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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三年二月十六日，經過月餘的休整，朱棣再次出師。時盛庸陳兵二十萬於山東德州，吳傑、平安駐紮真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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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府，都指揮使司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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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下盛庸聚眾德州，吳傑、平安頡頏真定，相為犄角。倘若攻德州一擊未拔，頓師城下，平保兒他們必合眾來援。堅城在前，強敵在後，勝負未可決。須得要引蛇出洞，先破一部。真定相距德州約有二百餘裏，只要我軍出現於中途，必有一方率先迎戰，無論東軍西軍，但有一部奔潰大敗，餘者也會聞風喪膽。”朱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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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將譚淵對此有些猶疑：“可二百里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亦不算遠……如果他們趕來及時，首尾相應合勢齊進，我軍便要腹背受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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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勢不相集。兩陣相對，勝敗在於呼吸之間，雖百步之內不能相救，何況二百里之遙。”朱棣閉目想了一想，很快下了決斷，點了點輿圖道，“先破盛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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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燕軍從保定移軍東出，往盛庸所在德州而去。時值二月下旬，北方仍舊寒氣侵人。浩蕩大軍穿行於清涼霧靄之中，將士們的刀兵鎧甲上都結露為霜蒙上了一層白花。燕軍的將官兵士多著青藍，朱棣既是親王，又是元帥，所著素紅絨袍本就十分惹眼；此時霜花就著戰袍的紋理宛轉而上，盤繞蜿蜒，真如鬼斧繡工的一條銀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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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一直伴行他左右，笑著朗聲道：“龍為君象，殿下天命攸歸，故而有此嘉兆，看來此行必能大捷，大敗盛庸那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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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卻神情寡淡，看不出絲毫喜色：“帝王之興，豈可必得。本王與諸君禦難而行，只盼早日奸惡伏誅，宗社再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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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佯做調整鞍搭，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馬雲。後者若有似無地牽了牽嘴角，便把頭低了下去。天晴想到一早便見他從主帳中出來，用來服侍朱棣洗漱擦面的熱水少了一半，布巾上還有點點微紅的絨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繼續默然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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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棣出發後不久，盛庸也探知了他的動向，為防其南下進逼，果然如朱棣所料般率眾出城，於夾河紮營，與背後的德州城構成雙重防線，亦離與之策應的平安一部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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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對此自不意外，下令駐紮在其營北四十裏外相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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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軍行營演武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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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使不得，太冒險了！”對於朱棣提出的計畫，一向狗腿的朱能罕見地直接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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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殿下胸中自有鴻猷。敵軍肯定也想不到，殿下會親自率隊刺探。盛庸的為人謹慎，見到殿下時，必然疑惑不定，擔憂其中有詐，不敢貿然輕舉。只要他猶豫那麼一小會兒，就足夠殿下輕騎來回了。”一旁的馬雲倒似沒有朱能那麼焦慮，出聲力挺朱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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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正合以奇勝。兵法詭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講究的就是一個“奇”字——偏偏這一點，是盛庸最不擅長的。“馬雲說的不錯，盛庸此人沉穩有餘，機變不足。這個劣勢，正好可以為我所用。”朱棣也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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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能這麼順利嗎？”朱能皺了皺眉頭，不甚放心，“萬一他吃了上次的虧，不再指望誘敵深入，想著這次先放一槍射一箭再說，那殿下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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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要他有一擊即中的把握，才會這麼做。不然難得有個能擒王的機會，他怎可能白白打草驚蛇呢？”天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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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把他比作蛇。朱棣默默翻了個白眼。這丫頭口沒遮攔的毛病，大概這輩子都改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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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他確定了虛實，必會大舉攻到，不會手軟，到時殿下要如何全身而退？”朱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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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要有人掩護了。”天晴接得又快又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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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憋得委屈，輸得悶氣，朱棣為人那麼驕傲要強，是非要找盛庸泄了這股邪火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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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說，他要的是一場大勝，借此徹底洗刷東昌一戰的鬱悶恥辱，讓所有人都知道誰是成王、誰是敗寇——不然，出發那天也不用在眾人都惴惴沒底的情況下，靠“自造龍袍”來鼓舞士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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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行軍會速戰速決，部署完任務，眾人便散會離帳，各司其職去了。朱棣卻獨獨叫住了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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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你的主意，為什麼要讓馬雲來提？”他直接點破，“你怕我會懷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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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也不兜圈子：“我並不怕殿下懷疑，只怕殿下賭氣。我說的話，殿下十有八九是不肯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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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見她這麼坦誠，朱棣忍不住笑了：“我看，你不是怕我賭你的氣，是怕我賭盛庸的氣。如果我非要跟他硬爭到底，肯定又是一派血流成河。你終歸心軟，見不得那麼多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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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還有什麼見不得的……”天晴薄薄一扯嘴角，“殿下可忒把人看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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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誰看，你本來就這麼扁。”朱棣篤定道，“不管經歷多少事，不管別人怎麼說，自己怎麼想，到了最後，你都只會做一種選擇——這就是你了，常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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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對他非褒非貶的評價不置可否，看了眼帳外，低聲道：“其實殿下會同意，還在會上親自提出，只是覺得這樣特別刺激，想趁機去找盛庸玩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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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呵”地一笑。“你這人倒也不全是缺點，偶爾，還是懂人心意的麼。你自己呢，嚷嚷著要跟我一起去，當真一點都不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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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聳聳肩：“反正我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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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本意只想引她給自己解個悶，正好好地逗弄著，哪知她冒出這一句，忽地惹他著了惱，斥道：“你怎麼就一無所有了？你不還有——”喉嚨滯了一滯，接下來的聲調平板到幾乎生硬，“還有盧家村大大小小。就是烏芒部、兀良哈三衛那些人，不也都一個個指望著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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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聞言，慘然笑了笑，道：“嗯，沒錯。所以殿下大可放心，我絕不會臨陣脫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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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決意不走了麼？”明明早已聽過無數遍的保證，此刻朱棣的心卻還是砰砰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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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愣了一愣，不知為什麼他會把“逃”聽成了“走”，只道他疑心病復發，又疑上自己了，本能般就脫口而出：“本來我也沒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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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朱棣再度定了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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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樣重複而又重複的恐嚇很笨拙，但卻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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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有所顧慮，就不會輕言離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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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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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你還有些良心，不枉我特地帶你去玩了~”朱棣複露笑容。其實氣鬱的人又何止是他一個，如果現今天下太平，不必擔心她的安全，他倒寧可她隨意走一走散散心，總好過看她終日在那兒枯坐發呆，想著不知什麼東西，恍恍惚惚毫無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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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先回帳休息吧。順便，將外頭的馬雲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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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燕軍依計畫進兵夾河。盛庸早有預備，仍舊結下堅陣，陣前密密麻麻排滿了火器、強弩、戰楯，森森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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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殿下，依末將看，還是……”朱能見這架勢，心裏又打起了鼓，只想說原來的計畫還是改一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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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卻輕笑：“怎麼你現在比婦人還膽小了？”揮手間即指出一隊精騎，親自率領出列，天晴也赫然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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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他們、他們好像派一隊騎兵過來了！” 裨將袁宇聽著看著燕軍的動靜，也是莫名其妙。這麼一小撮人，來不就是送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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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庸比他看開得多：“一則偵察，二則示威，還能如何了。領頭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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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是燕王親自？？”袁宇更加莫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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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如何？要不要把他？”一旁的陳暉做了一個揮刀斬馬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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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等等！”盛庸第一反應就是阻止，心中百轉思索——謹慎如朱棣，幹嘛專程跑過來送死？難道是替身麼？據聞滇東苗寨有以假亂真的易容本事，那個王次妃又是出了名的妖女，會用也不奇怪。難道是朱棣想試試自己到底敢不敢真要他的命，所以派出這麼個人物來試試深淺？他到底什麼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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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歸想，面對敵人如此挑釁，再無所作為，他這個大帥也不必當了。盛庸立時下令前鋒營出陣，追趕索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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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來了！應該是支百人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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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們依計先行，本王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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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朱棣勒馬搭弓。只聽弓弦連響，追兵中當先二人應聲落馬，追軍相顧駭然，紛紛駐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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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該有兩百步了吧！怎麼騎馬能射到這麼遠？這是箭，又不是用的弩！”官軍甲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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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放槍，難道還不追了嘛？”官軍乙咬了咬牙，“他們才幾個人，總不能把咱們都射死！總旗沒了，現下我是指揮，給我排成縱列，繼續追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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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回首見敵軍複又追趕，抿唇一笑，再射出連珠雙箭。官軍乙如今衝鋒在前，見他佇馬，當即俯身馬背，向側旁遊走，正慶倖定能躲過，坐騎卻一聲慘嘶，摔倒在地。官軍乙應變不及，卡在鐙間的右腿被沉重的馬身壓得粉碎，驚叫一聲，當即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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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人本來以縱隊前進，緊緊跟隨，此時見首領倒地，紛紛避讓，霎間亂成一片。眾人要麼下馬救援，要麼住步觀望，有的膽小的已直接往回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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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軍甲和官軍乙正是同族兄弟，此時正跪在後者身邊，見狀忍不住叫道：“你們跑個什麼勁！不追燕王，跑回去大帥也得剝你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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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頸突然出現了一支箭，將所有的話永遠封在了他的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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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鋒營其他騎士見此情形，頓時毛骨悚立，都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官兵丙抬頭而望，正日當空，數百步外，朱棣高騎大馬，一身金光鎧甲被陽光照耀得如同龍鱗一般。不遠處便是叢叢林林的敵方大軍，旗幟招展獵獵而揚，宛如一頭張牙舞爪的惡龍，蠢動著欲將他們撲殺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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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媽的邪門……撤退！先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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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大帥有令，不得擅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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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是擅退？你沒見總旗大人那支箭上有封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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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盛君忠固護主，鐵心要為陛下背負殘殺叔父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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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看著這幾行被血跡浸染的墨字，臉色都黑如鍋底。就前鋒隊來報的情狀，這一手連珠追魂箭的本事別人可假裝不了——朱棣居然真是帶著這麼十幾個人來叫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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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還想讓本軍軍心動盪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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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信無疑是對他盛庸的敲打。這麼一封殺人誅心的絹書，兵士慌裏慌張地取來呈上，他總不能自己關起門來偷偷看，勢必要展示於諸將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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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叔之名”這話，朱棣不僅說給他聽，更說給所有人聽。此後，他盛庸若不下死手，便是畏戰，便是辜負聖恩，沒等朱棣打過來，只怕他先要被皇上和兵部尚書問了罪；而如果他真取了朱棣的命，這封信便是對在場所有人的提醒——皇上何其愛惜名聲，既說了“不殺吾叔父”，有個上官可以拿來頂缸，這滅燕的大功勞指不定還能落在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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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退兩難的，只有他這個位子上的平虜大元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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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你夠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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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庸抬目掃了眼底下眾人，副將們包括陳暉在內，臉色一個比一個古怪。唯獨莊得一副沒有太多感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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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燕賊用心當真歹毒，竟然挑撥離間！我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替天行道剿滅逆反，別說不可能有什麼罵名，就是受了委屈，難道便棄君恩於不顧了麼？”陳暉道，“大帥，朱棣已被廢為庶人，早已非宗室，還談的什麼皇不皇叔！今上何等聖明，到時只會獎彰大帥擒賊有功，斷不會為此見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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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站著不腰疼的說話聽得盛庸上火，不禁瞪了他一眼：“本帥擔心的豈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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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可惜！若之前沒有中燕賊疑兵之計，直接將他擒拿就好了！”楚智道。他也是王軍中一員驍將，曾從馮勝、藍玉等名帥南征北戰，後率軍隨李景隆討伐燕軍，每戰必奮勇爭先，悍不畏死，以至燕兵只要遠望見他的旗幟，便大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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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追悔無用。如今早日擒住逆首才是正理，咱們還是聽大元帥號令吧。”莊得出身小小皂隸，因勳功而擢為軍官。在先前懷來之戰中，王軍失利，只有莊得這一支軍因其指揮機變，得以完整無損。他是由盛庸一手提拔上來的，恩義非同一般，自不會像陳暉、楚智那樣挖坑下石說風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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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追悔無用，耽擱更不得。傳本帥令，全軍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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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庸定了定神，聲如鐘磬，心中暗道——朱棣，你當真以為有種的，只一個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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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仗洋洋開打。朱棣命令騎兵一萬並載步卒五千，向敵陣快速推進。即將交鋒時，步卒紛紛翻身下馬，持兵猛攻王軍左翼。王軍仗著厚盾堅固，層疊防守，令燕軍一時難以刺穿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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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王軍銃兵弓手就是在這些大盾掩體下發槍射擊，打得肆無忌憚，令朱棣大吃了苦頭。此次未戰之先，朱棣便派人做了一批木矛，其長約六七尺，末端橫釘鐵鉤，逢作戰時，便齊齊投擲向敵方。矛頭一旦穿入厚盾中，倉促間盾兵無法拔離，一動則牽連蔓廣，方寸全亂。矛手便可趁機將盾牌都拉攏過來，讓己方士兵乘隙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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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軍的木矛戰術一擊奏效，王軍盾兵生怕自己也會被奮力一拽一波帶走，敵人大刀揮下連拉帶砍那可不客氣，紛紛棄盾而逃。本來還靠著他們掩護的銃手也被唬得慌慌張張，如何還能命中目標？當中有些人錯手一發，火*藥還反順著四散的木盾燒進自己陣中。一時間，王軍中轟然一團，驚呼一片，燕軍騎兵乘勢沖入敵陣，疾推戰線直搗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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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亂退，一邊猛追，如此衝擊之下，王軍崩潰四散。燕軍中軍指揮譚淵早領了帥令，見此時敵陣塵煙騰起，當即帶軍迎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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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軍集合推進，擠壓敵人後軍，叫他們再不能結陣！”朱棣即刻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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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春日溫和得有限，未及酉正，暮色已如帷幕一般降下，朱棣、朱能等趁王軍調動變陣時產生的混亂，猛攻王軍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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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師如潮，勢不可遏。王軍都指揮莊得奮力死戰，終於抵達中軍處與盛庸大部會和，在鏖戰中還將燕將譚淵斬殺。朱能、張武等齊率大軍並進增援。朱棣也乘天色昏黑，親率精騎逆撫敵背，與朱張諸將合軍齊攻，雙方愈戰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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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大帥！楚將軍被擊墜馬，標下難以找見其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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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大帥！莊將軍已受重傷，仍在力抗逆師，恐怕撐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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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大帥！袁將軍白虎營亟需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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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大帥！朱雀營已回援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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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軍堅守！不能讓他們再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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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打到天黑不見五指，盛庸終於穩住了陣腳，兩軍各自倉促收兵，死傷難記其數。莊得、楚智兩大王軍名將雙雙戰死，屍首陷落戰陣，無可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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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夜無星無月，四野一片漆黑，一彎如鉤的下弦月只在天上露了一面便匆匆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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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和他的幾十個親從騎兵卻並未遠離戰場，找了一處土丘下的空曠處宿營。燕軍上下早已習慣於這種東征西戰的軍伍生活，每匹馬上都配放著可供一人臥憩的簡易小帳篷和氈毯。此地離敵營太近，不可能生火以照明取暖。好在這群人裏有天晴在，冷雖冷些，總算不用擔憂夜間野獸的突襲。午前半天行軍，午後半天激戰，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盡，個個倒頭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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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天晴靜靜看著頭頂漆黑的陰雲，抱膝坐在自己的帳前毯上，似在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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