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日,連為貴在書齋昏昏午睡。上季的帳本他沒翻幾頁,就覺得兩眼發餳,哈欠連天。這幾日,他經常眼皮猛跳,神思不屬,還會出現幻覺;有時突然從夢裏驚醒,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虛、哪里是實,總要好一會兒才能緩過。大夫說,這是“心火虛旺”,關鍵想得太多,睡得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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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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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夢半醒之間,連為貴好像瞧見眼前站著一個人影,隱隱約約,細細長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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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揉了揉眼睛,還在。又掐了掐指尖,絲絲作痛,這才終於清醒過來,磕磕巴巴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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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沈……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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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了多少次,我不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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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的聲音,連為貴立刻醒透了,幡然領悟:“是是是!小的造次了,大人不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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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漫海找人,最要緊就是線索,天晴要找的兩個人,不能公開找,那就用私的。近日她都不便回蘇集,而連為貴富甲揚州,水陸兩運皆有門道,連家商隊在境內往來東西南北,沿途的邸店貨棧都是相熟,保不齊就聽到過一兩耳朵有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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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全一那裏的捷徑已徹底沒了指望,如果跟朱棣說她要找白蓮教的人,天曉得那個被害妄想會想到哪里去?走投無路,天晴只能揀個笨辦法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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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著手,悠悠踱了兩步:“連老闆最近日子過得不錯啊~看來白蓮妖教的風言風語,果然吹不動連老闆一根毫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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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為貴一驚——他已經知道了?!慌忙拱手行禮:“大人來得正好!小的有一要事,亟須向大人密奏!那個……”話說一半,他突然想起什麼,跑到窗戶邊探頭張望,關上後回個身,裏裏外外走了一遍,穩穩閂住了房門,這才向著小間一伸手:“大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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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機密啊?天晴狐疑地跟著他。連為貴徑直到了內間西牆一幅範寬的雪松圖前停下,小心卷起畫軸,只見後面一個小小的黃銅佩環,正好可以伸進兩根手指的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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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為貴以左手食指中指扣住,一轉一拉,便聽到一陣“格拉拉拉”機栝開啟的響動,紅酸枝羅漢床側旁的地磚前後打開,一段石階浮現眼前,看來通往的地室和之前的藏寶庫房是相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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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面色如常,心裏卻越來越奇怪,書房都不能放心說話,難道他家裏還有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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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摸一盞茶時間後,天晴強按住內心的驚濤駭浪,冷笑一聲,映著地室幽黃的燈光,表情顯得格外陰沉:“膽敢承認和白蓮妖教勾結,你倒是個有膽氣的。怎麼,這地室裏有什麼機關等著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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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為貴慌忙解釋:“大人萬萬不可誤會,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算計皇上跟前的錦衣衛大人啊!勾結什麼,就更加冤枉了!特地請大人到地室來說話,因為那妖教的人向來神出鬼沒,說來就來,算算日子,又快到他們來打草穀的時候了,要是撞見了大人,豈不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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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哼了一聲,在原地轉了個身,道:“你說,連家一直偷偷資助妖教錢糧布帛,每四月一度,迄今已長達五年之久,要這還不叫勾結,那什麼叫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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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真是因為當初藍玉案的事,受了妖教脅迫,如果不從,全家性命不保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不怕死,也要為老母幼子想一想吧?再者,妖教只要小的出錢,又不讓小的與聞教務,小的就是想上報官府,也說不出什麼情勢道理,怎麼取信於人?弄不好就和那苟發苟吏目一樣,攤上個妖言惑眾的罪名,打上六十大板到邊塞充軍去了,哎~那樣都算是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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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之前還對沈智的錦衣衛身份將信將疑,眼見近日來蘇集商會愈發興隆,蒸蒸日上,連為貴的些微疑問早被打消得乾乾淨淨——若不是聖上有心維護,小小商會被疑與白蓮教勾連,還能太太平平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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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沈智真是皇上跟前的人,別說一千兩,一萬兩黃金都花得值當!這些年被逼著赒濟妖教,他是有苦說不出啊,什麼“事成之後論功行賞”,這幫反賊成得了才見鬼了!可白蓮教教眾遍天下,要出面告發,一個不小心,扳不動這群反賊,自己先斷送了一家老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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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每年不過三千兩白銀,他老連出得起,比起交給姐夫塗一宏的“上供”,還真心不算多了。可萬一被官府發現了苗頭,殺頭剝皮那都是輕的!涉及謀逆大事,姐夫撇清干係都只怕來不及,要幫忙萬萬指他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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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自己開竅太晚,倘若早早抱住了沈智這條大腿,哪用頭疼到現在?眼看皇太孫龍椅在望,為了護住仁厚寬宏的招牌,這位殿下肯定不會再翻出藍黨案做什麼文章,不趁此機會脫身撇清,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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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自然也知道,連為貴有膽量說出這番話,一定經過了漫長的糾結和考慮。這地下密室統共兩個出入口,如今都主動暴露在她的面前,無疑是一種姿態——老連就差把“坦然相告、毫無保留”八個字刻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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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老闆富甲一方,連家雄財對妖教舉足輕重,那——匪首彭瑩玉、逆賊陳善什麼,應都是見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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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也罷了,什麼陳善黃鱔的、又是怎麼回事?連為貴愣了愣:“這……小的當真沒見過。每次拿錢要糧,都是一個中年武夫出面,底下人似乎都叫他什麼、什麼彭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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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彭的中年武夫,按年紀應是對不上的了。莫非就是半年前在揚州出現的那個“彭和尚”?“什麼香主臭主,一邊說要舉發,一邊吞吞吐吐,敢情連老闆是特地來消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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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敢!豈敢啊!小的真沒見過彭瑩玉啊!但聽那些妖教中人說、說他是什麼聖教大護法,有彌勒佛祖聖靈護體,邪門得很~白、那妖教信徒若是拜了他,便能刀劍不入、水火不侵,像我等這般外人見到了,卻會眼穿耳爛,七孔流血。這大護法法力高強,有金身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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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妖言惑眾也該有點水準,什麼“不入不侵”的天晴早就聽過不稀奇,可看一眼就玩完是個什麼鬼?美杜莎啊?全忘了要嚇唬連為貴,忍不住笑出了聲,“那我倒還真想見一見這位神人,試試看我的繡春刀——能不能破了他的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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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下有此雅興,老衲自當領教!”忽然間,一聲如雷大喝,驚得天晴渾身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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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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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要不要這麼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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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為貴即刻嚇得跌坐在地,打著顫喊道:“大、大護法!聖教千秋萬載,一統天下!小的已經、特地把狗皇帝跟前的錦衣衛引來了,聽憑大護法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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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反應倒快!天晴把連為貴拎起往上一推:“他可不會信你,想活命快去開機關!”連為貴剛要勉力站起,只見一道灰影竄來,一腳又將他踹倒在地。天晴無暇旁顧,只求自己能先脫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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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地下一層,東南向的平臺直接可通往臥室。天晴佯裝要奪路回書房內間,餘光見灰影果然上當跟來,抓起藏室裏的金銀銅器就往他身上反拋而去,一陣叮呤咣啷好不熱鬧。灰影邊招架邊趕上,卻是撲通一摔。原來石地板上早給天晴趁亂扔了幾把拉斷的翡翠珠串,滑不溜腳,一踩一個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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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影呼哧呼哧叫罵不停,天晴趁他眼睛全往下路張望觀察,施展壁虎遊牆從上方狹窄的石壁掠身而過。灰影覺出,攔手欲阻,天晴一個反蹬踢開,掏出早就藏在懷裏的金碗,直丟他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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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身一個鐵板橋作勢要閃,掌心還沒著地,天晴一手已飛出另一只金碗,恰恰打在暗格機括上,床門開啟,閃身箭一樣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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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體力不濟,架打不了太久,不管對方是強是弱,只要能把他關在裏面,就不至於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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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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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想明,天晴跨出床門,肩膀就是一痛。那傢伙來得這麼快!一招大力金剛指捏得她骨頭咯咯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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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慌忙沉肩一卸,抽出金刀匕首直取他手腕,攻敵自救,誰料對方鬆手的同時,卻借勢將她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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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被迫轉身,還未看清灰影的面目,就見他右手勢成虎爪,猛來扼她咽喉。天晴懷間抽刀橫砍而去,腹部卻是一疼,原來他右手早就收勢做拳,方才只是虛晃一招。幸虧她也是虛攻,並未全力相撲,否則直接合身撞在他的重拳上,只怕內臟都要碎成幾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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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個高手。”天晴暗叫不好,尋計脫困,那人卻不給她絲毫時間喘息,擒拿不成,雙手又猛朝她面門劃來,指爪呼呼生風,如刀劈斧斫,勢大力沉。天晴連擋帶格,硬是攔架不住,只能不停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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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拼不行,天晴索性仰身跪倒,雙手一撐,欲從他身側輕滑而過,反客為主戳他背部命門。誰知那人卻仿佛看出了她的用意,橫掃一腳在她後腰,將她踢飛到半空。好在內柱離得不遠,可一蹬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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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晴足尖剛剛點出,腳腕只覺一陣酸麻,原來竟被那人一把捏在掌中。不及反應,整個人就好似物件一般被扔了出去,撞得多寶閣上一牆玩意兒或摔或倒。天晴趴在一片狼藉中,只覺得腦袋好像被什麼連續砸中,嗡嗡作響,一時站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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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那個灰影,功夫高低差太多了,最早那聲斷喝和後來被金銀器打到的叫罵聲,也不是出自一人之口——他們有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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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床門裏走出一個灰衣人,一手拖著連為貴,臥房的架子屏風後又轉出一個,他們有三個!天晴昏頭昏腦看去,為首把她打得滿地找牙的是一黑衣老和尚,頭皮油亮,環眼虯髯,模樣兇神惡煞,儼然降龍伏虎羅漢下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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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為貴見天晴被揍得一副倒楣樣子,早已肝膽俱裂,除了跪倒磕頭不作他想:“大護法神功蓋世!聖教千秋萬載!大護法神功蓋世!聖教千秋萬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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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如未聽聞,一掌把他拍昏在地,大步走到天晴身邊,將她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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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同晚輩不過初次見面,何必如此動粗……”天晴勉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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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方才你不還想試試,老衲是否真的刀槍不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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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過了、試過了,大師並非刀槍不入,是刀槍根本無法近身才對!晚輩不知高低,亂說胡話,狗眼看人,哦不對,狗眼看神佛才是!還望大師見諒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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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晴已經恢復了七八成清醒。她自認溜鬚拍馬的功夫譬如靈藥,藥到向來病除,可老和尚聽了她話卻不如何受用,冷冷道:“終歸是老賊養的狗,給剝了狗皮都改不了狗性!你以為戴兩頂高帽子,我就能放過了你?”眼神中兀有森森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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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一驚,這出家人好重的殺意!難道今天我真要死這兒這麼倒楣?!表情卻是穩穩篤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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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灰衣的是個瘦高的年輕漢子,正捂著被她金碗砸中的額頭,見她雙目炯炯,半分沒有被嚇破膽氣的意思,附耳向老和尚道:“師祖,這小子一雙眼賊特兮兮,不知在打什麼主意,反正有姓連的在,不如先把他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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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活了十八年,手下的敗將不少,服氣的高手卻不多,臨死前總要看看清楚,好做個明白鬼。我有自知之明,這位大師我是決計打不過的,橫豎一死而已,這位少俠也不必啰裏啰嗦,直接給人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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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灰衣青年沒想到自己一句悄聲話會被聽了去,心說“手下敗將”明顯是指我了,說什麼大師打不過,那我你就打得過了?要不是師祖囑咐先別殺你,地室又那麼昏暗狹小,我怎會再三遭你算計!青年越想越覺羞惱,忍不住罵道,“狗賊,我就成全了你!先挖了你這雙賊眼,省得你死不瞑目!”說罷拔出佩劍,直戳天晴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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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覺槐,把劍收起來。”說話時,老和尚眼睛始終看著天晴,“小子,不必跟我耍心眼。瞧你身手也算不差,你的短刀還你,舞一套龍前刀法來瞧瞧,若耍得好,就饒你狗命。”彭瑩玉松了手,天晴像一塊長積木一樣落在地上晃了晃,站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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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刀?天晴原是打算,這和尚功夫不遜於爹,外加還有兩個幫忙的,今天的自己擺明瞭不是對手,江湖中人最敬佩好漢,裝得大義凜然視死如歸一點,再加兩句點到為止的奉承話,興許能有一線生機……未料,這和尚居然要她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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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江湖豪傑重信諾,倘若賣個藝能換回一條小命,又有什麼不划算?她曾見過大表哥擺弄過一遍龍前刀法,憑著記憶稍微描摹一番,應該七八不離十吧,再說短刀和腰刀大不相同,略有些出入也能圓過去。天晴想著,剛剛舞到第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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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大的膽子!”彭瑩玉蒲扇似的大掌一拍,虯眉一挑,“你那招蝕月三殺天狗望月式,剔成了劈,擺成了閃,畫虎不成,不倫不類。這點伎倆,也敢冒充是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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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差那麼多?那只能是大表哥記錯了。也不好怪他,蝕月三殺總共二十一式,每式又分十八般變化,他記錯一些也難免。天晴心念電轉,馬上有了計較,走到連為貴身邊將他一腳踢翻了身,見他全無反應,顯然昏得徹底,便輕輕點點頭,來到三人身邊,單膝跪地抱拳:“大護法慧眼如炬,晚輩不敢欺瞞,晚輩、根本也不是什麼錦衣衛!都是為了誆這連為貴交出金匣羽印,才冒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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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羽印?聽到這四字,灰衣青年面露訝色,恰好落在天晴微抬的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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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誰?”彭瑩玉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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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輩……實則亦為白蓮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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