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晴話已說開,卻渾若無事般,朝遠遠跟著的花姣和穆華伊招了招手:“快跟上啊!十九殿下特地來迎我們,有人保駕護航,這一路必能走得踏實了。”說著又展顏朝朱橞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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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她笑得臉皮抽動,心中念頭亂竄——她所謂給她“保駕”的,自然不是他的人,而是燕王府的勢力了。青岡寨到了來了多少人?走了沒有?還有後援嗎?她什麼意思?難道現在也有人正在監視?剛剛他們一番對質,全都被看著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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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橞不自然地瞟了瞟周遭——正值春末夏初,山木環繞葳蕤,影影憧憧的,感覺似乎每棵樹上都有古怪。恰時一陣山風,吹得朱橞心頭一凜,猛然回目,視線正撞上了後面的穆華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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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粗衣襤褸面容邋遢,但此人穩穩接住了他的逼視,不卑不避,氣質傲然,怎麼看也不像尋常村夫……什麼被山賊囚禁的穆兄弟,怕是朱棣早就知道了他的佈置,特意防了一手,事先把楔子安插進了青岡寨裏吧!那——他的三衛士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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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位兄弟的城府手段,朱橞越發心驚,瞥看徐天晴,還是一副篤篤定定不慌不忙的神情,更加忐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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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行四人就在他這樣又恨又癢的心情中被一路“保護”到了鹿叫坡。午時日正當空,朱橞苦心籌措,卻竹籃打水白忙一場,心中自是風霜嚴寒,只沖著天晴冷冷抱了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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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就到北平都司地界,恕不遠送皇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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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微笑致意,引著三人三馬繼續緩緩向東南而行。朱橞帶著麾下衛士只是注目,既不跟上,似也無意馬上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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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都沒見什麼燕王府的人來接應,傻子也知道你在弄鬼了。你就不怕他改主意,轉頭要了我們的命?”穆華伊低聲問,顯然想催天晴快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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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巴不得要,可他偏不敢。我還不知道他打算時,他就忌憚燕王,放圖氏兄弟在明自己在暗;如今我當面拆穿,他更加不敢妄動了。他可沒把握現今燕王知道了多少,我們平平安安回去,起碼能留個鬥而不破的局面;就這麼殺了我們,卻等於在向燕王宣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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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唱這麼一出空城計……”花姣知道她是想給慈無堂的人留路,故意說的仿佛燕王府有大軍來襲,好讓朱橞放棄搜寨,先退避三舍,為此不惜拿自己做餌,將他一軍。天晴幾句話看著平常,卻真是拿命在賭,此刻花姣隱隱還是後怕。“便是這次逃了。他的母親可是權傾六宮的郭惠妃娘娘啊。如果他向皇上挑開這層關係,你預備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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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挑呢?和皇上說,我是白蓮教的人?還是燕王和白蓮教沆瀣一氣?這樣的論斷,皇上早就選擇不信了。朱橞明知如此,更不會冒風險浪費自己多年的韜光隱晦,撕掉天真無邪的假面具,讓皇帝知道他的心機佈置。”就是這張無辜假面,把她這個“扮豬吃老虎”騙子祖宗都擺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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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來,他和你還真是同道中人啊!”穆華伊嘴上譏諷,心裏大氣,剛剛才說不會讓沈姑娘涉險,難道她徐天晴被穀王一刀砍了,花姣能活命嗎?念頭轉了幾轉,卻也不得不承認——這般置之死地而後生,先於穀王把話說破,掌握主動,可能真是最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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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晴直到見圖大圖二橫死時,才確定穀王是幕後主謀,當即定了計策,既要護住白蓮教那幫人,又要保全自己,反應不能說不快。這麼一想,對她的大膽和機變,穆華伊竟油然生出了幾分類似敬佩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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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的時候,他都被自己噁心得發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冷笑道:“這次不止撇清了自己,還順帶護住了你背後的主子。但願你一片用心別白費,等你到了為難時,他也肯來護一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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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自然聽得懂他指的是誰,微皺了皺眉頭,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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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姑娘受你之托,應該會將陸競安全送到衛城的。那我們這就回去了嗎?”穆華伊有意壓住了聲音,是以花姣並未聽到他們二人最後的交談,只關心天晴接下來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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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穆華伊先回吧。我受了陸競之托,還得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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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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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兒山位於宣府之西,峭壁如削,萬木蒼秀。雲泉寺恰在山腰,以崖下“劈開雙玉峽,雲山一碧泉”的噴玉泉得名。未至泉洞口,便聞其中水聲潺潺,流動如樂詩。側耳悉聽,不遠處還真有女聲伴著水流悠揚歌唱,更有暗香陣陣傳來。天晴駕馬而循上,到了一處竹亭前,翻身下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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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複然……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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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亭內應景地擺著金盞銀臺、玉簪百合、剪枝丁香等各種時令花卉,論質相無一不是各中上品,四溢的香氣正是從此而來。歌聲似也因此沾染上了芬芳味道,婉轉不停,恰如玉珠敲落金盤,琳琅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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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曲唱罷,天晴連鼓三掌,笑著走進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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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霏輕姑娘這曲《胡笳十八拍》,便是蔡文姬在世,也要歎一聲知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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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樂藝不精,會的曲調寥寥,大都是兒時跟著鄭愉有樣學樣。鄭愉師父雅好古韻,這首《胡笳十八拍》她聽了不下一百八十八遍,倒正好撞了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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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見是她,訝了一瞬,很快了然:“沈公子……晴姑娘疏非常人,必能逢凶化吉,奴家早有逆料。可今日是為什麼緣故,千里迢迢到這北地遠山?”她托腮想了一想,一笑點頭,“奴家猜,該也是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的傳聞,為了三洞裏的元室寶藏而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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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泉寺外三座古洞,為此地絕景,間隔不過咫尺,景觀卻迥異。天晴駐足過的泉洞,長年水流環繞,數九寒冬也不結冰;不遠卻有一冰洞,冰結如臺,四季晶瑩,盛夏時節亦不融化;還有一座風洞,得天地鬼斧之功,與二洞迂回貫通,內裏終年長風呼嘯,若是拿絲帛、紙張之類的輕物放在洞口,旋即就會被疾風吸入。據陸競聽到的那個傳說,元室撤離時留下的寶藏,極有可能就藏在這三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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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哪能真有什麼寶藏了。元順帝帶在身邊怕被搶,留這裏,難道就不怕被偷麼?我可不信那種蠢話~”天晴笑著應了一句,在她對面藤凳上坐下,“我是有些雜事路過。霏輕姑娘又為什麼緣故,放著歌扇縈風的揚州城不待,跑來這苦寒之地閑琴遣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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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微偏過頭,輕歎口氣:“在那裏唱……又何如在這裏唱來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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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道:“想來是又有些迎不得、拒不得的人來糾纏?哎可惜不巧……偏偏宣府內又起了那種傳言,只怕近日來賜兒山尋寶的癡蠢之輩不少,姑娘可要多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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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姑娘寬心,奴家也不是不知輕重的傻瓜。這段時日,穀王府的衛隊一直在山下巡視,雲泉寺周遭可清靜得很。不然,奴家也不敢獨身出來了。”嚴霏輕說著,素手一拂,音符迸流,又是一曲酣暢淋漓的《歸去來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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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邊擊節,一邊歡笑:“是我杞人憂天啦,霏輕姑娘彈得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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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笑道:“琴有五不彈:疾風甚雨不彈,塵市不談,對俗子不談,不坐不彈,不衣冠不彈。今日晴姑娘又為奴家座上賓,清風流水荊竹翠,光明當空草亭輝,奴家正襟面坐,琴瑟在禦,焉有不當彈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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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天晴從一旁泥金小釜上取下了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昔日陶元亮有酒盈樽,今朝徐天晴有茶滿盞,敬了霏輕姑娘這‘五當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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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一慢。”嚴霏輕將琴抱起,放在石桌邊,翩然走到天晴面前,為她新斟一盞,換去了她手中杯,“便是以茶當酒,也無讓晴姑娘自酌之理。這一杯,奴家先幹為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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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見她翻手亮了杯底,也一笑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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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才知道,原來晴姑娘本家姓徐?”放下茶盞,嚴霏輕坐回琴凳,柔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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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霏輕姑娘原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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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搖了搖頭:“晴姑娘從未對奴家提過全名。天晴……真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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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不能吧!”天晴眨了眨眼,“便是我沒和姑娘提過我全名,穀王殿下總該和姑娘說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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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嚴霏輕纖手一抬,琴身乍飛。暫態間,一把峨眉短刺已握在掌中,待要遞出一招喜鵲穿枝,卻覺天地倒轉,右臂被天晴重重按上藤桌,整個人腳下發軟。她站立不穩,竟一跤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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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川侯將門虎女,果然不同凡響。”天晴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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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麼……”嚴霏輕正欲問話,卻已口齒纏綿。眼看她迷迷蒙蒙就要暈去,天晴道一聲“得罪”,撕了她一段衣袖捆住手腳,接而拿起旁邊陶瓶,拔出丁香花枝,冷水徑直從她頭頂澆落,一張芙蓉玉面上霎時涓流匯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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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一個哆嗦,恍惚睜開了眼。天晴潦草替她抹了把臉,口氣冷得能結出寒霜:“水仙花汁液含毒,一旦誤食,可致人發燒昏迷。你為了給我換加了料的茶盞,忙著花遮袖擋,自然注意不到空盞少了一個。至於我手中那杯,也早給我自己下了迷藥。”苦練魔術一年的眼力手速,就不必同她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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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嚴霏輕勉力挺直了身體,臉上依舊帶著笑:“原來晴姑娘萬全準備,是奴家大意了。可姑娘綁著奴家是作甚?鬥智鬥勇,奴家都顯非姑娘的對手。姑娘有什麼想問,直接指教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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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雖然扯謊當吃飯,待人卻向來良善,見她這副不知悔改的樣子,想到陸家莫名送命的那十餘個家人,心中一陣不忿,哼道:“曹姑娘方才那曲《歸去來辭》,是給三洞中穀王親隨的暗號,要他們去通知山下兵衛,我已去而複返;卻不知,他們早給我放倒了。如今拖延時間,可大沒意思。曹姑娘就不想想,我能上得這賜兒山來,難道只靠一身功夫躲躲藏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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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臉色微變,笑容卻愣是不減:“姑娘的天大本事,就不必一一同奴家炫耀了。預備如何,便給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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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冷聲道:“那敢情好,咱們便從頭說起吧。曹若琋,你根本不是曹國公養在綺香樓的姬妾,從頭到尾,你都是穀王的人。你號稱閉門靜修的那些時日,全都偷偷來的宣府,與穀王秘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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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諸王離京時,你也和同他見過面,發現了燕王府的徐天晴就是蘇集商會的沈三。再後來,你從連為貴那裏套出了話,知道沈三正在尋找金匣秘寶。不久後,朱橞又從北邊收到了消息,得知徐天晴的手上已有了三段金匣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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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認定蘇集是燕王的人馬,所以設了這個連環套中套,故意讓人給陸競透風,說你來了宣府,又故意派人在他面前造謠,說賜兒山有什麼元室寶藏,這樣,陸競絕對會中計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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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競他只是你們的鉤,寶藏才是你們的餌。你們特地留了一個活口放回,就是為了確保燕王能知道此事——只要他有心於鐵木真秘寶,絕不可能按捺得住。不管他最後派誰來宣府查探,必和尋寶一事有關,而只要進了你們的局,你們便能順藤摸瓜,得到燕王手上的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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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委婉歎息:“哎……是我大意了,果然不該留下那陸競……”言下之意,天晴的推斷全仗陸競的細述得出,要是沒有人告訴她前因後果,自己也不會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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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你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留下了他。”天晴放慢了接下來的語速,好像要把每個字刻進她的鼓膜,“不然,你,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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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嚴霏輕終於收起了笑,淩厲望她一眼,森然道:“難為姑娘自身坎坷,對那陸家公子哥兒倒這般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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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想暗示什麼?她跟陸競有姦情?天晴笑得譏諷:“我問你藍玉案時,就料到以曹姑娘的聰慧,當能猜出我的家門。你拿此事作挾,勝算比拿陸競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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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姑娘,哦不,徐娘娘的意思是——燕王爺知道你為救陸競而來,卻不知爾父是誰?哎……早知如此,與穀王殿下稟報時,奴家便該換一種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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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晴對她已有防備,再不會輕易受激上當,當即反客為主道:“換什麼說法,都改不了曹姑娘對穀王的耿耿忠心,敢為了他與燕王為敵,甚至敢借著曹國公的遮蔽,與太孫為敵。我只不明白一件事,穀王已同王妃周氏完婚。你這麼犯險幫他,就不考慮自己的安危嗎?莫非他應承過你,一旦功成,會廢了周氏,立你為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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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妃?”嚴霏輕冷笑,“一個風塵女子,卑賤尚不如苗疆獻姬、番邦貢女,還妄想做他的正妻?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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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說,你是為一個‘情’字?”天晴皺眉。她眼裏的嚴霏輕,實在不像那麼天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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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這個字,我可不配。”嚴霏輕哼然一聲,“不怕說與你笑話,皇帝曾親口許過我與穀王的婚約,在我十歲時,還當真以為,自己將來會成為穀王妃呢……”她的一雙翦水向天晴望來,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其中糾結湧動,“可如今,我與穀王,只剩了‘各為其所’四個字。惟有他得了天下,我才可能做回景川侯府的曹若琋;否則至死,我都是綺香樓的樂妓嚴霏輕。如浮灰,如草芥,生死榮辱,此生此身,零落成泥碾作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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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因藍玉案遭逢大變,家破人亡,想替曹家翻案,合情合理。如果皇太孫朱允炆登基,事關他得位之正,這確無可能;但你把自己的性命押在朱橞身上,可實在不智。”天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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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應該押在誰身上?像你一樣嗎?徐娘娘。”嚴霏輕冷冷盯著她,“當年大薩滿帖蔔騰格裏以天選之名,宣封鐵木真為成吉思汗,各部各酋無不真心擁戴,勠力效命,由是成就了鐵木真日後霸業。他留下的財寶,自然也只有天選之人才能得到。你不屑像我這般處心積慮、步步為營,明明都逃出了宣府,卻大膽折返——莫非有恃無恐?你認定你效忠的燕王就是天選之人,所以才這般信心滿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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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選?”天晴閉目歎息一聲,複又睜開,“什麼位面之子,天選之人,被選中了又怎樣,能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還是可童顏永駐長生不死?否則,誰逃得過生老病痛,最終黃土一抷?這天底下的人,終日汲汲營營,鬥角勾心,卻不曾想,王侯將相,販夫走卒,到了最後,又有什麼分別?冰雪如若琋姑娘,怎麼也如此執迷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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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嚴霏輕不耐聽她的大道理教訓,挑了挑眉,縱聲譏笑。“徐娘娘真是清高脫俗,超然寰世,不止看淡榮華富貴,連門楣之辱、家族之仇,都能一笑而泯、盡不屑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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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中一痛。不屑想,她何嘗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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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日後勢必會登基,可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為了別人推翻他父親的裁決——尤其不會為了常家,曾有過太子妃、有過嫡皇長孫的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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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這一點,為爹翻案這件事,天晴從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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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長眉深凝,顯有所思,嚴霏輕吐氣如蘭,語聲如韻,輕輕道:“這一局,是你們贏了。可徐娘娘,你應該清楚,燕王府最大的敵人,根本不是穀王爺。不管嚴霏輕還是曹若琋,賤命一條,死便死了。然而穀王爺一旦有所閃失,卻會讓燕王陷入為難之境。劉基當年神機妙算名爍天下,劉璟也絕非等閒之輩,他們既敢算計燕王府,決不會不留後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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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不該報複穀王,也不該同他為敵,殺了替他效力的你。”話入耳中,天晴轉過了神,接道,“曹姑娘果真聰明,知道自己現在命懸一線,只有保住了你的主子,才能保住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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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霏輕默了良久,才長歎一聲:“這次因我的安排,送了蘇集商會十二條人命,你想報仇,天經地義。但,徐娘娘,不論你信不信,我從未想過要害你性命。花神大會那日你同我說的話,我一刻都沒忘記,對一個素未謀面的煙花女子尚且如此,可見你的為人。何況,我爹和你爹有袍澤之誼,論身世,你我算得上同病相憐。不過,你卻比我幸運得多,不必涃跡風塵,如今也有了體面的名分。唯有一點,你我一樣,一朝捲進這漩渦,便再沒有反悔的餘地……易地而處,難道燕王會容許深知他鴻志之人,告一聲無能為力,就全身而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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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先點明利害,轉移目標——只要太孫在一天,無論朱橞還是朱棣,都只能空懷宏願;再追憶前事,一句“同病相憐”,便將二人立場等齊;最後以她的傾國容色,汍瀾欲落,戚戚示弱,就是鐵石心腸的男子,也難免要被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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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她和她一樣,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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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質芊芊,韌如蒲草,再惡劣的境遇,也能審時度勢頑強向生,真了不起——捫心而論,天晴欽佩眼前這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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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對,你我確實同病相憐。”天晴似笑非笑,“所以,不要逼我殺你。我自問心腸確實不壞,但也做不到捨己為人。我不似曹姑娘風華絕代,要真成了敗寇家眷,非死即辱,可沒法同你一般,富貴險中求,過得風生水起,是故……”她沉沉放低了語音,“我絕不會讓自己落到那步田地,為此——什麼事,我都做得出來。”她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殺曹若琋,但如果她因此心存僥倖,決意繼續幫著十九同朱棣作對,那可難辦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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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鬆開了原先扼在她頸邊的五指。“今日你我這番交談,我不會說與任何人。至於要不要告訴穀王,曹姑娘自己打算好了。”她識破了二人不為人知的關係,卻輕易放過了她,被十九知道會怎麼想……實言相告,可以讓信任生根,也可以讓懷疑發芽。如今天晴只能儘量指望,曹若琋的聰慧真超過她對朱橞的用心,不要再無謂自尋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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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她自己,她倒不怎麼憂慮。有三顆羽印當護身符,不管曹若琋最後怎麼選,這些人雖然個個都看不慣她活,卻同樣個個都不舍得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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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過三洞,天晴佇馬而停,輕歎口氣。先前她禽鳥探路,已將洞中情形摸得門清。冰洞裏嚴寒刺骨,難以久留,為此只設機關。她選在此地投石,用聲響將守在其餘兩洞的兵士悉數引去後,借著風洞在三洞石壁間迴旋鼓噪的氣流,猛放一把失魂散。幾十個衛兵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頭頂頭腳碰腳在冰洞內睡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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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曹若琋那裏耽擱了大半時辰,再這麼睡下去,恐怕他們等不到交班的人就得活活凍死,投石揮手而出,隨便敲醒了一個,聽到洞內零碎起了人聲,便駕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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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告訴穀王。雖說三洞裏幾個小兵小卒,穀王不會放在心上;正如蘇集那十幾個下人,燕王也不放心上一樣——但他們一死,穀王定要一個理由,很多事情我便不想交代,也得交代了。如果徐娘娘這次能高抬貴手放過他們,我對穀王自有說法,令你我都可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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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若琋最後的話尤在耳畔。她只料錯了一件事,和她曹若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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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而退的餘地,徐天晴一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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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她已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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