完美的契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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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凝望，雙手合十，如同在瞻仰神跡一般虔誠，口中喃喃似在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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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而後，光速回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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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曾見過她這樣毫無保留的欣喜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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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數個月前，二人在殿中初遇，她突兀而又讓人沉溺的滿滿熱情，浪潮一樣席捲而來，將他吞沒。之後，她在校場高臺上揚手振臂為他鼓勁助威；她在江邊馬背上淘氣卻毫無惡意地含笑捉弄；擔心被人發現，她依附在他的懷裏躲藏，如同小鼓一樣的咚咚心跳聲，敲擊著他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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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那樣短暫，卻那樣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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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這滿城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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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每次見她，她總遙遙站在別人身邊，他極力伸出手，依然不可及。亦如這滿城焰火，縱使繽紛繚繞，錦繡紛呈，於他只可遠觀；一旦癡心妄念想擁入懷中，但餘冷燼殘灰，頃刻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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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煥，你怎麼了？”天晴拋下那漫天明媚無邊的景色，突然滿目關切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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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循聲抬頭，對上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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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樣的呢？失落，茫然，憂傷，沉重，還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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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答，她眼中的熱度不減反增，一手竟已緊緊托住了他的左肘，仿佛他再不說話，她就要為他觸額診脈了。這樣的眼神……張之煥被激得心間一蕩，不由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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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如同被無名的力量扯出抬起，落下時，只感受到指尖掌心，都陷入在一片絲綢般的柔滑溫暖之中，然而來不及沉淪，嘴唇已被更暖更深的觸覺覆住，甜蜜到不似真實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無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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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根本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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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晴的腦中訇然空白，又急速紛亂。怎麼回事？因為張之煥剛才的表情實在古怪，如同在隱忍痛楚，黑暗中變幻的色彩映上他的面容，讓人根本看不清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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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他必為這次見面操心了一日，想來飯也沒有好好地吃，這裏夜風又大，唯恐他是忽然感到身體有什麼不舒服，才問了一聲。怎會，就這樣，換來一個唐突而霸道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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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推開他，要推開他才對！所有的理智拼死集結，放肆喧囂地在她的腦中搖旗呐喊，她的左手終於不辱使命地抵在了他的胸前。但為什麼，她完全沒有一動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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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使什麼勁，便是按著她後腦勺的手掌，也是輕輕托著而已。別說她如今功力鼎盛，便是平時，只要她略一扭身，就能掙脫的。可張之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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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士聰幾乎一樣的臉，身上散發的卻是全然不同的味道，似麝非麝，似蘭非蘭，雲霧一樣包圍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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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輕飄飄、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被成疊成堆的棉花裹住，用不出一點力道，慢慢地，連眼睛都發起悃來，撐不住就要合上……難道，他的嘴唇上，塗了什麼迷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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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淪陷在這樣一片迷蒙的氣氛中，直到不知多久以後，張之煥突然將她拉開。天晴在原地一晃神，茫茫睜開了眼睛。一切都很清晰，周身莫名的酥麻與燥熱都如同落潮般退了個一乾二淨。果然，他的嘴唇並沒有麻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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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沉醉迷離的，只是、只是他的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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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一點，那股懶洋洋的熱流又在身體裏蠢蠢欲動起來，連張之煥臉上比方才更奇怪的神情，她都顧不上了。正想轉身落跑，張之煥忽而一把抓住了她，又燙手般鬆開，急聲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別生氣！哦不、不是……你該生氣，只是千萬、千萬別因此厭棄我！哦不、不是……你厭棄也應當，可我並沒？我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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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他滿臉漲紅語無倫次，天晴頓時把自己的尷尬都忘到了九雲天外，禁不住“哈哈”而笑。笑了好幾聲，看他的滿身無措都轉成了滿面疑惑，這才發現自己好不矜持，不由也紅了一臉，偏過頭低聲道：“我不會厭棄你，但確實有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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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依然木木看著她，先前見她笑語，不禁暗慶，自己發乎情卻沒有止乎禮，不被她嫌惡已是大幸了，心裏的石頭落下了一些，然而聞她一句“有點生氣”，卻依然不知那塊大石該安放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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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就是他的錯，她怎麼氣都不為過，但如果她就此覺得他輕浮無行，與那些登徒子無異，他要怎麼辦？正打磨措辭想再試著努力挽回，天晴卻猛一轉身，背著手快速跑開十幾步，又忽然回過頭來，笑得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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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你要先跟我說一聲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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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完這句，她像只脫兔一般蹦跶開好遠，留下一剪輕快得無憂無慮的背影，再也沒有回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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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嗎？”張之煥撫著下唇，不覺間，傻傻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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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恰好綻開的“八仙捧壽”，燦爛十段錦，氤氳萬裏霞，和著滿座的驚歎叫好，讓城樓憑欄上的石裂聲克制得幾乎如同沉默。朱棣緩緩放下的那個望遠鏡，耷拉在一側圓滑一側尖利的石面極力攀附，最終還是無能為力，狼狽跌落。鏡片發出心碎般脆弱的呻吟，細密密濺了一地，再也沒有反抗命運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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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煙花快放完，綠喬還沒有等到天晴，無奈只得又折回淨房，在門口踮足遙喊：“徐娘娘~娘娘好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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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了……”有氣無力的回話由遠及近，很快綠喬便看到了天晴那張紅彤彤似猶未盡的愁眉苦臉出現在了門口，輕聲關切道：“怎地這樣久呀，先前燕王爺都差點來找了……皇上和惠妃娘娘他們這會兒子該去水座看戲了，娘娘你……好些了沒有？如今是想去看戲？還是想先回萬安宮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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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擺了擺手：“去看戲吧。我已好多了，別浪費了惠妃娘娘和陳尚宮她們一番用心籌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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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臺氍毹之上，演的正是高明的《琵琶記》，天晴入座時，恰恰到《書館悲逢》一出選段。千裏尋夫的糟糠妻趙五娘題詩相認，已經娶了相府千金的蔡伯喈淚灑滿襟，唱腔曲調好一派哀婉悱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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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感人至深的煽情橋段，可徐天晴眼望臺間，臉上卻始終掩映三分笑意。視線穿過人群，朱棣側顏睨看，只見她眸中波光鱗動，輾轉迤邐，似攜神思淼淼蕩漾遠方，顯然根本沒有在意劇情演繹，腦內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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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面色如酲，微翹的唇廓間珠光明豔。他的腦中轟然再現剛才一幕，一瞬氣沖天靈，指甲握在拳裏，幾將嵌進皮肉。胸口明明悶熱得快要吐出血來，卻偏偏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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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臺上完美大團圓，戲終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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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去了哪里。”朱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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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手啊。”天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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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手？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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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嗎？哦——可能席間吃得太急，昨晚又受了點涼，腹瀉不止，花的時間就長了那麼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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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紅光滿面，都能刮下一層油來！哪像腹瀉不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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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殿下要跟我去一趟淨房，檢驗一下我剛才香噴噴的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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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大怒——這臭丫頭！不止騙他，居然還敢來挑釁！一時間胸口薪火烈烈：要你對著的是張之煥，也說得出這麼醃臜的話麼？再放任下去，不知道她又會幹多少戳心灌髓的事來膈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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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情卻好，不耐與他再爭執，腳步輕快跑到了皇帝身邊，俏聲說著：“皇上皇上~昨天舞樂好看，今天煙花和大戲還要精彩，明天是不是還有什麼好節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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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惠妃說你剛剛還肚子不舒服，一下又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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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臣女身子骨硬，皮糙肉又厚的，肚子自然也比一般人堅強啦！拉出來了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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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一臉驕傲，聲音也不小，聽見的人要麼尷尬要麼好笑。朱棣無地自容，仿佛一張老臉已經從這裏直接給丟到了大西北。皇帝向來拿她當小野丫頭看待，倒只覺得她一如既往，直憨憨的有趣。只有寧王多心多慮，朱棣從來不做無用的事，說無用的話，這徐天晴自然一脈相承——“皮糙肉厚”，莫非她又想舊事重提被張恩靈打破頭的那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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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硬朗啊？那你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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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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