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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寶剛玉的那顆羽印被道衍敲碎了，最早義父從汗廷繳獲的那顆印信三十年前已遭先帝銷毀，如今好端端存在於世上，只剩了天晴問阿赤烈收來的一顆藍寶印、問連為貴收來的一顆黃水晶印，此時正相依為命地躺在王府南書房的排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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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下午，天晴輕車熟路摸進了房裏，將雙印分別拿起，就著窗光細細觀摩，跟腦海中那枚匆匆一瞥就被毀壞的紅寶印做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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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印信不光質地相異，飛鷹印鈕形態也各有不同。就她親眼見過的三個，有翱翔的有俯衝的有撲擊的，可由於最後都流到了元皇室手裏，一時很難分辨究竟哪一枚屬於哪一系，當中有否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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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找羽印最關鍵的目的，就是為了回現代救葉士聰，為此手上必須要有東西可以拿去給胡威交差才行——最理想當然是一顆金匣密封的真羽印，接下來拖延也好糊弄也罷，她都能從容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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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朱棣這小氣鬼是絕不會好心把羽印白送她的。她當沈會長攢下的那點積蓄早給各種破事耗費光了，長時以來全靠“日後能發財！”的美夢苦苦支撐，如今窮鬼一個，還債臺高築，可買不起整塊的大寶石以供雕琢贗造。如果要仿製得像模像樣，讓賤人倫這樣的行家都看不出破綻，成本又要盡可能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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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想偷東西嗎？”朱棣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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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聚精會神的天晴嚇了一跳，立刻回過了身。朱棣快速出手，一把搶過了雙印，牢牢捏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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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說偷這麼難聽啊……”天晴皺著鼻子道，“殿下已經得到了寶藏，這兩個羽印又沒有用了……我就想再借了看一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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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她朝他手上瞟了瞟，儘管有意掩飾目光中的貪婪渴求，但又怎麼瞞得了他？雖尚不知其詳，可直覺明白告訴他，這幾顆羽印於她，就好像天女的羽衣，一旦得到，她就該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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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看一看，你是打算拿了就跑吧？”朱棣背過了手，挑著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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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自以為懂他意思。是啊，現在敵我兵力差距畢竟還這麼懸殊呢，她好歹算個戰力，就是不能上場打，也能出出主意。現在大局未定，他肯定不願意放她走啦……於是信誓旦旦保證道：“怎麼可能拿了就跑？殿下不見了這兩顆印，還不第一個懷疑我呀？不等事情完全了結，我是不會走的。我說過，一定會全心全意為殿下效力。再說，我那麼多家裏人都在這兒呢，我總不可能撇下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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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知道她說的沒錯，但他不想把主動權交給她——能把控全場的，只有他。只要羽印還在他手裏，她就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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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本王信不過你，可目前形勢非比尋常。只要靖難功成，這兩顆羽印真的沒用了，本王就把它們送給你也無妨。便是最當初說的一成寶藏，也不是不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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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無上之喜了！明明該是如此，但不知為何，他越慷慨大方，天晴越莫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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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屬下愧不敢當，在此先謝過了殿下美意！”嘴上這麼說著，眼光還是不自主地戀戀打轉，往朱棣背後遊移，似要把兩顆印的樣子印進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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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樣你都不放心，還敢說沒有企圖？還是你是覺得，這次靖難一定失敗，怕本王一死，就沒人兌現承諾了，嗯？”朱棣悠悠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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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當然不敢這麼說，也從來沒有這麼想。認真揣摩他意思，用詞雖重，語氣卻松緩；看她的眼神，更是溫柔得有些古怪，如同在哄一個耍賴的孩子，將糖葫蘆舉在手裏喊著來啊來啊。天晴心裏突然空落落地不著底——他究竟要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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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究無果，借印無門，只怪自己一看書房無人就鬼迷心竅進了來，能照相的手提電話也沒帶。早知有現在，當初拿到時候拍照就該更仔細點啊喂！如今朱棣已有了戒心，接下來肯定要把羽印都藏起來，她再想染指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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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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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歎苦，不敢聲張，又強顏歡笑說了兩句好話，便灰溜溜向朱棣告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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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印沒有用了？當然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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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單掌攤開，將那顆藍寶印呈在阿赤烈面前，神情倨傲：“本王是後來聽天晴說了才知道，這印信原來屬於阿赤烈少主所有，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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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阿穆提點，阿赤烈早已知道了這飛鷹印信和王府秘寶的來由，看了朱棣一眼，同樣以單手推回：“我已經把它送給阿晴了。我跟她說過的，不必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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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輕笑：“也對，這印信再拿去也沒什麼用了。雖說它曾是稀世奇珍，可到底只在你這裏放放，本就不是你的。何況如今物盡其用，這東西早非完璧璞石，更加一文錢不值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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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將“物盡其用”、“完璧璞石”幾個字拖得又長又重。阿赤烈雖然單純，可面對他向來警弦緊繃。是故朱棣說得曖昧，他卻聽得分明，不由怒火直飆，沖他回道：“阿晴是人，不是東西！她這樣好，你卻這麼說她，你根本不配做她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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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配，難道你配？”朱棣冷聲道，“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蠢材！徐天晴是我的人，你這輩子都別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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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不妄想了……”阿赤烈仿佛突然啞了火，神情頹然，似無力和他一爭。“想也沒用，她心裏就只有你……唯獨你對她好，才能令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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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一怔。原來他猜測，徐天晴對阿赤烈必也同對張之煥一樣，說過他們假冒夫妻的事，所以故技重施，以為將她貶損得不堪，就能徹底令阿赤烈嫌惡灰心。如今看來，卻絕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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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同他到底說過什麼，竟讓他誤會徐天晴對自己癡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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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電轉間，朱棣已拿捏好了措辭，沉聲道：“知道就好。只要你一直以禮自持，別做什麼非分出格的事，我自然會好好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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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燕王見阿晴同自己走得近，所以來警告他麼？那樣還好些，證明燕王心裏總是有她，才不枉她為他做了這麼多……這樣想著，阿赤烈終於去了幾分不平，懇切回道：“我對阿晴向來既欽佩又敬重。什麼非分出格，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王爺不用再這樣試探我，更作賤她……阿晴她拿一心一意待你，還要被這樣懷疑，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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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朱棣不置評價，心中卻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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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她可憐個屁！她是天下間他唯一拼死都搶不來的徐天晴。可憐的人是他，只要哪怕一個對手，就能令他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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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你們個個都對她死心，否則——她怎麼待我一心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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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殿下已經到了，臣下未及恭迎。”脫兒火察驚聞朱棣大駕已至所司，立刻和張玉大步迎了上去。如今張玉已如他所請，成了兀良哈衛騎兵隊的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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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面轉向他，一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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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客氣。線報已經傳到，李景隆將於開春再度北上。本王已決定於本月中揮師攻取大同，屆時，還要請大人部中兒郎多多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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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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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是臘八節。這次燕軍歸來，將大寧衛城包括轄內各屯所的人馬補給整個打包帶了走，大寧衛被搬得幾成空城。加上李景隆的友情奉送，北平一解攻防戰時的困窘，糧廩豐實更勝從前。是日細雪飄飄，慶壽寺前卻是一派熙攘喧鬧的盛景，人人手捧騰騰熱粥，喜氣洋洋，一迭聲念佛頌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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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正笑盈盈地給眾人添碗，粥棚之外，忽傳來一連串高喊“阿晴大夫！阿晴大夫！阿晴大夫！”未及細聽，那個略顯嬌小的人影已經推推搡搡擠了過來。花姣立刻進了半步擋在天晴身前：“什麼人，找娘娘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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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壞人！阿晴大夫，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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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望著眼前這張已經相當生疏的面孔，還是努力將稱呼和聲音聯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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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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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福餘衛大小姐一聽二哥安楚說穆華伊和阿赤烈近期不會再回草原了，要隨燕王南下作戰，二話不說就頂風冒雪騎馬追了過來。因為她是未出嫁的姑娘，和一群軍中老爺們住在衛所自不妥當，便同寧王和張恩靈一樣，被安排在了官驛會同館下榻。天晴有聽說過她來了，一直沒契機一晤，未成想她會特意來找自己。想來因為王府森嚴難入，她才跟到了寺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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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找你是有急事！”見她臉頰憋得通紅，眼中水汪汪的，天晴忙交代了花姣小萁幾個主持大局，將她拉到寺內一處清靜院角，詳問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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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大夫，我是真的喜歡阿赤烈阿哈的……從我五歲的時候開始，我就想著，我以後定要嫁給他！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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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啊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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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知道……我固然很想很想和他成親，但我、我不願見到他過得不如意。他一片真心待你，我只盼，你也能夠真心待他！”吉雅強忍著淚水道，“我求你別傷他的心，你就和他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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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瞬錯愕，想起了穆華伊的話，便知吉雅定是得知阿赤烈與他父親的約定，才這樣反應。她平了平氣，緩緩道：“吉雅，我已經嫁人了，怎麼可能再和阿赤烈成親呢？不瞞你說，我也很喜歡阿赤烈，不過這喜歡和你的不同，全然不關男女之情。但我希望他過得幸福快樂，也是出自真心。你這樣好，又這樣關心他，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唯有和你共度一生，將來才能開心如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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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雅狠狠搖頭：“不，這幾日我翻來覆去想了很多很多。阿赤烈阿哈一直把我當妹妹，卻能為你頂撞脫兒阿恰，他對你是真的……我們蒙人改嫁本就平常，他決不會計較你嫁過人的！要是你離開了王府，他定會一直保護你周全的！他就是這麼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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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你們果然才是一類人啊。天晴心歎著，微笑道：“可他計不計較，於我都不重要啊。他計較，我不會傷心；他不計較，我們也斷無結果。我們，永遠都只會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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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不知道，他以為你死了的時候，有多消沉、多難過。他這麼好，你為什麼不要他？我不信，燕王爺會比他更看重你、更喜歡你！”吉雅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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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信。“吉雅，我是不會離開王府的。就像你覺得阿赤烈很好很好，希望能嫁給他一樣；我也覺得燕王爺很好很好，希望能一直陪著他。我相信，終有一天王爺會看到我的好；而對阿赤烈來說，你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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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還有些恍恍惚惚迷迷瞪瞪的吉雅，天晴飄然轉過身，向著一側門扉緊閉的禪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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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身為得道高僧，這麼喜歡偷聽女人家講私房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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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三衛初附，方才那位女檀越是福餘衛同知大人千金，貧僧不得不留心。”道衍也不遮掩，開了門大大方方便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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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嗤笑一聲：“大師是怕三衛又有什麼異動，派吉雅來遊說刺探的？她只是個天真爛漫小姑娘，做不出那等大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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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貧僧也以為娘娘不過是個天真爛漫小姑娘，做不出什麼大事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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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可以放心。普天之下，再無第二個徐天晴。”她笑了一笑，“就是第一個，也早給那杯團黃茶給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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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面色平靜。“看來，娘娘早就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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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介苗部小獻女，撐死了也就算個藩王妾，誰會高興這麼興師動眾來殺我？旁人看來，我一定是做了燕王殿下的替死鬼。那麼人是誰請的？東是誰做的？又是哪一位有動機，要除殿下而後快？答案很明白了。”天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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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原來的如意算盤，是徐天晴一死，能斷了朱棣的莫名執念，讓他回復清醒；將她的死因推給皇太孫，更提醒王爺如今局面不進則退、退無可退，從此一往無前再無掛礙。先帝對徐天晴頗有疼愛，若見她慘死宮中，勢必震怒，就算不治罪，對太孫的寵信也須大打折扣，於王爺自然加倍有利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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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各地的線報一向由大師主持聯絡，連皇宮裏頭也不例外。大師是怕殿下和從前一樣，為了金匣，不肯殺我，所以只能繞開殿下，自己找人動手，對不對呢？”天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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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默然心喟，他怕的——卻是他和從前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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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如今寶藏自動現身，金匣羽印也用不著了。而我已上了殿下的船，不可能再投奔別人——總沒有自己把船給鑿沉的道理吧？何況是這麼一條大寶船。大師望安好了~”天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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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靜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四羽合天，日月易主。換言之，四翕天，明易主。當年在本寺的密道中，娘娘曾經問過貧僧，為什麼會選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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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想了想，很快了悟：“大師多年前就聽劉基說過這個讖語。國號不改，殿下行四，所以允翕天命的，應該就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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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衍點頭：“娘娘聰敏過人，其中的道理，自然一想便明。只是貧僧當年並不知——所謂‘翕天’的‘天’，並非天道那麼簡單。”說著凝目向天晴，眼中精光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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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心裏暗叫一聲慘“擦又被自己名字害了！”淡淡而道：“我一個無德無能小女子，可擔待不起什麼天命~況且以‘天’為名為字的人可太多了，大師以前俗名不也曾叫過天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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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以‘天’為名為字，又有這般奇能的，普天下只怕也唯有娘娘了……無論如何，貧僧只盼與娘娘和力協洽，輔佐殿下大業得成。過去種種冒僭之處，待大事一了，貧僧自當向娘娘請罪。”道衍低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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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側開半身讓禮，小小聳了聳肩：“不必了。大師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殿下著想，何況最後我也受沒什麼損傷。”連徐三哥如今都活蹦亂跳的，她更無所謂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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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神情揮灑，道衍微微苦笑：“貧僧無德，幾次施手加害娘娘；更無能，最後都讓娘娘逢凶化吉。可見娘娘正是天意所歸，為了殿下的宏圖，娘娘萬萬不能有所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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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無所謂地笑了一笑，心道，方才她特地在吉雅面前肉麻兮兮大表忠心，就是想讓道衍幫著傳聲，可怎麼感覺他還話中帶話意有所指？難道她偷偷想拿羽印的事，朱棣也跟和尚說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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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朱棣都拿到了寶藏，手下兵強馬壯，卻還是叫人處處盯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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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她之前在大寧表現太好，又沒計較那一掌之仇，於是他也相信她是什麼“天之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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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她豈不是為才華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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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可就難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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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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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先別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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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晴剛披了氅衣斗篷要跨出院門，小萁小莢兩姐妹就風風火火沖了過來，手裏各捧了幾匹簇新的布料，堆得高高都快看不見路，也真難為她們這樣還能發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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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還在孝期呢，這些料子都省下來吧。我家來的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能叫他們穿暖和就行，不必為過年再添衣裳了。”天晴道，“明整年都不用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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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哦！王娘娘已吩咐過了，殿下的意思，最近府裏的針線房要趕著給軍中將士做棉襖子，庫存的棉花也大都派了用場，所以王府上下，今明兩冬都不添新衣了。唯獨娘娘家裏老的小的，尤其徐老爹，每人一套整齊冬裝是須得要的。”小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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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聽得霧水，村裏人剛來的時候王香月不就給過好多四季陳衣裳先接濟了嗎？這又不出去走親戚，隨便穿穿不就得了，弄那麼好看幹嘛？面子工程？朱棣何必給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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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倆為什麼叫住我呢？”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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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殿下、呃，王娘娘說了，如今這城裏人多又雜，娘娘不好再像以前那樣胡走亂跑了。若有什麼需要出府的事，交給婢子幾個做就行。”小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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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這下明白了。朱棣這傢伙，現在是軟硬兼施，嚴防死守不讓她跑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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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上次她想去會同館別苑看望一下張恩靈和楊妃，也都被攔了下來，只因她們是寧王的家眷。所有可能對朱棣產生威脅的人、以及那些人周邊的人，她以後都不可以再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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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聽信和尚“欲成大事非她不可”，一邊事事懷疑處處防備。為什麼都過了三年，他還是跟開始時一模一樣，對她的態度絲毫無改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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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有吧。起碼眼下他只怕她逃，沒想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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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心，還真是捂不熱呢……”天晴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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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說什麼？”小莢抱著累累的緞料綾匹，勉強湊過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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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天晴將披氅和心裏的寒意一同斂了斂，問道，“最近有沒有人來府裏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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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應該是沒有。那個福餘衛的蒙古小哥，倒是來找過花姣兩次。”小萁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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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天晴說著，又往外門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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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娘娘！娘娘！”兩人忙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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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出去找殿下的，他總放心了吧？來回兩步路的事，還能被什麼奸細殺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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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莢正想再勸，當年王妃娘娘就是這麼兩步路遇到了奸細行刺啊，卻被小萁猛一肘擊拍在後背。她一下回頭，姐姐微微搖首，顯然說天晴臉色不善，這時不要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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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都先放在長春閣裏。你快讓人備車，我來跟著娘娘。”小萁一邊輕聲說著，一邊把自己手上的素緞也一股腦兒疊給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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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便是想來請示殿下，這次西征大同，妾身能不能一起去。或是殿下另有安排，要妾身留守城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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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中衛所大堂，天晴單刀直入，當著脫兒火察的面發問。她倒想看看，朱棣對她這個“忠誠度堪憂的吉祥物”，到底是想贏的心多一些，還是怕輸的心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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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衛的大人都算是你的故交，你若願意，自然可以同去。”朱棣向著脫兒火察笑了一笑，又轉向她道，“城中有你爹和其他幾個大將守備，必不至有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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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不出預料，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謔意，致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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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這次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嗎？”阿赤烈人緣好消息也靈，天晴還沒出大門，他已追了過來，神色著急，“女人家不該去，太危險了！我知道你有時力氣很大，但打仗不是鬧著玩兒的！別說什麼之前你沒事，也就是憑著運氣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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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會上戰場，只需要在後方等捷報。況且我師兄、侄兒小融、還有阿碌他們也都一起去，沒什麼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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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們贏了，那自然沒危險，可如果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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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們在，怎麼可能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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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赤烈一聽覺得對，可好像又哪里不對，正要細想，天晴忽而道：“謝謝你一直待我這麼好，阿赤烈……你的心腸真好。”同朱棣截然相反，他是真心實意、毫無保留地在為她的安全考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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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赤烈一抬頭，正對她明亮融軟的視線，只覺後頸發燙，紅著臉撓了撓脖子，“我的心腸沒什麼好……我是因為喜歡你，才待你好的。不像你，不管是誰，你都待他們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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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天晴斷然搖搖頭，“正因為你心腸好，在大寧衛的時候誤以為自己害死了我，才覺得內疚，時不時都要想起我，日子久了，就錯當成是喜歡了。你並不喜歡我，只是覺得虧欠我罷了，阿赤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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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這怎麼會呢？”阿赤烈從沒這麼想過，想反駁她，可論口才，又哪里是她的對手，一時不知該怎麼措辭，“阿晴，我對你是真心的啊！我做這些，並不是要圖什麼你回報，你別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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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要我回報。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本來就不欠我什麼，如今反而是我欠你的。以後你都不再需要為我做什麼了。阿赤烈，你應該考慮的是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部族。我不能再利用你的感情你的誤會，再讓你繼續犧牲、繼續付出了。這些是我的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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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阿赤烈感覺仿佛被她拋棄了，心底一片冰涼。“我、我沒有誤會，我心甘情願……你和王爺他很好，我知道……我、我真不求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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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不求什麼，就算我做了別人的妻子，你也心甘情願待我好，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什麼嗎？如果你是真的喜歡我，想娶我，怎麼能容忍到現在？怎麼能心平氣和地幫助我的丈夫？這都是因為——你只是覺得欠我，並不真的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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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阿赤烈猛然轉身，如同想掙脫什麼般，“當初發現你沒死，我那麼高興、那麼高興，還想著，以後終於又能跟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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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著的，是又能和阿望那個小郎中一起，在草原上過日子，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不是麼？你留戀的、想照顧的，是那個身世可憐的小隨從阿望，不是我，不是徐天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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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阿赤烈只覺得腦中亂成一團。她的聲音總有一種奇怪的法力，可以直接鑽進你的思緒你的念頭裏，哪怕你覺得離奇荒唐，也會忍不住一想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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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我不喜歡阿晴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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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可就像你喜歡阿望那樣，覺得他好玩、有趣，把他當成朋友，願意和他相處。後來，你以為自己一時衝動，把他害死了，就開始愧疚、自責，拼命想挽回。恰好，他活了過來，還從小閹人變成了女兒身。你開心得不得了，想著終於可以補償他了。你害她死了一次，就是照顧她一輩子也應該；就算她已經嫁人了，有她的丈夫照顧，但只要你能做的，你還都願意去做，因為這是你欠她的。你回想一下阿赤烈，從當時到現在，你不就是這麼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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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赤烈滿腦子哄哄亂響，想說不對，又覺得並不全錯，何況說這話的人是阿晴，她什麼時候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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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誤會了嗎？誤會自己喜歡阿晴？還是像她說的，這種喜歡根本無關男女。是啊，就像他喜歡阿望，可怎麼會想和他日日夜夜對著，做一輩子的夫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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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一個……大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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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不傻，你只是太好、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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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樣好，我不能再讓你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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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這樣下去，朱棣會把對她的不信、猜疑，轉嫁到所有同她親近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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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赤烈，不可以再被她拖累，不能成為第二個張之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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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人還在外頭等我，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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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在心裏長歎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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