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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底鞋踏在水磨方磚上幾乎無聲無息。皇家庫房名頭雖大，實則也跟連為貴的地下室相似，只是規模當然宏偉許多。各種庫藏分類擺放，走到第三間大屋便是玉器金銀器所在，架上箱中甚至直接累堆在地上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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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將探測儀放至一邊，正欲開箱查看，探測儀卻嘀嘟嘀嘟報了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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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它正對的排架打燈看去，天晴幾乎都不敢相信——從下往上數第三排角上，不正是一枚大小、造型、材質都符合無誤的羽印金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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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沖了上去，待到得跟前，更是差點驚呼——“居然真有兩只？也太容易了點吧！加上連為貴和阿赤烈的，不就齊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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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吸的一口氣還不及納進胸腔，只聽得進門處啞啞一聲吱嗚，分明有人進來。天晴手電筒向下一指迅疾摁掉，貓身排架的空隙裏，安靜如一枚影子。透過累累貨什的錯隔，這裏正好可以窺察那人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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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顯然也是一位小賊，同她一樣，一身漆黑夜行衣，手執火折螢燭跳動，映得臉龐半明半暗。天晴知道自己肯定記不住，也不糾結，拿出手機拍照一張，糊是糊了點，總歸能看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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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對這內庫倒是熟門熟路，不似天晴還要摸索一番，直接就奔她所在的金器藏區。還好此時天晴狀態奇佳，借著他不重的步伐聲和幾乎若無的衣料挲擺聲掩護，鯉魚躍龍門一下輕巧滑過了架子頂，躲在梁上。那人也是個高手，就這樣竟還聽出了幾分端倪，在她伏身躲好的同一時間驚鴻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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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目如電，平掃而過，並未發現不對，自己也搖搖頭，應是歎息做賊心虛，也太緊張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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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還是差了點啊。”天晴心裏得意，又對此人來了興趣，忍不住想看看他到底要偷什麼，是不是和她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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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徑直就走到了兩個金匣前面，左右手各拿起一枚，似在比對，又放下一枚，只留一枚在掌中，從懷中掏出一展絹紙平鋪在地，又拿出一盒子朱膘印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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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不是普通小賊，偷了就跑。”天晴意會，他定是原先就來過，這次是要把金匣紋路拓印下來，回去仿製兩枚再來狸貓換太子。這麼說，這人要進出內庫應該很容易，那他背後的主子是誰，就很值得推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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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試得手，更不戀戰，待那人一走，便後腳跟出離開，直奔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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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各地藩王都有風聞的傳說，皇帝怎麼會聽不到？以皇帝的謹慎，當年自劉基處得知四印的事，為防“日月易主”成讖，肯定從魏國公處拿到金匣就立刻銷熔，將當中的羽印也毀掉了，絕無可能留到今天以待來者。可他應該沒想到，過了二十多年，傳聞又囂，心中由是見疑，如此才在說好找不好找、說難找也不難找的內承運庫房放了這麼一對假金匣來請君入甕，想看看哪個有這般大膽本事，真敢打他江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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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金匣裏面，羽印應該是沒，毒器、暗器倒都有可能，就看哪個不走運的笨蛋開來試試究竟了。反正，不會是她徐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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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皇帝若捨不得成吉思汗的寶藏，那只要留下印文就可以，用來收藏的不是布就是紙。大隱隱於市，又要能時時管控，想拿就拿——最理想的場所當然並非內庫，而該是這禦書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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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真不啻為布帛紙張的汪洋大海，一頁頁一張張地翻，恐怕猴年馬月都找不完！天晴只能期盼著，皇帝陛下如此謹慎的人，可能也有些藏暗格的癖好，那她靠著士聰來自六百年後的幫助，還能好找些。只要發現房屋佈置哪里的結構密度與別處不一致，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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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並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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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感失望，卻聽得門口低低吱唔一聲，天晴自己都覺得仿佛進入了時間的輪回怪圈——這裏居然也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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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做樑上君子，做得她都膩煩，這次天晴就地縮在了禦書案下。透過紋龍布角，還能看到那人暗青色的袍裾微動，正極小心地走著，如一只怕驚動了貓的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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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步伐謹謹，不過沒有太多猶疑，那人就在一處書架邊停下了，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翻頁響動，再接著是咯、咚兩下，應是把什麼書冊之類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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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不由大喜：難道和庫房小賊一樣，又是一位知根知底熟門熟路的高人，碰巧來換印文的嗎？這倒省了她一番水磨工夫，直接坐享其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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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掀開桌帷一角，想看看那位高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卻只見到一個頗為眼熟的背影。天晴不禁暗暗訝異一聲，直到那人走了出去，才從書案下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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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斤兩自己知，她眼光不行，耳朵卻靈，聽聲辯位，很快就鎖定了剛剛來人放書的區域。才翻了四五冊，一片紙張就搖搖曳曳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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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先前種種，她早有逆料這次未必真有不勞而獲的運氣，可待手電筒一照，那紙上的印字還是大出她的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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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通行寶鈔拾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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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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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啊？”翌日清早天未亮，前夜住在耳房的花姣起了個早，趕在其他宮婢進來之前服侍天晴更衣梳妝。眼見惠妃仍自酣眠，好奇她昨夜成果，花姣忍不住附耳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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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伸出兩根纖長手指，晃了一晃。花姣低低“誒——”了一聲，道：“這麼說，除了魏國公爺北伐帶回的那個，皇上後來真的又得了一個？還是，只為疑人耳目，讓來盜寶的賊人更確信這就是四印金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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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答案，也只有陛下本人才知道了。”如果真存在另一位取到羽印的功臣，恐怕他很難有魏國公那樣好的運氣，能安然無恙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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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知她話意，認同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道：“天晴，昨天我在御苑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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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惠妃嚶嚀一聲，在床上翻了個身。天晴輕道：“沒事，她不會這麼快醒的，你遇到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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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姣被打斷了一回，那名字在腦中劃過，又覺不怎麼值得說了，便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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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苑，御苑……天晴輕歎：“我卻不能罷。有個人，勢必要提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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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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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未想她會來這簡陋的通鋪窩房，其他人都出去當差了，只留他一個腿腳不便的在養傷，正自榻上掙扎著下來要給她行禮，卻被天晴一把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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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阿弘動彈不得，勉勉強強弓起上身，朝她鞠了一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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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笑道：“不用行禮，見你好就好啦。我原本還擔心，若是談院判的藥力慢一點，只怕你有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不想一個晚上你就走得快步生風的。不愧是太醫院的方子，我們鄉下的土方還真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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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周身微微一顫，“嘿嘿”一聲，臉上笑容卻是僵的。“娘娘打趣奴婢了，奴婢昨個又疼了一天，一直在屋裏躺著，哪能在外面走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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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臉驚訝：“咦？昨晚我住在萬安宮，頭上這包疼得睡不著，又怕吵著了惠妃娘娘，就自己悄悄起來，請女史帶我去西華門拿敷藥，當時分明瞧見你往西上門走呀。我還猜你要去哪里值差，想著劉公公他們也太不體諒人了，正要喊你，你就走沒影了……原來不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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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麼一說，顯是沒把握的，阿弘安心了幾分，笑得也自然了一些：“那必不是奴婢了。許是天黑燈暗，娘娘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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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或許吧……可當時都快三更了，那人形單影只，又半佝僂著身子，實在有點古怪啊……”天晴扣著下巴，陷入沉思，“本來聽說宮女內官不宿在各宮耳房，就住在內宮諸監，我還以為是你，一條腿受了傷，走路姿勢當然會有些歪，可你說了不是了……再往西上北門，那可就是內府諸庫了啊。呀！萬一遭了賊，如何是好？不行！我得立刻告訴皇上去，查清楚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敢在內宮圖謀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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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奴婢啊娘娘！奴婢真沒有、沒有私入內庫呀！那裏面不是金銀就是財帛，就是借奴婢一萬個膽子，怎麼敢從旁邊走一走？再說、再說奴婢又沒有鑰匙，怎麼可能、可能打得開內庫的門呢？”阿弘著急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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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所以我才沒懷疑你呀！一個小火者，是斷不可能進得了內庫的。可我明明見到一個人影啊……難道，真是我眼花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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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柔柔，越說越輕，感覺自己都快要否定自己了。阿弘的心也隨之慢慢低了下去，安安穩穩似要落進鬆軟的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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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你應該確實沒有私入內庫，那你——有沒有私入禦書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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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感就像泡沫，一觸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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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她直視而來的目光，米豆大的汗珠仿佛突然而至的雨，自阿弘的額發間麻麻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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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早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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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藏金納銀又與武英殿禦書房一牆之隔的內庫說在前面，不過是為了誘他極力辯白，露出破綻！阿弘緊緊攥著榻上的單褥，不敢出聲，更不敢看她，目光毫無章法地在面前三寸之地遊移，腿上的傷明明早就忘了疼，偏偏身體卻抖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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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想好了，還要瞞我嗎？”天晴的聲音突然由高轉低，沉甸甸如有千斤重。阿弘一驚，抬頭看向她，對面深深的目光，晨暉一樣灑下來，細細覆滿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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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開恩！求娘娘千萬不要稟告皇上！不然奴婢死有餘辜不足惜，可奴婢家中還有祖母弟妹，我戴罪而死……他們定也活不成了！娘娘菩薩心腸，求當是可憐可憐他們，請娘娘開恩，請娘娘開恩啊！”阿弘自榻上撲通跪跌在地，連連磕頭，涕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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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一向最看不得人這副拋棄自尊求命告饒的樣子，何況是為了家人，立刻把他拎起放回榻上：“你不用這樣，我要真的不管不顧，早就直接去和皇上說了，又何必還先來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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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句寬慰在情在理，阿弘一聽，終於自驚惶中勉強平靜下來，吸了吸鼻子，順從地點了點頭，僵直的身子也軟了一些，整個人半癱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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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怕，我原也沒有要逼你的意思。我只問你一句，你可信得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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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似是努力攢起了聲音，輕輕答道：“……連奴婢的命，都是娘娘救的，奴婢又怎會信不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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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你老老實實告訴我，究竟是哪位大人讓你私入禦書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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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弘默然，重又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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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出來，這位徐娘娘不過是親王府的侍妾，他信她好心，可她又有多大能耐，可以保他全家平安？但如果不說，一旦她在皇上面前揭穿，被人發現他昨晚真的趁夜偷入皇上書房，他又能瞞到幾時？就算抵死不認，一個小火者，亂棍打死就罷了，家裏老弱誰會關心？誰來照顧？正忙著天人交戰，卻聽對面低低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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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寧王殿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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