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穀王殿下真是好手段,居然挾持燕王世子欲行不軌,這次隨行的羽林衛三百人皆是人證,殿下還想要怎麼分辯?”待徐天晴走遠,朱橞再三催促,張之煥終於驅馬上前,在他所借數步之地,傲然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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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人!這都是那妖婦歪曲事實,刻意陷害!小王此舉,全在為陛下盡心啊!”朱橞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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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行事如此陰暗,還率人大膽冒充白蓮教徒,要陛下如何相信所謂‘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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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王……小王怕的就是陛下多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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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藐視聖意,天子腳下都敢貿行悖反,還怕陛下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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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橞一番諂媚無果,心頭頓時火起——個胡攪蠻纏的臭酸儒!“看來張大人是定要參本王一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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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冷冷而笑:“看來殿下是要滅口朝廷命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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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滅口,朱橞心裏何嘗不想?但他和他那好師父都是皇帝跟前的寵臣,更別提他還是瑞安的駙馬,誰能無聲無息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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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耀,好妹夫,你是有所不知啊!我剛才就想告訴你,那個妖婦徐天晴身負絕世秘密,為的就是幫燕王侵奪陛下的江山,要是再不出手,燕王他就要成事了!”硬的不行只能軟,一會兒功夫,朱橞已將徐天晴集齊三印之事託盤相告。唯獨讖語之說當然絕口不提,顯得自己無心僭越,一心只在為朝廷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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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橞真正的企思,自是瞞不住張之煥。“所以——穀王殿下是為了替陛下解除後顧之憂,才要捉拿燕王次妃的,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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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耀兄聰慧英明!事情正是如此啊!”朱橞向來乖覺,見對方口風似有鬆動,立刻趁熱打鐵。“之所以未能呈告陛下,只因還沒成功。這徐天晴又狡猾非常,萬一在陛下跟前再翻起什麼浪,就似剛才那般反咬一口,誰能招架得住啊?我也是鎮疆藩王,這陛下的心思……文耀妹夫,你是最明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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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悠悠望了他一眼:“殿下是瑞安敬愛的兄長,從小一同長大,關係非比一般親厚,便是讓瑞安知曉了此事,也必不忍見殿下蒙冤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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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橞聞他語氣漸緩,似有放水之意,即刻接道:“哎,可不是麼!瑞安小時候調皮,有一回拿了一把蒼耳丟在陛下枕頭上,害得陛下午睡起來,差點把頭發都絞禿了!被先帝發現,還是我替她背的黑鍋挨的打呢,呵呵……”追憶往昔間,朱橞搖頭一歎,“文耀,也給我透個底罷!接下來,陛下預備怎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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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心難測。然就我所見,這一次,陛下是動不到殿下頭上的。”張之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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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橞聽他語氣篤實,頓時大受鼓舞。“承文耀兄、哦不,承張大人恩義!”於公於私,他都為尊為長,這時居然向張之煥恭敬一禮。“兄弟單有一事不明白,陛下的心腹大患人人皆知,這次為何會這麼容易就放了那妖女?還讓她攜著三個侄子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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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張之煥當然沒必要如實相告。“陛下聖心裁斷,必然有所打算。不過穀王殿下剛才所說,徐天晴握有三顆寶藏羽印的事,陛下應該還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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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朱橞試探著問,“要是得張大人呈報,陛下會不會更改聖意呢?”此刻他心中可說矛盾至極,這次徐天晴被放跑,他要再動勢必難了。張之煥害他錯失了良機,接下來除非以皇帝聖諭下召,全力捉拿,否則萬無可能再抓住她;可就算皇帝反悔,把徐天晴逮了回來,三印也不可能落到他手裏——這寶藏、這江山,和他朱橞再沒半分一厘的干係了。方才情急為自保,已把老底透給了張之煥,如今只能受制於人,聽憑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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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張之煥道:“此事還需我設法參詳。誠如殿下所說,若如實呈報,必然將牽動到殿下,不然燕王府的圖謀因何故得知,殿下要如何向陛下解釋?一旦和那燕王瓜葛纏繞,陛下聖心高明一如日月,要怎麼猜度,又豈是我等可揣摩更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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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張之煥竟真肯放他一馬,還在為他考慮如何瞞蔽上意!朱橞心中當然不信,就憑幾聲“妹夫”能哄得他這麼好心,但哪怕他另有所圖,這時能網開一面,對自己而言已是無上之喜,見好就得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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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耀兄這番情誼,兄弟沒齒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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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且慢言謝。燕王那邊究竟是否確像殿下所說,正窺覷秘寶且欲行不軌,還需要查證。陛下既已選擇施恩信任於燕王次妃,自不可能僅憑殿下一面之詞,就草率結論,枉累無辜。是故在水落石出之前,還望殿下稍安勿躁,切忌輕舉。否則,陛下跟前,我可無言再作一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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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自然不及文耀你深謀審慮~那就有勞仰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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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望著他滿臉喜色,心中暗道:沒想到徐天晴居然已經集齊了三印,那這秘寶她是勢在必得的了。如果她在禦前所說為真,秘寶應是為她自己圖謀,只待事情塵埃落定,她就會帶大筆財富悄然遠遁;可如果她一番所言是偽,那秘寶就是為那朱棣舉事用的了。徐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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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真心要助他身登九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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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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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爾娜!果爾娜!”鎮江官棧驛館裏,朱高燧乍一見到天晴,立刻手舞足蹈,歡然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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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太好了。”朱高熾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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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朱高煦笑嘻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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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有我國公府家將三百人,張文耀的二百羽林軍護送,再加原先的人馬,如何也能把你們幾個平平安安送回北平了。文耀已經說了,接下來三十裏一報,沿途水陸驛所,悉聽吩咐。再有什麼妖黨土匪的,也不怕沒救兵了!”徐增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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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見他們正在用膳,飯菜卻基本未動,已猜到他們是擔心她,才食不下咽,立刻夾了一碟玉帶鉤肴遞給朱高熾,一邊柔聲問:“多虧你把你三舅叫來了,不過怎麼路上都不和我說呢?”心中更有一分奇怪——朱高熾在宮裏向來循規蹈矩,應該沒機會與宮外的徐家人交流授受才對,若是有,一定會被皇帝的眼線盯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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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我,都是二弟的功勞。”朱高熾攤開手掌,笑呵呵地讓了讓朱高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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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得意非常,搶過了天晴手裏那盤肴肉,夾起便吃,嘴裏鼓鼓囊囊:“先帝爺爺給妙琳小姨賜婚的時候,安王叔非要拉著大哥和我去看未來媳婦,大哥麼他又是……”他想了想,終歸覺得說出來刻薄了點。天晴也已明白,跟蹤這種事,朱高熾腿腳不便,自然不適合同行。“總之後來被發現了,是三舅護送我們回的宮,路上被他好、好一頓教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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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群小傢伙,安王是你們王叔,妙琳就不是你們小姨了?胳臂肘向外拐,沒心沒肺!”徐增壽邊笑邊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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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也無意追究到底哪個算外哪個算內,接著問道:“所以這次你們就用了父王留在宮裏的人脈,跟三舅聯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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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昨日聖諭下了,說今早吉時就要出發,二弟和我悄悄商量,羽林衛那些人可能靠不住,我們人手又太少,三舅有都督府腰牌,還能調動國公府兵士,最好就是請他幫忙。可惜宵禁不得開宮門,那個內監是今天一早出的宮,出發時也沒見著他,不知信有沒有交到三舅手上,會不會有變數。三弟還小,我怕他出去會說錯了話,再說本來就是以防萬一的事,路上就沒提。還好運氣不錯,三舅真的及時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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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原先還以為,皇上會派大軍護送他三個外孫呢,一聽說你們就這麼點人回北平,立刻讓大哥點了家將。都是跟著爹幾十年的忠勇之後,由大哥一手操練,就是比禁軍十二衛,也……”徐增壽話要出口,想了想,還是把“勝出不少”改成了“不差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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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點點頭。“有沒有拿到俘虜,逼問他們的來歷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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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那群小賊分成十幾路奔散,又事先在陽山摸過底,一逃就跟飛鳥投林似的,還好終於給咱們截住了兩路。他們倒也硬氣,牙齒裏都藏了毒丸,大部分當場斃命。但咱們家將眼明手快,飛出刀鞘打脫了六個人的下巴,如今那些狂徒都移交給張文耀審問了。”徐增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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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穀王進京應該沒帶那麼多幫手,怕有些還是曹國公支援的人馬,是以不成功便成仁。如果穀王堅決不提羽印寶藏的事,多數會用‘認為燕王不可信,自作聰明想為吾皇除患’作藉口,只是要拿這個取信張之煥會很難。如今留下活口,更不好辦。可如果張之煥與朱橞合作的話……”天晴暗暗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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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張文耀,是不是本來要娶妙琳小姨,後來娶了瑞安姑姑的那個啊?”朱高燧小小孩童有顆八婆心,此時脫了險境,很快就和三舅熟稔上了,目光閃閃地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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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增壽敲了他一個小毛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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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姨父姑父,總是你的長輩,怎麼能隨便議論?沒規矩!快,吃你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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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北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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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不辱命。”天晴沖朱棣笑了笑,雲鬢乘風霞頰生暈。朱棣看著她合手盈盈站在日光之下,孩子們一個一個從她身邊跑過,嬉聲笑鬧著向他擁來,一時間,心頭暖如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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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父王!你不知道這一路咱們可多難啊!還碰到了白蓮教的妖怪呢~幸虧有果爾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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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什麼叫幸虧有果爾娜?幸虧有你二哥才對!還有你三舅!果爾娜頂個什麼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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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你雖然厲害~但要不是果爾娜說動了皇上,我們也不能啟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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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有功勞也全靠你們幫忙。都快去洗洗吧!六月天的一個一個滿身大汗擠過來,快把你們父王熏壞了。”天晴笑道,“別忘了,如今他可還‘病’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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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孩子立刻歡聲應是,由黃儼領著沐浴洗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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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朱棣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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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客氣啦。”晴空下她笑得粲然,他被那明亮的神采晃了晃眼,一句“聽說皇帝派了張之煥給你們保駕”話到嘴邊,卻無聲無息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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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那邊怎麼說,如今十九的作為,他都知道了麼?”朱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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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道:“穀王為人看著直率單純,實則城府極深。他會怎麼跟皇帝交代,屬下並沒有把握。但起碼就目前來看,他應該未將三印的事如實上報,否則我們也不能平平安安到北平了。既然皇帝尚未起疑,殿下便還能再爭取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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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慶壽寺禪房內(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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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別說阿禮那孩子不會說謊,便是末將也看在眼中,這次娘娘為保護三位公子,真稱得上奮不顧身!要說她是皇帝的人,這般拼命,實在不合情理。”遙想之前,他還曾懷疑她過和白蓮教有牽連,但王爺似乎對此也早有把握,還明言讓他不必操心。“還好她福大命大啊,不然這回真落入穀王手裏,旁人又不知端地,營救無門,恐怕她就九死一生了。”張玉歎了一聲,“這位娘娘當真運氣過人!”若不是出了這件事,他就必須按照道衍大師的計畫,在回程路上將她陷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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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大命大,運氣過人。”道衍輕輕拈動手中佛珠,目光微垂。“將軍就不曾想一想,為何她能在千鈞一髮之際,等到朝廷的援軍。又為何能這般拼命,幾乎有恃無恐,她就當真不怕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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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是說……她仍在演戲,要騙取王爺信任?”張玉試著推敲他話中之意,卻很快搖頭自己推翻了自己。“不,這說不通。任禮是她托來衛中的,我連任禮的身世都細細查過,他確是被藍玉案所累的孤兒,與皇帝算得有血海深仇。如果娘娘真是朝廷奸細,怎麼可能與任禮有瓜葛?請恕末將揣測無禮,大師……會否真的誤會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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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誤會,所謂“皇帝的人”,不過是道衍要借張玉之手除患的托詞,本心自不當真;但他卻真真切切知道——只要這徐天晴還存在一日,殿下就不可能清心明志,恢復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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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人之心不可無。便是誤會,也好過誤信。”道衍定目凝視向他,“既然她有這般運氣,貧僧倒想看看,她是不是真有天意護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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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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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金陵北門橋外的葛家老宅到來了一位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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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張、張大人?”葛誠放下了正在審視的一張文論,滿面錯愕地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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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略瞥了眼那紙剛剛作完還泛著墨香的《議六國論》,立刻明白了葛誠歎氣的原因。這筆字氣力虛浮,鉤劃斷續,一看就是病中無力之人所書。聽聞他唯一的嫡子是個病癆藥罐子,此生恐怕都無緣功名,果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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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煥特意不讓門房通報,怕的就是葛長史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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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短寒暄過後,張之煥笑道:“其實之煥今日前來,是關於上次葛長史呈報關於北地軍器督造之事。陛下已著戶部核過當地鐵課,發現數目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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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目不對麼?”葛誠微覺訝異。這數字是他經燕王授意而得,絕不會有錯。燕王心思縝密,一向不會在這些要節上授人以柄,所有上報必是嚴絲合縫,年年如此,怎就今年會出問題?“陛下是否需要下官再入宮一次,將逐條課目一一核驗,再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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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必了吧。”張之煥嘴角一勾,微笑如突然鍍上了一層銀霜,“試問一個縱子行兇、占田霸女的藩府長史,所陳所述,可信幾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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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誠聞言大凜,周身不禁一顫:“張大人,下官一向謹守本分,兢兢業業,家門中也從無亂紀悖法之事,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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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長史現在可以這麼說,待明天到了禦前,如何開口,恐怕就要再想想了。”張之煥聲音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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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一說,葛誠背脊發冷,暴汗如珠,聯想起那果氏剛剛攜三位王子歸國,腦中已明白了幾分,更禁不住渾身打顫。“那妖婦果氏的話,張大人不可相信啊!大人權念我與令師方大人亦曾相交有誼,萬望諫言聖上,容我在禦前一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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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長史說那妖婦的話不可信,不知指的是什麼話?是說令公子欺侮民女霸佔民田的,還是說大人要助逆謀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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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助逆謀、謀反?!”葛誠驚異已極,話不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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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那果氏妖婦說,葛長史乃是燕王的第一幕僚,日日夜夜傳風搧火,要燕王起兵造反。事成之後,葛長史自居首功,封公拜相都是應有之義。所以,今次才特來行緩兵之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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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哪里是他做的事?!此時葛誠再也不顧得什麼斯文體面,跳腳罵道:“那狠毒的夷婆!妖婦!滿口胡言!她剛到燕地,就設計陷害我那無知孩兒,如今燕王又挾他為質,迫我入京代作述職。我都已然如他所願,那妖婦如何能顛倒黑白、過河拆橋,這般污蔑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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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河拆橋,也是自然。”張之煥的視線在案紙上點了點。“只怪葛長史貪安好逸,為換一夕安寢,面對虎狼之秦,步步退讓,舉以予人。之煥此前有幸識荊,曾聽聞大人的族弟、左軍都督府葛僉事說起,葛長史文武全才,更兼一腔忠義熱血。當年金榜題名瓊林宴,大人潑墨揮毫,‘勢回南牧馬,威折北張弦。天沙龍嘯月,長麾狼望煙。’是何等的豪情氣魄!正因了這首詩,大人受先帝欽點,往駐燕藩,還得先帝‘北塞重鎮,有賴於君’這般殷殷囑語,實為葛氏一門之光耀,然而,現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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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說起往事,沉抑感慨之外,大有痛惜之情。葛誠聽得百感交湧,已是垂淚如雨,閉目連連搖頭:“一步錯,步步錯啊……事已至此,葛某上愧先帝,下辱家門,實自慚無地,萬死莫贖!”言罷忽而轉身,目光精爍地看著張之煥,“只懇盼駙馬爺、不,只求張侍郎能代葛某稟奏陛下——其實多年以前,燕王就連通慶壽寺道衍和尚,於王府和寺院地下大開冶爐,鑄鐵煉兵,還私囤戰馬,借著養飼家禽家畜以為民生農用之名,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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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舊疾復發之說,根本不足為信!燕王身體一向健朗,連小病小痛都少有。這次說是說神智昏聵,可由王府總管黃儼交來的文書課目,其上字跡決計是燕王親筆所書!試問一個病重無力之人,如何能下筆酣然,寫得如此清楚?以葛某之見,所謂急病,悉是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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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命葛某代其入京,恐怕也是燕王想要麻痹聖聽。待三個王子歸去,舉事便在晷刻!陛下當速速決斷,斬草除根!犬子思雄,他……哎!這小子雖然輕薄糊塗,但對燕王所謀一無所知,還道自己真受了朝廷器重,擦掌磨拳要為國效力……請張大人向陛下陳情,饒過他一條性命,下官這就一死謝罪,以報皇恩!”說罷把頭一轉,就要觸柱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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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煥看似文弱,不過穿衣顯瘦而已,輕輕鬆松就阻住了葛誠,將他按回座椅。“葛大人愛子受脅,身不由己,又是先帝舊臣,以陛下之聖德仁愛,如何能不體恤?如果情勢真如葛大人所說這般倥傯嚴峻,燕王府內裏各種詳情,也需葛大人一一陳稟,這又如何是本官之口能代勞的?葛大人這次將功補過,善莫大焉,陛下將來對大人、對令公子必都各有封賞,何來一死謝罪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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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誠仰視著居高臨下的張之煥,腦袋裏一圈一圈發懵。剛剛還覺得想要留下思雄一條小命、葛家忠義之名,只能自己先死為敬——怎麼現在卻峰迴路轉,重燃生機?難道壞事還能成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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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今,需要大人心平如鏡。長史大人述職已畢,待回藩後,務必不能讓燕賊起疑。他若問起,只說陛下一切如常,對大人的述報深為信服,諸務核對無誤,便令大人歸府。只須燕賊麻木大意,等到王師攻陷王府之日,即是葛大人葛公子雙雙脫困之時——這便是聖上的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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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裏,葛誠已然清醒過來,跟上了節奏——不錯,原來如此!張之煥剛才所言駭聞,並非真信他葛誠助燕謀反,不過是要套那果氏妖婦之名,迫他說出實情而已;可倘若他死在了這兒,那便鑿鑿坐實了皇上已疑心燕藩有異。燕王見他這個左長史遲遲不歸,肯定馬上行事,必不再等。為今至計,恰如張之煥所議,他要先快馬送信回去,再親至北平作為朝廷內應,如是,他便能將功折罪,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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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處不期逢生,葛誠慨然跪地,朝南叩首而拜:“臣叩謝陛下隆恩!臣必不負先帝!不負陛下!吾皇千秋神聖,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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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聲如泣歌,掩去了張之煥輕若不聞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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