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朱棣號稱義師，曾下過鐵令嚴禁軍隊滋事擾民，何況這又是在京師重地。燕軍軍紀向來極嚴，為此即便城破，也未現過激之舉，除了人心驚惶，未有大亂髮生。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vkwxEtMMh
“朱橚人呢？朱橚在哪里！”朱允炆幾路援兵都遲遲不至，深知回天乏術，一改平日的溫潤謙和，近乎於咆哮。“他不顧親弟弟的死活，那就來啊！朕倒要看看，在他心裏，江山和骨肉，到底孰輕孰重！讓他過來啊！！”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VSGX0rEq9
“謝陶公公救命之恩……”此時，本應處在風暴中心的周王朱橚卻一身平民服色，站在西華門外，攜著一家大小向陶逢行禮致謝。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3YY3MEOvv
“誒誒~這怎麼成，奴婢如何能受殿下的禮！哎……這之前，無奈受迫於人，奴婢一直、一直未能好好照顧地殿下……”陶逢說著說著，幾滴眼淚已經沾濕了袖口。“如今殿下總算闔家安然，奴婢於願足矣！也算不負、不負燕王殿下的囑託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n3UKAwGeE
朱橚被他引得也慨然歎息，回了回神，又問：“四哥他……果真已經入城了麼？”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nRrrKsrSK
“是啊，果真！”陶逢破涕為笑，臉上如突然綻開了一朵花。“周王殿下的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燕王殿下就這麼一個一母同胞親弟弟，如何能讓殿下再受一點委屈？莫如，殿下這就和奴婢一同去迎他吧！”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VmwvKHywY
然而，朱棣並未向皇城而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BTZUg2Np9
因為就在朱棣準備按計畫繼續進發時，兩道人群中突然竄出一人，伏在馬前。看他衣飾，朱能幾個便認定他是志要頑抗的建文舊臣，剛要阻攔，朱棣卻伸手示意不必。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SxSoXJ6E
果然，那人向朱棣施過了一禮，從容抬起了頭：“下官翰林編修楊子榮，敢問殿下此行何往？先入皇城，抑或先謁孝陵？”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EwnoNOss
朱棣心中一凜，面色卻是如常，脫口而道：“為人臣子，奉皇考寶訓，起兵以清君側。如今祖制復興有期，此行正為謁陵，以告先帝。”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8as5fO13
聽他這麼一說，朱能他們還有何不懂，立刻揚鞭示意，鑼鼓開道，浩蕩人馬迤邐向紫金山而去。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7YVlVH6K1
“如此謁陵禮畢，便只能回營了。不知殿下要怎樣安排？”朱能在旁請示道。王爺此舉明白就是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口，若剛拜完先帝就殺去皇城逼宮朱允炆，於理太不合。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eAOOOr9yN
“命諸將各守住皇城並內外十八門。本王率大軍駐營龍江驛，如哪里有變，隨時來報。”朱棣道。龍江本驛北臨長江，正位於京師外廓之內，內城之外，確是一處禦外安內皆可及時策應的利地。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DHtDGsuCu
……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9wHLcPrc8
天晴逆著人流驅馬直入東華門時，萬萬不能想到，第一個來迎接自己的，會是她。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7ZeaGYyH0
那是她所見過的最美麗的臉孔之一。即便在這世界末日般兵荒馬亂的時刻，依然保有不可動搖的優雅和貞靜，如同盛開在山巔的雪蓮，傲立風霜，如火如荼。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3YmQSeuec
“瑞安公主……”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7cwO0rNIV
天晴訝然。她下馬步入文華殿時，瑞安正端坐在殿內的紫檀椅上，如同端坐在一座畸零而隔絕的孤島，神態平靜得仿佛不處於這個時空。然而她的目光卻分毫不差地直逼進天晴的眼中，似乎在告訴她——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BnyP4MbWW
我已等你很久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cNLInxNf
常服下的腹部高高隆起，明白無誤地向旁人昭示她已身懷六甲，看情形至多再一兩月即將臨盆。天晴不自主地想起了士聰，又想起了張之煥，可現在的情勢，不容她想那麼多……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HgA9scNx
“我來並不是想耍什麼把戲。”天晴開門見山，“燕王殿下隨時都可能強攻皇城，陛下和公主都必須趕快避難！公主有孕行動不便，我會差人照顧的……”剛欲上來攙扶，瑞安卻自己站了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光始終未從她臉上移開：“我不會走。皇兄想要殺，那便殺吧！”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TIhTuHujC
天晴心知她是要借著先帝生前的寵愛行險，逼得朱棣迫於宗室的壓力，不得不放過他們夫婦，歎了口氣道：“公主是殿下的妹妹，血濃於水，殿下自不會危害公主。就是對陛下，殿下也不可能狠下殺手——然而，這只是在天下人面前。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瑞安公主，這時不走，或許，就再也走不了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5CfPUdOuH
“就算我能逃，我的駙馬……文耀他，逃得了麼？他走了，皇兄就能放過了他嗎？”瑞安依舊緊抓著她的手，如同在逼問。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18LHLAseu
天晴暗歎，要保住張之煥的命談何容易？朱棣早已知道了這幾年張之煥是怎麼對付他的，以他記仇的性格，恐怕追殺到天涯海角亦不嫌遠。即便她去求情，也於事無益。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為此她無法承諾，也無法回答。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5ITm8Y0wp
“我都明白……”瑞安的手松開了，眼神也漸漸暗淡下來，“於公於私，皇兄都不可能會放過文耀……”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zayHuHPV
一句“於公於私”，聽得天晴心下一凜，瑞安卻沒有給她臆測的時間，徑直說明：“文耀他對你有情，我都知道。如今局面，你還特地隻身前來——也是為了救他吧？”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FOxBU83p7
訇然間，天晴胸中一震，臉頰一陣潮熱如湧。就連當眾聽聞張之煥要成親的那日，她都沒有如此倉皇過。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sdW5eLh40
她試圖向瑞安解釋，不、不是，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與張之煥早就再無瓜葛，就是最開始，其實也沒什麼……卻一時口齒打結，什麼都說不出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CXto231Zb
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瑞安淒黯地一笑：“你不必覺得羞愧，該羞愧的人是我……是我橫刀奪愛，拆散了你們……”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MoyCGlIW
“別胡說了！瑞安公主，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天晴吞下喉間的苦澀，終於叫出了聲。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E2vm1kXhq
瑞安卻如若未聞，只自己說著：“你一定奇怪，我是怎麼發現的吧？剛成親的時候，每次我說起你和皇兄，文耀都會臉色不懌，甚至大發脾氣，我還道他是因為陛下，對皇兄心存偏見，所以才那樣……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ntI0qSx0l
“直到一日，我在公主府的書房裏，不小心找到了一張畫像，應該是用炭筆所作，筆法獨特。上面畫著的人，正是文耀……”她的眼睛偏轉過來，目光像柔軟的紗巾，朦朧而感觸地拂過她的臉，“當時我忽然有種感覺——這世上能作出這樣畫的人，大概就唯有你了吧！”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zrgNwRW6V
天晴當然不願承認，沉聲道：“就憑一幅不知哪來的畫，公主就認定我同張之煥有私情？恕我直言，這實在太荒唐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Wrq4prZkE
“不……不是憑那幅畫。”瑞安將懷中一幅宣紙掀開，素手一松，任它飄飄蕩蕩，到了天晴面前。展於地石的紙圖上，一個女子正在花樹林間嬉弄幾只褐冠百靈，烏髮紅衣，笑靨如春。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qCNGXCrd
“是憑這一幅。”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FIXfbpfqM
“你應該畫幅你的像送我，這樣我還好時時看到你……”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aPkK9jZbs
“你自己不能畫麼？”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ezvN3n5iA
這……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plLUIPdv
這算什麼？！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gG7P0lsqC
天晴腦中轟然，思緒如陷入爆炸後死寂的廢墟一片，一時愣在當場，理智卻猶在振聾發聵地叫囂，催促著她趕快否認：“不，不……那只是……那都是……”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FjH7aLJTG
“是過去的事，我都明白。可文耀他，即便成了駙馬，還留著這兩幅畫，還帶進了公主府，可見他對你的情意，從沒更改過……我這才恍然頓悟，慶成姊姊曾提過你有苦衷，說你身不由己，我原以為她是說你為了皇兄，不得不幫他謀反，事實卻並非如此……文耀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他一直想救你，連他和那些人的謀劃，也都是為了救你……”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AJ190ds0T
“瑞安！你的猜測全是錯的！”天晴不得不高聲打斷了她，“你聽我說……”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CgZVCur4V
“我不必聽，也能明白。我是公主，皇命難違。聖旨甫下，難道文耀還能抗旨不娶，說自己鍾情的，其實是燕王府的次妃娘娘？可——便是再來一次，我也不悔。文耀他心裏再恨我，我對他的情義……亦不會更改。父皇駕崩，母妃殉葬……文耀和這孩子，已是我僅剩的至親了……”瑞安夢囈一般說著，一邊平靜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如果他死了，我們孤兒寡母，苟延殘喘地活，又有什麼意思？即便共赴黃泉，那也是一家團聚，總好過了天人永隔，像文耀小時候那樣，無依無靠的淒苦……我這樣做，他應該能體諒我的吧……”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7swZzNXBD
她似乎已為最壞的打算做盡了準備，心死如灰，話裏甚至不見絲毫的恐懼猶疑。“這畢竟是他的親骨肉，他總不能……連著他一起恨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4s9yp1hMx
“瑞安！”天晴再也無法忍受她越來越離譜的哀怨，“好，好！我不怕實話告訴你——我之前確實心悅張之煥，甚至也誤以為，他同樣傾心於我。可這一切，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罷了！”她說著，一手拉下一角上衣，露出肩胛下靠近心口處那個觸目驚心的灼痕，“張之煥為了打敗燕王殿下，逼問軍情時，曾在靈壁對我下這樣狠手。你說——如果他還對我有情，還想救我性命，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UscahrYZ
瑞安一瞬驚住。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XaiGHLUz
那傷疤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紅如烈焰，在天晴白瓷般紋理細潤的肌膚上張牙舞爪，仿佛一個猙獰不散的噩夢。她想伸手觸摸，自己卻又不自覺地縮了回去。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4Oa3IB9m6
天晴將上衣合起，沉下氣對她說道：“張之煥是陛下的臣子。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匡護主君，保家衛國，讓你和孩子可以安枕無憂。就算我是昔日舊愛，對現在的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他可以毫不顧忌地傷我，卻絕不會動一念來害你。我和你對他孰輕孰重，難道你還分不出來麼？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mJzXqGToO
“他平時待你如何，你真的覺得，是因為皇命難違、才刻意假裝的嗎？這麼多年夫妻情義，就因為一張兩張久到都忘了扔的畫像，就統統抹煞不見了？聽聽你自己剛才說的話吧！你都肯陪他死，卻不能相信他嗎？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hoMl4IEqX
“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共赴黃泉，什麼地下團聚，你當真不怕麼？不，其實你怕得很！你害怕自己被丈夫拋下，害怕獨自面對以後的人生，所以你選擇了最輕鬆的方法，想要一了百了。好，這是你的命，你自己當然能說了算，可你憑什麼替未出世的孩子做決定？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YIcUQvJ7w
“你以為你是勇敢？你是懦弱！你捫心自問，這樣自私的你，配當一個母親嗎？你說張之煥無助、可憐？他可好端端活到了現在！你哪來的立場同情他？你有哪一點比得上當年的葉娘子！”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b6XDPTWI
她咄咄的痛斥在耳邊一陣陣迴響，瑞安訥訥望過去，忽而有種無力的暈眩感。她試想過多少次和她的對質，沒有一次是以這樣的方式收場。隱隱地，她都不知到底該恨她，還是該謝她。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OGdioBf0
天晴說得對，她不在意生死，也不在意孩子，所做一切，只想要證明自己比她更愛文耀，也更配得上文耀的愛。可如今經她一戳，她的執著卻好像一個脆弱又怪誕的泡沫，破碎得那麼輕易。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j1gtkEaID
“來，不要浪費時間了。你懷著身孕，不能疾走。快起來，我送你們出去！”複跌回椅座的瑞安幾乎是在無知無覺中被她拉起的。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U51jrsFcK
“素華！正殿和各宮室我都已經找遍，四處是逃散的宮人，卻不見陛下和皇后，我們只能先走再說了！”一人火急火燎奔入殿內，來不及看清眼前情況就大聲呼告。天晴不用回頭，光聽聲音便能知道，那正是張之煥。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pkoyUBbmo
快要沖到瑞安跟前，張之煥才發現她身邊的竟然不是任何一個宮婢侍兒，卻是徐天晴，不由驚愕地眨了眨眼，無法相信。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shVjI8sRW
那樣熟悉，那樣陌生。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jCL9vH8Xt
在經歷了一切之後，在他對她做了那些之後，她明明應該恨他入骨、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才對。然而……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dxhDSUCe
“張侍郎的人應該已經來了，但西華門早有內官叛變，請你帶著公主從左順門走，出到大路自會有人接應。燕王殿下的人不會那麼快趕到，就算到了，我也會想辦法拖延。不要再耽擱了，馬上動身！”天晴如同命令一般對他說道，話音平整，不雜糅任何起伏。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p6IpzAvM
瑞安尚未反應過來，待看向張之煥的眼光，緩緩回到天晴臉上，卻見她璨然一笑：“既能一起活，何必要一起死？這個男人是你的，快點把他帶走吧！”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I0PcVofNv
隨著她話聲落下，張之煥遊弋的目光也不自覺停住在了地上的畫紙，一時間，心疾突狂跳——瑞安她，居然都知道？！他猛然抬頭，想望向瑞安求證，卻無意對上天晴徑直投來的視線。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BwnWM6A1C
刹那間，劇烈的心跳安靜若無，如奔湧萬古的海水霎時蒸發，在一片混沌無邊的蒼茫中，無望地乾涸。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HjeyYPF10
她完全不恨他……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ET1xzoMP
同樣。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EK1mmPER8
也完全不在乎他了……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5NhmVSsbJ
那為什麼，她還要來救他？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g8cpvr2mL
一瞬，仿佛揭開了這世間的無上密，張之煥的嘴角忽而浮起一絲虛幻苦澀的笑，卻流光般飛掠無蹤。而後，他面目端嚴地對著天晴躬身一禮，默然扶起瑞安，向殿外走去。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tafUpBhbm
踏出高檻的那一瞬，他不為人所察地用餘光望了她一眼。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qg9IF50H
如他所料，她並沒有在看他，只若有所感地凝視著瑞安的背影。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K4H0gBot
“這次該真的是永別了吧……”他在心裏默訴。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Cgmbg3W0J
徐天晴。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rv60pzYW
9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9NYrEfTb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