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國中生,有個只有好朋友們之間才知道的秘密基地是一定的吧!段文陵掀開木麻黃垂下的簾子,循著熟悉的鞋跡,來到了綠叢中的一小坪水泥地,可能這裡的地主本來要在這蓋棟小屋吧,不過那些陳列在一旁的建材已埋沒在雜草之中了,沙沙聲傳來,謝甫俊從另一邊撥開樹叢。
「吼~這裡的蚊子未免也太多了吧,夏天就是這點麻煩。」
「沒辦法啊,我們也只有這個祕密地點了,上次那個......」
「被野狗占領了。」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口,嘆了口氣。
「好了,借我看看你那臺神奇的照相機吧!」謝甫俊一臉興奮地說道。
「關於那個,其實我昨天拍完照後,發現其實它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一邊說著一邊掏著口袋,將兩團衛生紙和一小粒糖果放在地上後拿出相機,謝甫俊二話不說就把它搶了去,來回反覆檢查。
「喂!等一下啦,我昨天就看過一遍了,它就是一台普通的相機啦!」,段文陵再次強調,心裡卻希望謝甫俊能發現一些特別的東西。
謝甫俊不顧他的言語,開啟了電源,瘋狂對著周圍猛拍。
「哇!三葉草耶,那這附近有沒有四葉幸運草啊?喔,還有鬼針草,得來好好拍一下,那裡那裡...」
他在草叢間來回奔波,五分鐘後才跑回空地,卻掛著一張臭臉。
「這跟一般的照相機沒兩樣吧。」
「我剛不就跟你說過了嗎?」,段文陵用笑容掩蓋稍微的失落。
「那你昨天跟我講的是真的嗎?你看到的那些特殊物品,那些很神秘的物品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沒錯啊。」段文陵講起來卻沒什麼自信。
「那既然那些東西都那麼奇怪了,這樣的話這台相機應該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吧!」
段文陵轉過了身,抿起了嘴,開始回憶起昨日所見,那些在木屋中的事物真實地呈現在眼前,心中千迴百轉,突然一陣風吹來,一個東西從段文陵另一個口袋飛出,那是當時從「樸物軒」中拿回來的說明書,他彎腰撿起,上頭還是一片空白,就在這時,一旁草叢中飛出一隻黃蝶,彷彿接收到什麼吸引,牠停佇在潔白的紙張上,輕輕振動著翅膀,細小的金粉灑落紙面,段文陵定睛凝視,筆畫在紙頁上浮現,出現了一句話:
「碰觸照片吧!抵達回憶與盼望掛勾之境。」
回憶與盼望掛勾之境......什麼意思?它還寫著碰觸照片,這值得嘗試一下。
「謝甫俊,相機借我一下」,從他的手中接過,那份重量不知為何感覺又多了一些,段文陵操作著相機右側的轉盤,將螢幕調至爸爸背心的那張照片,食指向螢幕碰去。
「答」,耳邊傳來一粒水珠落下的聲音,堅固的螢幕面板瞬間變的果凍般柔軟,一股力量從內部開始拉扯指間,強大的吸力不斷將他往相機裡拉,段文陵嚇了一跳,試圖抵抗,身體卻彷彿洗手槽裡的水螺旋狀地被吸了進去,段文陵不自覺閉上了雙眼,一股沁涼滑過腰間,像安全帶般繫上,就這樣他被一條洋流推著走,流向未知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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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閃光,還未看清眼前景象,就已聞到撲鼻而來的濃稠海水味,那是一段深深植入基因的氣息,周圍已不見謝甫俊和其他任何原本景觀,取而代之的是漁村風情,不用別人提醒,段文陵明確知道這是他小學三年級前生活的城鎮,開水產店的廖阿北的舢舨停在港邊,船頂旗子上繪製的信天翁正乘風在空中翱翔,隔壁阿雄弄濕的橘色短袖在衣架上放乾。
「唉~真是懷念」,段文陵內心不禁感嘆,「不過為什麼我會突然出現在這裡?是相機帶我來的嗎,還是只是在作夢?」,他用力捏了自己的手掌,「好痛!」,至少在痛覺方面是真實的。
就這樣沿著沒鋪著柏油的碎石路不斷走著,來到了村莊的邊緣,那裡是一個小海岬,凸出的部分作為給小船停泊的碼頭,以前爺爺的船總在那裡隨著海波上下浮動,遠遠的看去,有一抹背影靜靜垂釣,段文陵腳步不自主的向碼頭走去,越來越近,那人身上的淺灰色背心越來越清晰,走到了剩下五公尺,那眺望遠方的眼神終於回了頭,他臉上的表情原先是疑惑,逐漸地他睜大了雙眼,嘴巴鬆了開,僵住了一兩秒,慢慢放下手中的塑膠水桶。
「你是......阿文吧?」,疑問中卻隱含著些許的肯定。
段文陵看著眼前的人,心中也是萬般驚訝,「這個人跟記憶中的爸爸長得一模一樣,但這不可能啊,爸爸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啊!」,段文陵警戒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那人聽到了回覆不再感到驚訝,取而代之的是溫柔的表情。
「因為我是你爸爸啊,原本我還以為只是一個陌生的國中生呢,但我看到你時心裡卻知道你就是阿文,你長好大了!你不是現在的阿文,已經不是一個三年級的小蘿蔔頭了。」
段文陵腦袋越發陷入混亂,「你在說什麼啊?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國外工作嗎?」
「國外?嗯~」爸爸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對,從明天開始,接下來的好幾年的確都要待在國外進行研究」,他低頭有些羞愧地搓弄著他的灰色背心。
「接下來、年輕的臉孔、背心」,該不會,段文陵好像了解了,難道他回到五年前的場景中了嗎?
「所以......我現在是回到過去了囉?」
「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不是現在的阿文」爸爸重申。
「那你看到現在這個國中生我不是應該要感到害怕嗎?不會擔心我是《魔鬼終結者》裡的機器人要來殺你嗎?」
「哈哈哈,不會啦,雖然看到已是國中生的你的確讓我感到驚訝。」爸爸走近段文陵,將手掌溫柔放在段文陵的頭上摸了摸,「不過我相信我的兒子是不會想害我的。」
段文陵頓時手足無措,只能僵硬地靠近爸爸的肚子,輕輕摟著他的腰,這溫柔的觸感,嗯,是爸爸沒錯,頓時千言萬語彷彿憋著好久的氣一般想要吐出,卻又結結巴巴地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爸爸放下了手,輕鬆說道:「那我們就來一場跨越時空的父子談話吧!」,說完走回原先的位子,並示意段文陵在他身邊坐下。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9IWSSxM21
現在是漲潮,段文陵坐在他過去記憶中的地方,脫下鞋和襪的腳掌已經可以觸及以往搆不著的水面,轉過頭去看一旁的爸爸,和上禮拜從國外寄回來的照片相比年輕許多的面容,他仍舊很難相信現在的情境。
「孩子啊。」,爸爸打破了沉默,「就如同我剛說的,我即將踏上遙遠的旅程,我還沒和『小阿文』講這件事,不過來自未來的你一定經歷的很長一段沒有父親的時光吧!爸爸感到很抱歉......」
「這也不是爸爸的問題啦。」,段文陵暗暗告訴自己不能讓爸爸煩憂了,想要轉個話題,「對了,媽媽每天早上都會幫我做早餐喔~」
「嗚~,你是說那些充滿實驗精神的食物嗎?」爸爸莞爾一笑,「今天早上才吃了他新研發的蝦餅煎餃耶,她還做了什麼?」
「嗯,我想想,今天早上的番茄醬醬瓜漢堡,風味很特殊,媽媽還幫自己調了什麼柳橙汁咖啡,說什麼這跟便利商店賣的檸檬咖啡沒什麼不同吧。」
「哈哈哈,真是有趣」。
父子倆就這麼樣地聊起了媽媽種種奇特料理,「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聊天了,上次應該已是三年級放學後的晚餐時光了吧」,段文陵不自覺看向通往住家的方向,當時什麼都不懂,還會跟爸爸吵架,鬧脾氣,而國小三年級後,所有的交流僅限於電話上跨海傳來的噓寒問暖(那個爸爸還在用舊時代的開蓋式手機),所以就算現在眼前這個爸爸顯得不真實,但這種溫暖的感覺......真好。
「喔對,有的時候媽媽會邊做早餐邊和我聊天,比如說課業啦、朋友啦、還有......」,段文陵突然打住。
「還有什麼?」
「還有我喜歡的人之類的。」段文陵抓了抓頭說到,爸爸聽了停下撓肚皮的動作,認真地看著他。
「完蛋了,爸爸不會反對吧。」,眼前這個爸爸無法干預自己的生活沒錯,但他的贊同與否仍舊深深牽動著自己的心情。
投來的目光閃出光芒,爸爸開口了:
「哇!原來我兒子這麼早就開竅了,他叫什麼名字?長得漂亮嗎?」滿滿的八卦神情。
「嗯~他叫劉青,是我們班的班長,高高瘦瘦的,眼睛大大的很漂亮,不過重點是他很溫柔,有的時候也很可愛。」
縱使段文陵一邊說著一邊紅了臉,不過他為自己能勇敢說出心裡的想法感到有些感動。
「真想認識認識他呀!有沒有其他人也追他呀?」
「不知道,但是我也沒有追他!」段文陵糾正。
「呵呵,還真是青春啊,想當初大學時,我也遇到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女孩,就是你媽媽。」,爸爸的嘴角彎成月牙狀,「她的笑容可以是說我當時茫茫大海之中的那座燈塔,哈哈抱歉,講得太肉麻了。」,爸爸甩出釣竿,繼續說著故事。
「當時的我很孤僻,沒事的話只會窩在宿舍裡,要不然就自己一個人騎摩托車到海邊閒晃,我沒什麼跟別人互動,那一次是在社團活動時,正當我為要分發東西給每個同學而焦頭爛額時,你媽媽她主動伸出援手,並遞給我暖和的微笑,看到你媽媽那熱心又善良的個性,我就對她墜入情海了,但我那個性卻一直不敢邀她出去,只能默默的望著她。」
水面上的浮標稍稍起了波瀾。
「但是當時我想『如果我就這樣一直等待上天掉下的機會,根本就沒有成功的一天!』,於是我鼓起勇氣邀了她出去,一次又一次......」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si0B34oZA
話音未落,魚線霎地被向下拉扯,爸爸站起了身,緊緊地踏穩沾著泥土的雨鞋,用弓箭步的姿勢穩住魚竿,水面下不斷翻騰,銀白的魚身拍打著水花,牠猛地一扯,爸爸一陣踉蹌被向海裡拉去。
「拚盡靈魂,全力以赴地努力嘗試!」,爸爸吼著,左手緊握著釣竿中段,右手奮力轉動著捲線器,竿子底端抵著腰,被拉成水平線的釣竿逐漸被提起。
「這麼做,才有辦法追到了夢想!」,「唰!」,一隻金目鱸魚從水面被拉起,在空中劃出弧線,落在石頭路面上。
「兒子,這就是我的故事,也是想送給你的道理。」
爸爸放下魚竿,張開雙臂,段文陵點了點頭,跑上前環住爸爸,把臉沉浸在暖洋洋的灰色背心之中,嗅聞著黃昏暖陽和爸爸的和汗水,他知道這件背心和房間裡的那件是有那麼一點不同,一道水流從路面上噴出並開始迴旋,形成一個人寬度的潮旋,段文陵知道時間到了。
我還不想離開,他抬起頭,只見到爸爸輕微地點了點頭。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IL5USIhAt
前進,那是爸爸眼神所想表達的。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SSj3RgixB
段文陵鬆開了手指,在潮旋隱去自己身影之前,
向最愛的爸爸,露出最幸福的笑容。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5sHWZ06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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